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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因为我是阿斯伯格女孩 ...
序.
有人跟我说,人生,就是要憧憬并爱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很多年前,尽管我认为我不会结婚,但是轮到给作品构思的时候,我也构思过如果存在的话,我的婚礼会是怎样的。
不走什么繁琐的程序,推开啰啰嗦嗦的神父或者司仪自己站在台上发言,不需要过度的煽情,一切都按照最不符合常规、最离经叛道,但是我最习惯、最喜欢的方式来。
这才比较像「边缘」的我,就像是一头舔舐伤口的孤狼。
「嘉嘉,还有20分钟他们就来接你了,好好整理下你的头发」我妈试图把我不听话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压下来,而我爹坐在房间的一角,不断毫无意义地看着他手机的时钟,似乎已经陷入了「我接下来上台的时候,应该迈左脚还是右脚」的经典哲学问题。
「不就是结个婚吗?又不是要我命的——」我喃喃,还没说完就被我妈拍了下头。
「今天管住你的嘴,不准说那些不吉利的,听到了没有!还记得待会你要怎么说吗?」
「嗨,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新娘,感谢所有人参加这个结婚仪式,我想各位都熟悉我的风格,我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气洋洋的人,可能不会说什么喜气的话——你打我干嘛!」
「都说了不准说那些不吉利的!」我妈似乎还想打我一下,但是又怕乱了她好不容易给我整理的发型,白了我一眼。
「好好好……我就用你写的那版好吧?我早就背过咯,先让我休息下……」
我闭着眼,挂上耳机听起《Happy End》。
做这首曲子的人,没有挺过那个春天,去世在三月的末尾。
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时候,以一种我完全没有想过的姿态,背景布置的很暗,他的头低的很沉,头发挡住了他的脸,虚弱的他按下琴键的时候却是如此笃定。
所以,我的结局也是一个happy end吗?
窗外的世界熙熙攘攘,我面对着这个喧闹、繁华而又有些不真实的世界沉默地听歌。
再过几个小时,另一个世界就会跟我敞开心扉,我会跟一个人组建家庭,运气好的话相伴到死,他和我们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之外最重要的存在,在我们组成的那个温暖、充满阳光,能够包容敏感的我的地方,会在我感受到世界的冷漠、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不断地把我拉回来,成为我最重要的力量来源。
让我不再需要一杯醒来会头疼的酒,或者是颗稍微苦涩的安眠药。
不过呢,现在的我,内心已经很强大了,不再是那么柔软、无助,反而变得狡黠和坦然,甚至有些混账,我在很早前就构思好了,就算没办法按照我写的词在婚礼上发言,我也要在婚礼上说出「我其实对结婚兴趣不大,只不过是因为遇见了他」这样的中二叛逆的话。
远远地传来了接亲的车队的声音,每一辆车碾压过那个摇摇欲坠的下水道井盖的声音对于我来说都是完全不一样的音阶,我听到电梯响起来,有人来敲我家的门了。
「很好,很好……」
我最后一次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仰起头深深地呼吸。
门开了,看打扮应该是那边的家人和婚庆的工作人员,还有我最好的闺蜜。
「我已经在阳台看到你们的车队啦,感谢你们今天的布置,也感谢你们一直陪我到今天对我的爱,今后相处的日子会很长,还请多多关照……」
我微微躬身,虽然还是有怨言,但是我还是装模作样地开始背诵我妈交给我的台词。
……你要相信,虽然我总是这么自暴自弃,但对于文字的感悟能力,我是无与伦比的。
「所以,我要跟新郎一起上车是吧?」
……但是我观察到他们的脸色微妙地变了。
呃,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那个……」婚庆工作人员舔了舔嘴唇,「其实,于小姐,我们找不到他了……」
我感觉到一股,忽如其来的眩晕。
我原本感觉,自己的杀气即将冲破这件小小的卧室和开放的阳台,把悠兰市的天空照得明亮绚丽,终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今天将是悠兰市历史上名垂不朽的一天。
因为,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沐浴更衣,蓄积了宛若猛虎一样的精神,叛逆的我待会要用最棒的方式完成一场独属于我的别开生面的婚礼……
结果,那个等着我的家伙呢?
