《唯有青山无一事》奇楠香

3、针锋相对

　　这个时候唤他去做什么？游岁收起未完的画作，“知道了。”

　　跟着内侍走入殿内，游岁远远瞧着大殿之上已有人比他先到。

　　听见脚步声，祈远至眼皮轻抬睨了一眼，瞧见是游岁，侧过身微退半步行礼后不卑不亢地直起腰身，站回原位。

　　这家伙方才用什么眼神看他？别以为匆匆一眼就不会被人抓到，游岁在一旁站定心下不爽。

　　不过离近了细看，祈家这小子面容轮廓深邃，眼眸漆黑如墨，只那一眼，颇有目中无人的傲气，身姿修长挺拔，战场之上的肃杀之气因褪去戎甲，被藏了个一干二净，只像是谁家长得俊俏的男儿郎。

　　游岁暗中打量祈远至，跟他想象中出入很大，眉眼长开的祈远至再也没有幼时软糯的痕迹存在，完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长大。

　　这偷看，瞄上两眼也就罢了，奈何游岁一直盯着 他不曾移开，祈远至实在忍不下去。

　　“殿下，”他转过头，对上游岁打量的目光沉声问道，“您在瞧什么？”

　　声音低沉中透着漫不经心的警告，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猛然间砸进了游岁耳中。

　　“没什么。”游岁轻眨下眼，佯装从容地收回了视线。

　　祈远至看向不远处一支精美的烛台，良久才言道：“听说殿下昨日开府，在下还未恭贺。”

　　眼下除了他二人，也无旁人在场，游岁索性也就不装沉稳，眼皮一抬赏了祈远至一眼，“心意收下了，礼别忘了回去送到本宫府上。”

　　祈远至略一迟疑，嘴角勾起笑来：“那是自然，不知殿下稀罕什么物件儿，也好让微臣这礼送到心坎上。”

　　游岁还真就陷入思考，忽地语调扬起出言道：“本宫听闻昨日祈大人下马后迫切卸任，祈大人战场上所向披靡，又是凯旋胜将，大好前程就这么放弃了？”

　　此一问事关朝堂，虽听起来无关痛痒，可此刻人在栖宸殿等候皇帝亲临议事，若被有心之人听去，不论祈远至如何回答都会有一定风险。

　　可祈远至却丝毫不怵，大方回道：“人要学聪明，在挑不出错的时候避而远之，这才方能自保。”

　　游岁眉梢一扬，身为皇子也不避讳，直言点破：“祈大人是说战场，还是朝堂？”

　　祈远至又用那种惹人生气的不屑眼神看游岁，“殿下如此明显想要套微臣的话，意欲何为？”

　　游岁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在想：你要是再用那种看秽杂之物的眼神看我，我一定要溅你一身血。

　　游岁是自觉情绪未外泄，实则眼底的愤怒尽数落在祈远至眼中。

　　在他看来，游岁是因套话这一计策败露才会恼羞成怒，所以他也不再装作眉眼含笑。

　　双眼微沉，严肃道：“五殿下受皇上恩宠天下皆知，莫非这一言一行皆是为了替皇上来试探微臣不成？”

　　不等游岁言语，祈远至又说道：“若真是如此，殿下大可放心，祈氏一族虽只剩下我们姐弟二人也仍效忠于皇帝，绝不会有不臣之心。”

　　这一套话听在耳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只不过皇帝这张脸他打都打了，还要在这找补表忠心实在无趣，假的很。

　　游岁轻啧了声，嫌弃之意言于表，“祈大人这话说出口可真是不怕遭雷劈啊。”

　　祈远至促狭一笑，话听来违心意味更甚，“殿下这是哪的话，微臣字字句句皆出自本心。”

　　游岁将目光放远了些，落在那尊贵的龙椅之上，“当年皇帝仗着祥景兵强马壮，一味地开疆扩土，可惜兵能强硬征来，良将却如凤毛麟角般难求，他便将主意打在了武林盟主之女，也就是你母亲身上……”

　　提起他母亲，祈远至眉宇间泛起一片戾气，低声喝道：“殿下慎言！”

　　游岁却好似未闻，继续说道：“你母亲生下你便远赴战场，难得回来后却不久于人世，没过两年祈大将军……”

　　祈远至一把扯过游岁的胳膊，厉声打断他余下的话，“殿下从何得知这些？同臣说这些究竟是要作何？”

　　“这又不是什么密辛。”游岁抬手想要抚下祈远至的手，奈何他抓得实在太紧只得放弃。

　　“本宫说这些，”抬眸对上祈远至眸中的怒火，游岁眼含讽刺，“只是觉得祈大人不战而溃实在懦弱罢了。”