不是会有一个,青春时代最念念不忘、最终终于成为自己另一半的少年,踩着祥云来找我吗?
见鬼,今天这繁琐、毫无意义的流程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伙准备的吗?!
耳机里响起来欢乐的《拉德斯基进行曲》,维也纳音乐大厅里所有的听众都在兴高采烈地为这个曲子鼓掌,我却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
比起舔舐伤口的孤狼,此刻的我更像是一只拥有着智慧眼神的……哈士奇。
「别急,你再想想,他跟你说了去哪里吗?」闺蜜适时地提醒安慰我。
「他……他……」我扶额,完全找不到灵感。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家人似乎也有些愧疚,搓着手问我。
「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哎呀……从哪里,从哪里说比较好呢。
一.
其实在东山区发展起来,我还挺喜欢我的名字的。
于伊嘉,听说是我那个语文30分的老爹和喜欢诗词歌赋的老妈翻遍了诗经楚辞才取的名字,这个名字见到了人人夸,我也乐于向我遇到的人普及知识——因为从小我老爹老妈就言之凿凿地跟我说,我的名字取自诗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和「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希望我是那样的伊人,嘉鱼又包含了我姓的拼音,真是好名字。
直到有一天,悄然发展起来的悠兰市在东山区开了一个大型连锁家具店……
我那乐呵呵的逢人就普及自己名字来历的习惯被彻底改观了。
「伊嘉,跟我去宜家不?」
「什么时候?」
「啊……我的意思是说,宜家、伊嘉」
「滚」
第一次玩这个梗的时候,我花了半天时间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从那之后我就用「滚」这个还算文雅的词问候他们了。
我身边的同学总是故意挑衅我,仿佛是因为之前我高雅的诗经来源挑战了他们贫乏的阅览量,如今终于扬眉吐气有机会在博大精深的中华谐音梗领域扳回一笔。
「能不能改改这个名字啊……」
当我声泪俱下地在老爹老妈面前控诉,得到的往往是他们轻描淡写的回答。
「伊嘉啊,这是爸爸妈妈翻遍诗经才敲定下来的名字,并且,如果你知道你一岁之前的名字,估计更不会同意换名字了」
「那我以前叫什么嘛……」
小孩子就容易上当,轻而易举就开始被他们带节奏了。
「之前呢,你爹给你起名字叫于郝」。
忘了补充一句,我妈姓郝。
呃,说真的,这真能看出我爹那语文30分的功底来了……
「不过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老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因为郝同耗,没有老鼠会待在水里吧?」
「但是我也不想待在家具店啊!」
还有,耗真的是什么好名字吗?
哪有人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老鼠啊!
之后的对话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改名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
……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老爸的语文水平,我文科差的离谱,其中地理也许是因为以后大学的时候属于理科,所以我地理成绩还好,历史勉强能说得过去,而至于政治,是从来没超过20分的那种。
照这个成绩,我恐怕得物理化学生物得满分,才能挽救我奄奄一息的政治。
毕业之后的闲谈聚会,我才从同学口里知道,那个后来跟我很好的唐嘉彧同学这样做到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知道反正那个人不会是我。
所以报高中志愿的时候,老师语重心长地劝我,「咱这个成绩,一中有点不太行,要不然你报一下二中或者水平稍微低点的九中?」
没在二中前加定语,是因为它并不是「水平稍低一点」的高中,恰恰相反,它是临近悠兰市东山区的港区最牛逼的学校之一,地位仅次于港区的悠兰大学附属中学,占据了百分之20%的出国名额(悠大附属占据了35%),总之能进那个中学的不是成绩特别好,就是特别有钱。
很明显政治20分的我并不属于前者,在那之后,对我家财务状况一无所知的我综合分析了下我家的楼盘地理位置和社会服务等级,也否定了后者。
「妈,我挺想看看港区二中的……」
我觉得我妈还是挺漂亮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美人回眸一定好看的……我提出这样的需求,她瞪视了我一眼之后我就再也不敢提了。
那最终的目标只有冲一冲东山区最好的中学东山区一中了。
这就不得不提我自己的另一个外号了,号称「幸运锦鲤」,就好像有神人相助,对于我身边的人来说,只要傍上了我,任何倒霉的情况都可以逢凶化吉,在我与政治做着艰难困苦的斗争的时候,教育局传来了好消息。
「今年政治开卷考试」
那个总喜欢吹嘘自己有文采,经常把自己的博客给我们看的政治老师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
我还记得,全教室爆发出了不亚于「今天停电所以全校放假」的欢呼声,惊动到办公室在楼层中部的级部主任都探头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阵势,仿佛让我想起了那首歌,「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啊,恭喜恭喜恭喜你。
恭喜自己劫后余生。
而我就像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也学着各位喜笑颜开、拱手抱拳,甚至挤出了几滴感动的泪水,就好像开卷考试跟我有多大关系一样。
总之最后我带着家里人殷切的希望和班级里评价排名第二的参考值去参加中考了,凭借开卷的优势,取得了我人生中的政治最高分。
……37分。
呃,就,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类的能力是存在极限的对吧。
……
……
我成绩在记事起就一直还不错值得吹嘘,但也许就是因为长久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让我反而忘记了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
失败的并不仅仅是政治的37分试卷,还有别的科目的全方位拉胯。
所以当电话里冷漠的女声告诉我中考成绩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我的人生完蛋了。初中班级那个预估成绩排在第二位的虚荣心,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完了。
关于这个,我想到一个很恰当但是很长很长的比喻:一切就像是我家里那只只要上了厕所就会要饼干吃的黑猫小熊——我家里养了四只猫论最喜欢它排第二,至于叫它小熊的原因之后再说——每到它饿的时候,就会装模作样地去猫砂盆里用爪子刨几下,然后跑到我们腿边蹭蹭我们要东西吃,时间长了我们发现当它喵喵叫蹭我们其实并不是因为它上厕所了,它只是知道,刨完猫砂就可以讨到东西吃了,那个时候的我,面对我的家里人,就像是装作上完厕所的它,被我们发现之后呲出了它的獠牙,露出它的肚皮拍拍屁股,冲我们不屑地喵喵叫,「老子就这个水平了你拿我怎么办吧!」
于伊嘉,就这样,在一个夏日出成绩的午后,很悲催地,摆烂了。
政治37分。
我不是那个优秀的唐同学,在政治极差的情况下能保持别的科目满分。
别人的开卷政治大概能拿到90分,我别的成绩除了地理数学还不是那么优秀,语文成绩差的出奇,所以总的来说,我这个分数,上A班很够呛。
这么说来,也许从小就低自尊的我其实真的挺想有这么一天的,我能因为成绩和学校在大家面前扬眉吐气,给我爹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长长脸,之前已经习惯了优秀完全没有表现,想到要虚荣之后,结果却是先让幼儿园小学初中一直跟我做同学的小新做到了。
收到成绩的当天,她直接给我发消息。
「你知道吗,我考了835分诶」
「什么意思?」
我问。
「这个成绩大概能上A班吧?」
对方似乎是埋怨我没get到她的点,幽幽地回答道。
有那么一瞬间,这短短的询问就像是放大了几百倍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我盯着我抄写在纸面上小小的750分,总觉得有一些人生信仰在崩塌。
「我考了835分诶」「这成绩大概能上A班吧」「835分诶」「A班」「A」……
「你考了多少分呢?」
我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果断地关掉了聊天窗口。
之前看到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我也觉得,如果把所有的不幸去溯源,其实它们在很早之前就悄悄洒下了悲哀的种子。
最尖锐的心伤留在心里不过是无人知晓的心痛,最狰狞的伤口在表皮也不过只是形成伤疤。
那天,有一些不好的回忆在胸中滋长,只是那个时候它过于弱小,我不以为然。
……
……
总之,当我站在依山而建的东山区一中巨大阴影下的时候,我的胸腔充斥着异样的感动。
不是因为什么感受到未来三年要依赖的地方的自豪感,而是学校大门到第一栋教学楼的路有150块瓷砖,正好可以走一百步。
一百是个挺特别的数字,三位数的第一个,可以用好多数字相乘成为一百。
十全乘以十美。
想到未来每天会与这个数字相伴,我就安下心来。
感动之中还有些许汗水,这倒不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是因为气氛的火热。
毕竟是新生开学第一天,学校的上坡路上,立起了一个又一个牌子,上面贴满了分班详情。
也许是因为近些年的减负运动,班级的好坏也成了心照不宣的禁语,不过想想也是,没有哪个学校会敢把「A班B班」写在红榜上,这种生而高贵的优越感,总会踩痛一些敏感人的心。