　　祈远至看出游岁眼中不加掩饰的嘲弄，忍着一腔怒火牙齿却被咬得咯咯作响，胸口几下起伏下却松开了对游岁的钳制。

　　“像殿下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自是不会明白从两难境地之中决出一处来是有多难。”

　　话落，他又怒极反笑道：“听殿下此言，莫不是希望微臣对皇上不敬，包藏祸心不成？”

　　游岁反复揉捏自己的胳膊，这人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回去后怕是又要青紫一片了。

　　他就不应该管这闲事，任由这个家伙如何抉择都与他无关，本想着能否帮上一帮，结果却一直同他在这儿绕圈子。

　　祈远至见游岁如此娇弱，心有嫌弃，他不过就是手上使了些力，倒也不至于就这么干瞪着他。

　　游岁不欲与他过多纠缠，气道：“本宫管你是言不由衷，还是心口如一，你便当我未跟你说过话就是。”

　　听游岁此言觉不出是何意，祈远至刚散开的眉心又聚在一起，这五殿下理应言行举止都向着皇帝才是，为何却让他听出一种是站在他这边的错觉。

　　不，这可能只是五皇子与皇帝联合起来的计策而已，想让他卸下心防，好露出马脚，用来给祈家定罪。

　　但，若并非如此呢？祈远至打量的目光落在游岁身上，如果这位五皇子与皇帝并非一丘之貉，是否可以加以利用？

　　游岁仍在揉捏那侧麻木的胳膊，怎会麻到现在呢，就像是被小了几倍的天雷劈过似的。

　　突然旁侧伸过来一只手，覆在游岁手背上替他揉捏那处，力度不轻不缓还带着内力的温热，却让游岁不适到打了个颤栗。

　　游岁当即撤回自己的手，抬眸审视祈远至为何要这么做，“你这是大不敬，知道吗？”

　　“哦？是吗？”祈远至转过身来，饶有兴致看向游岁，“殿下倒是说说，臣如何不敬？”

　　“微臣一时情急伤着殿下都未换来一句不敬，这替殿下解乏又如何成了不敬？”

　　游岁轻皱了下眉，直视祈远至淡淡说道：“祈大人肚量这么小？本宫不过是说了些实话而已，这便是得罪你了不成？”

　　“殿下说笑了，臣何时说过殿下得罪过臣？”祈远至上前一步，嘴上说得毕恭毕敬，那眼神却像是要吃人一般锐利。

　　游岁稳住脚，没有在这强势的气场之下后退半步，依旧平静陈述自己的话，“本宫奉劝祈大人，不论你有何打算，都请不要将本宫牵扯进去。”

　　他来的路上有听影青说过，祈迩安不仅下马后自请辞官，更是提出想要远游，只不过皇帝未允，给了他个清闲的官职，也就是说他如今是被皇帝困在了皇城。

　　“殿下比臣所想要聪慧许多，看来传言不可尽信。”祈远至眸色清冷，低沉的嗓音中带着胁迫，“既然殿下已经猜到了臣要做什么，不如发个善心帮帮微臣。”

　　“帮你？”游岁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祈大人当真以为，你今日顶撞皇子，明日就会皇帝就会如愿下旨将你驱逐出皇城？”

　　“非诏，不得回。”游岁挺直腰身，直视祈远至的双眼，一字一言说着更为不敬的话。

　　“论皇帝的疑心程度，这几字于他而言非但没有保障，他还会觉得，倘若哪日你祈大人突然想回来，定是带兵杀回来夺位。”

　　他抬手掸了掸祈远至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蓦地笑开了，话却讥讽，“倒不如，祈大人胆子再大些，闹出点儿更大的动静，流放千里之外，说不定他才会放心些。”

　　话透着平静的疯狂，祈远至都不由得一愣，流放之罪又不祸及家人……他的目光瞬移向下落在了游岁修长的脖子上。

　　祈远至的手顺着游岁的胳膊向上摸到他的颈侧，反复摩挲轻柔似情人间的爱抚一般。

　　游岁实在觉得痒意难耐，身子一直不受控地在微颤，想要后退却担忧惹恼了眼前这个疯子惹上祸事。

　　祈远至指尖微微加重了力道，正巧能感受到游岁皮肤下活跃地脉动。

　　祥景国律法，冲撞皇室，高官被贬，官职低的贬为庶人，逐出皇城。

　　倘若照五皇子所说的办法按流放之罪来判，那么只要他顶撞皇室中人，有危及性命之险，功绩与罪过相抵，很大可能或将他一人流放。

　　游岁一直在观察者祈远至神情上的变化，见他神色越来越阴沉，心头上浮起不好的预感，他好像玩过了。

　　他一掌拍开祈远至的手，后退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扬声喝道：“祈大人！本宫只是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