……但是对于想要得知未知结果的我来说一点都不好。
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全部站满了家长和学生,家长伸长脖子到处指指点点,学生则惶恐不安,比起让我满足的100步,他们好像更担忧的是他们未来的三年。
我讨厌这样热络的气氛,过分吵闹的人群会让我焦躁不安,他们的语言像是钉子一样,一句一句扎在我鼓膜上。
所以我找了个安静的阴凉地,小小地、慢慢地蹲下来,戴上耳机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明明是大晴天,树荫下,一排又一排地蚂蚁好像要遭遇到什么灭顶之灾,激烈地搬着家。
我们所见的大部分的蚂蚁都是工蚁,它们没有生殖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它们符合逻辑的机械一般地走路形态,我对于它们相当地痴迷。
我指的是……让它们以各种方式死去的痴迷。
用放大镜灼烧,灌辣椒水,往蚂蚁窝插管子放水,乐此不疲。
「这是宜家哎……」
窸窸窣窣的绿叶摩擦间,有熟悉的词汇透过耳机传入我的耳朵,我抬头看见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她手指着可能是我出现了的榜单,说着我最讨厌和最耻辱的玩笑。
精致的鹅蛋脸,甜甜的表情,象征着青春活力的双马尾,清爽的水手服和百褶裙,一切都像是少女小说里甜甜的小场景,这一切在我眼里变成了邪恶的象征。
「哈哈哈,原来是宜家吗?」
她旁边的梳着水母头的女生轻笑。
我越听火越大,冲她们吼:「你才是宜家,你全家都是宜家!我是伊人的伊,嘉鱼的嘉!」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说我外号的女孩虎虎生威。
总之周围都安静下来了,所有有关无关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但是我无所谓,毕竟我这是维护了我自己的尊严。
双马尾女孩被我吼得发怔,精致的脸上眼泪汪汪,怯生生地说:「刚才我只是跟她说我的鲨鱼抱枕是宜家买的……」
呃……那啥,给我个地洞钻进去吧。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别跟你一个班。
……
……
最后在人群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终于在之前双马尾女孩看过的红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还看到她指着自己的名字,东方洲。
多么大气又不失可爱的名字……
某俄国文学家说,「脱口而出你很可爱,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大概就是形容她的外貌的。
不过真是不幸,拥有着霸气名字的东方同学跟我真的是同班,开学第一天我还把她给骂哭了。
……
……
班级的位置还不算偏僻,但是却是在一个很奇怪的楼,化学实验楼。
介于等到我敢凑上前的时候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所以等我赶到班级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我尽量强迫自己无视前排东方同学惹人的双马尾,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同桌是一个戴眼镜,睫毛长长的男生,他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略微带钩的头发,缩在教室的一个角落,拿了一本刚发下来的高中生守则在看。
眉清目秀,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但是他周身散发着不好接触的气质。
这头浓密的秀发不留长点捐献掉就太可惜了,我暗暗地想。
然后,我又联想到他光头的模样,憋不住笑出了声。
他注意到了我的小心思,瞄了我一眼。
不过这不是当前我最关心的,现在的我只想知道,我在A还是B班。
于是我鼓起了勇气。
「那啥……是不是这个班很差呀,你看纪律这么差」
一些看似平常的形容词,也会刺痛神经敏感的人的心,所以需要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我好像天生缺乏这样的能力,也很难消化这种问题。就像是小新大大咧咧问我的句子,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每当我再想起那个瞬间,总觉得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在逐渐成长的时候,我逐渐察觉,我好像没有及时感知悲喜的能力。
所以,我尽量采取聊天一样的轻快语气,装作问一些目的性比较弱的话题,最后再拐着弯问着眼前人我最想得知的问题。
不过这个班级的纪律还真的很差,也许是因为我过于敏感,现在这嘈杂的声音逼得我不得不带蓝牙耳机才能平复心情。
但是戴上耳机就听不到他说话,摘下耳机就会被世界的洪流淹没,就像是之前一个电影里说的,放下武器我无法保护你,拿着武器我无法拥抱你,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矛盾。
我强忍不适,摘下了耳机,继续说。
「我、我我其实也是考砸了的……嘿嘿,不太擅长学政治和语文嘛……但是我数学和地理很强!」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提当年勇」,没人会关心别人的过去,这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道理,但是当时的我并不懂这个,我也不是什么好汉,我只想向他证明,我在接触政治课之前也曾是骄傲的优等生。
这卑微的自尊。
「25班,如果按照名次排的话,一共30个班,那我们的名次其实真的是够靠后的哈……」
说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有看着他的脸,但是余光告诉我,我的同桌,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是在审视一个珍稀生物。
「我中考的成绩是东山区第二」
「哈?」
「所以你还担心这是A班B班吗?」
他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慢悠悠地告诉我担心的问题的答案。
喔!我明白了!
虽然……该死,虽然很想吐槽但是他的声音还真的挺好听。
「你好,第二名!我叫于伊嘉!」
我大气地向他伸出手。
「我不叫第二名……」
嘿,我才懒得管那些,反正我目的达到了。
现在的我,如释重负,确定了这是A班,打从心底绽开了一个笑容。
「于伊嘉,很好听的名字」,他又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我其实跟他已经没话可说了,但是耐不住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忍不住多跟他扯几句。
「啊哈哈,伊人的伊,嘉鱼的嘉,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你知道吗,最初我的名字叫于郝,至今我妈有时候还会『好好』、『好好』的叫我,谁会名字挂老妈的姓还重复一下呀……」
其实吧,我对于他人的情绪,总是不能很好地理解。
但是我感觉他听完这句话的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了。
「你怎么了,我说得没错吧,那样的名字就是很奇怪啦~」
「那什么……」他涨红了脸,开口道,「我姓郭,郭楚楚,还有,最重要的是,我妈姓楚」
呃……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我知道一个姓郭的跟一个姓于的说相声挺搭的……要不咱俩也试试?」
我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这厮绝对是生气了。
……
……
我们班主任姓李,叫李见月,教语文的。
我也算是文学爱好者,读过几首诗,知道有一句叫「江畔何人初见月」,真是个有诗意的名字,不愧是语文老师。
可能因为我稍微有一点点脸盲,总觉得稍微有点秃顶的他长得有点像一个我曾经看过的人物。
但必须承认,从我找到座位跟郭楚楚没话聊了开始,我的眼神和心思根本就没聚焦在他的身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右前方的一个后脑勺上了。
那是一个能惹得我心跳加速的男孩,苏小奕。
我不太知道究竟什么是「喜欢」,但是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喜欢」也就不过如此了。
我跟他做过同学甚至是同桌,从开始的很烦这个说话文绉绉的男生,到最后换位的略有点小失落,我看过他在运动场上打乒乓球的模样,分班之后跑操偷瞄过他班级的队列,多少次装作不经意走过他家开的广告设计商铺。
我还记得他在诗朗诵大赛上朗诵《沁园春雪·北国风光》,我热眼看着他,向别人介绍他的声情并茂,几乎笑弯了眉梢,仿佛被夸奖的人是我。
他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明明是男孩子,可这小男孩甜甜的笑容就好像星辰月亮都是围绕他转得一般。
尽管我号称幸运锦鲤,但是那也只是给人带来好运,其实自己运气一直就不太好,但我总是怀着积极地心态向往着未来,在我人生未来的这一路上,总得有点寄托,他就是我初中少女时代的寄托。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我总是忍不住回想,自己偷偷寻觅那个班级队伍里他的身影,在糖果一般的阳光下,少年的眉角是如此地英气,就像是《泰坦尼克号》最后一个场景里,打开深邃的大门迎面向我走来的杰克·道森,亦或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穿过重重人群,向我举起酒杯的盖茨比。
巧合的是,这两位都是一个人出演的,只不过那个人已经变成胖大叔啦。
初中有缘跟他做了两年同桌,那……我的盖茨比·道森先生还记得我吗?
总之,班级里人到得差不多了,班主任老李敲敲讲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欢迎你们来东山区一中学习,我们有可能要一起渡过愉快又艰难的三年时光,在那之前我想给你们讲个故事……」
他说话很慢,漆黑的像是甲虫一般的小眼睛亮晶晶的,扫视着班级里面对未来迷茫而惶恐的面孔们。
「有一个年轻人在沙漠散步,突然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说『捡一些石头放进口袋里吧,我保管你明天醒来,既高兴又后悔』,年轻人不相信什么事情会既高兴又后悔,但是还是遵从指示捡了几块放在兜里,第二天醒来,他的口袋闪闪发光,那些普通的石头,已经变成了宝石」
啊哈,我恰巧听说过这个故事,大概就是想告诉我们,在我们人生的路上如果想要放弃,那就想想这个故事,继续咬牙坚持下去。
我旁边的郭楚楚一脸严肃地听着,我却不以为然。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到底还是语文老师啊,这就开始回归老本行,让我们做语文题了。
「其实我有疑问」,我举手,「我知道有一个概念叫『幸存者偏差』,所以会不会捡了一堆石头的人,其实是累死在了沙漠呢」
我猜,只是我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一句话的原因,我前面的东方洲没忍住笑喷了。
这么说来,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两株双马尾一颤一颤。
我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惹怒各种各样的人,但是老李似乎没有生气,而是摆出一副谈笑自若的表情看着我。
「于伊嘉是吗,我倒是想起诗经的两句话」
他看了一眼花名册上的相片,慢吞吞地说。
我竟然有些感激涕零。
因为,第一次、第一次竟然有人在看到我的名字的时候,直接读出了它的典故。
不得不说,经过了「宜家」看成人格毁灭的洗礼,我对这样的人有着天生的好感。
我突然有点希望,花名册上面那个花枝招展的相片跟现实的我对不起来了。
也许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表情和慢吞吞的语调是表示自己的愤怒。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明明是一个能get到我名字的好人,却因为我的嘴欠,不知道是不是惹他生气了,我声音越来越小,缩成了绣花针的针眼。
其实当我爹妈参加家长会的时候,总会从老师的嘴里得到,「伊嘉她挺有个性的」这样的形容词。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褒义词的贬义词,我本来觉得挺高兴,因为我不是泯然众人,但是后来我妈跟我说,「挺有个性」,大概就是在委婉地说我不听话。
「没事,有不一样的理解挺好的,有的时候不一样的理解并不意味着就是错的」
李见月慢悠悠地说。
我还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比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类,发明了这种讨厌隐晦的修辞手法啊……
……
……
小插曲之后,李见月向我们继续说着学校的情况。
「同学们可以计算一下还有多少天高考,不要以为三年很远,其实转瞬即逝,我今天算了下,其实不过1010天而已」
哦豁,竟然是这么巧合的数字,这个时候我对数字的热情就来了。
确实值得记录一下,1010看起来是一个很容易被拆解的数字,但是实际上凑不出什么数字,毕竟有一个「101」挡着,能约掉的数字不过就几个而已。
「目前的座位是你们自己选的,我也没那么古板,就按照目前的座位来吧,有不合适的跟我说一下再换好了」
李见月摆摆手,好像对于自己的民主决定很随便一样。
我惊讶地瞪着郭楚楚,就好像是他吃了我今天的午饭。
「干嘛啊……」
大概感受到了我的眼光,他懒洋洋地把眼神从高中生守则上挪开了。
「班主任说不用换位诶」
「……所以呢?」
「所以所以,这是男女也会是一张桌的新时代吗?」
「别问我,我不知道,你那么好奇,江户川柯南啊」
「嘿,巧了,我就喜欢他!顺便一提,工藤新一是我的梦中情人!虽然我不想跟你一张桌,但是这样也不错」
「你?我还——」
正当郭楚楚想要争辩一番的时候,前面的东方洲转过来了,冲我伸出了手,「我姓东方,东方洲,你可以叫我粥粥就好咯,喝粥的粥!」
有一种人,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初见她你会称赞她的眉眼,下一次你会称赞发梢,接下来连习惯行为都忍不住称赞,林林总总,一辈子都夸不完。
我觉得她的介绍足够别开生面,于是我也模仿着她口气跟她介绍,「我姓于,于伊嘉,叫我伊嘉就好咯?」
她水母头的同桌也上前介绍,「我姓陶,但可惜名字不是重复的,但是叫我陶陶就好咯」。
我们仨都笑了,郭楚楚大概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内涵到,又或者是这样的介绍太幼稚了,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们一眼。
「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很像赵本山!」陶陶突然冷不丁地冲李见月努努嘴说。
「噗……是小栗旬啦」粥粥插嘴。
啊哈……我知道之前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很神奇的撞脸,帅气的那个叫陈冠希和小栗旬,稍微抱歉那个叫赵本山。
对不起……本山大爷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诶,之前你朝我大吵我还吓了一跳」,粥粥看起来倒是因为这个笑话松了口气,说,「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说错什么话了……」
「啊哈哈……怪我……」,虽然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但是我还是想极力打破这层尴尬,差一点把我极力隐瞒的话题说出口,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哎呀,东方真是一个霸气的姓氏啊,就像,就像我知道的……」
我其实是想说汉武帝身边那个宠臣东方朔的,但是话说出口的嘴不知道怎么就瓢了。
「就像是东方不败」。
「……」
郭楚楚喷了,这厮绝对在偷听。
得……总之希望粥粥同学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医院楼与楼之间的空地总会给人很幽闭的感觉,因为没有额外的噪音,我倒是很享受在这小林子走路的感觉。
东山区精神病医院,因为它位于东山区城区的最东面,我们都习惯叫它「东山」,所以当文化素质不高的老师想要绞尽脑汁羞辱一个学生的时候,都会跟学生说,「你要上东山了」。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你要去精神病医院看脑子了」。
我们当时当乐子听,丝毫没察觉其实这是一种羞辱。
「我要上东山了」
周二,我没去上学,反而是轻车熟路,爬上医院的楼梯,敲了敲5楼角落一个小办公室的门。
「是我」,我说。
每个周我都烦恼,在社交软件上用什么样的语气去与医生约定下一次谈话的时间?我一成不变的几个字会不会让对方觉得无聊?
我都忘记了他就是干这个的,这方面的纠结他可见的太多了,根本不会在意吧。
「看起来你精神不错」,一个头发半白有零星秃斑的中年人给我开了门。
董医生,悠兰市的ASD和ADHD专家。
是的,没错,我来找他的原因,是因为我患有ASD(自闭谱系障碍)和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其中ASD还是曾经最出名的那个分支,就是以前被称为「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障碍。
如果换到大众能理解的语言,它属于广泛的孤独症或自闭症谱系。
「你好」
有人总喜欢望文生义,觉得它是内向孤僻,其实它并不是说一个人因为心情不好,或者因为内向或者抑郁症而不去理会别人,而是一种先天的神经发育障碍,先天的缺陷。
「我们可以换一个更加随意点的问候,比如说『好久不见』」
目前还没有找到原因,可能是遗传,可能是大脑某个部件的发育,甚至说病毒感染。
绝大多数群体人士智商低于常人,甚至没有自理能力。
广泛地伴随着社交和非语言交际的困难,还有刻板行为和狭窄兴趣。
而刻板行为,类似于大家经常挂在嘴里的强迫症。
当然,真正的强迫症被董医生称为「不死的癌症」,那种伴随着自己无法控制的重复行为在外人看着有些恐怖,刻板行为倒不是,更像是一种习惯,被打断不会有强迫症那样的情绪危机。
呃,虽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是我好像科普的有点多了……
「好久不见」
「很好,记得继续这样看我的眼睛说话,下一次以后都要记得这样做好吗?」
它的发病原因至今不明,除了干预没有合适的治疗手段,一些ASD人士甚至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病情,直到无意间被人指出才获得诊断,也有人不明不白带着这样的疾病活一辈子。
我们两个落座,稍微一走神,我就忘记了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加上我实在无法把目光从董医生头顶的秃斑挪开,直到他挠了挠头直了直身子我才意识到他是有点尴尬。
「所以这个月感觉如何?」
「还跟往常一样,偶尔会睡不着,昨天刚开学,进入新环境还没适应」
「挺好的,你要试着去交朋友」
我张了张嘴,脑子一下子明晃晃地闪过东方洲轻盈的马尾,还有某个人可爱的小虎牙,点点头。
「我会的」
「看来是挺稳定的,也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就跟往常一样,那个药睡前吃1片,虽然这个药最明显的副作用就是会肥胖。当然你这样……偶尔也会出现例外吧」。
他的视线稍微移动了一下,叹息一般地摇了摇头。
「你……就算咱俩这么熟,信不信我告你性骚扰?!」
我捂了捂贫瘠的胸部,有些恼怒。
「我没那个意思,」董医生看起来有些无奈,摆摆手,「总不会瘦得跟男人一样我是知道的,顺便一提,你对这句话的理解很棒,即便是错怪了我我也想给你鼓掌了……」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们彼此彼此……」
我捂脸。
可能是因为从他毕业工作不久还是小伙子的时候就接手了新拿到诊断的我,所以我对面前这个相伴了近十年的医生没太有界限感,感觉他设定上更像是我的大伯舅舅之类的角色,而就交心程度,就像是会相互吐槽的朋友一般。
「还觉得自己静不下来,坐立难安吗?」
「有的,脑子中总有一些事要去做,想要认真学习的时候,总想着多看几本川端康成的小说……哦对了,昨天看的是三岛由纪夫,回家之后又看了一遍《潮骚》,感觉跟《金阁寺》完全是两个风格,不过我不喜欢村上春树,之前看——」
「停一下,你考虑过没有,这样有没有可能是你真的不想学习……」董医生幽幽地说。
长久地沉默,我把俩鞋尖对在一起,小声说,「我也觉得是喔……」
确实。
首先,我不喜欢村上春树,尽管我很喜欢京都,但是可能是翻译的原因吧,又或许是他文风的原因,我不喜欢他。
其次,我的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就是大家常说的多动症,确实有点严重。
但是,但是,虽然也经常坐立难安,走神犯小错误,但是董医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实绝大部分的时候追根溯源不过是我不喜欢学习想看小说……
可恶,他证据摆得这么足我甚至没有反驳的理由。
「那么今天就差不多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有有!」我举手,「听说你要升副院长了!」
多年的接触,已经让我跟他的关系更等同于家人,所以我也会对于他的事情感到好奇。
「你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论文没写完评不上呢」
他可能是真的对这个事意见很大,气得像猪一样哼哼。
「那,是不是你熬死我,你关于自闭症患者的观察论文就可以结题了」
董医生:「……」
我在他面前总是会保持那样的轻松,就像是很久之后我面对李见月的感觉一样,因为我知道,他们这群人,是我的师长,更像是我没有血缘的亲人,总能无条件包容我的错误,即便是我出了丑也不会责怪我。
惶恐又期待着下次与他的相遇,是我能够活下去的理由之一。
「哎……你啊……」
他发出悠长的叹息。
「有的时候我会怀疑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治疗成果……」
九月的阳光照进诊室,分成好几个光斑打在我们的身上,有一种寂寥感。
「别别别!」我赶紧摆手,「你要相信我能把高中事务处理的很好!只是遇到你我会觉得很放松才这么暴露本性……」
「所以,你觉得你本性是如此吗?」
呃……你这叫我怎么接话。
「总之……」
「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从被诊断下来那一刻开始,我将青春都托付给了它。
「当然……因为我是阿斯伯格女孩嘛」
我嫣然一笑。
第一次试试晋江,很多东西都需要慢慢磨合。
12/27 第一天就踩了大坑原来一万字是要分三段发……发完才想起来我忘了序章……哎呀哎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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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因为我是阿斯伯格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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