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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狐狸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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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的又不踏实,双眼一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可又醒不来。没做梦,又是半清醒半昏迷状态。
最后还是大巴车司机把自己摇醒。“哎,到站了。”
谢书漫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可却捞了个空,粗麻制椅套的劣质手感让他大脑在一瞬间清醒下意识,他喊出声来。
“蒋郁?”
可回头望去,整个巴车车厢只剩下他自己。
冰凉的血液直往头上涌,他回过头问司机。
“刚刚坐这的一个小女孩呢?”
“她去哪了?”
司机低头扫了一眼,”下车了吧,你快点走,我还要下班。”
谢书漫定了定神,阴着脸,但手指却在不停颤动,他恍忽地看向车窗外,黑夜把一切几乎要吞得干干净净。
司机有点不耐烦,正要再次开口催促,但扭头却看见谢书漫满脸惊恐的透过车窗看向黑夜中的路标车站。
谢书漫直勾勾盯着黑夜里的一团黑影,他眼神很好,通过车灯发出的光芒看见一个女孩呆呆地站在车牌下。
他着急的想跑下车,可是站在黑夜中的人影却划出一根火柴,幽幽的红色紧贴着小孩稚嫩的脸庞,好像下一秒的火苗就能烧上她的睫毛。
那双动人又勾人心魂的狐狸眼平静地穿过温良的夜。
与他对视。
谢书漫下意识去摸自己上衣兜,左兜位置空荡荡剩下唯一的一个火柴盒也不见了。
他呼吸急促整个人像被下了蛊一样,目不转睛看着火苗一点点变大。 红色的狐狸,野狐狸。
他感觉蒋郁的脸长出红色绒毛,短小的耳朵,狭长的眼,尖利的镣牙。 她的肚子好像要钻出一只狐狸,划开细腻的皮肤半干的血渍混合着乌黑的发丝。
他的视线开始摇摆不定,目光模糊。
只有红色火焰在夜空里摇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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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书漫试着闭了一下眼睛。
身体机能乎然失去平衡一样,整个人开始眩晕,他感觉有一只手在伸进自己的上衣兜里摸来摸去。
谢书漫以为自己中了邪,忽然大骂一声。
“他娘的。”而后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坐在椅子上。
四周的人扭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谢书漫明白自己是被梦魔缠住了。
低头却发现蒋郁正在伏着他的腿,伸手在自己衣服兜里乱掏。
“干嘛呢?”谢书漫一手拍掉她的手,蒋郁吃痛的把手缩了回去,小声咕嘀了一句,谢书漫想起刚才的梦。
却发现火柴盒还在自己的左兜。
“掏啥呢?”
“没什么”蒋郁的目光有些躲闪.“你那么穷我能偷你什么东西。”
大巴车停在与梦里相似的车牌前,谢书漫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些恍忽。
“走啊,”蒋郁起身,那双狐狸眼被车灯镀上层高光,谢书漫不放心的嗯了一声随后又粗暴的拉起她的手。
乡村土路旁边是一大浪的麦田,空气中混合着土腥味和麦田味。
月光下的道路坑坑洼洼,一个不溜神极有可能被绊得找不到北。
谢书漫凭着桑眠给的路线,从村口绕进村东的大槐树,微亮的月光停在大庭长出半人高的杂草。
他依稀可以看见屋里的灯还在亮着,传出来电视机节目的声音。
蒋郁早就察觉到什么。
当一个干瘦干瘦的年轻人招呼谢书漫进来,并用一双不算澄澈的眼睛瞪着自己时,她直感觉胃里一阵泛恶心。
蒋郁虽然没有正规地学过遇到陌生人该怎么办,但是总有人会旁击侧敲,告诉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蒋郁冷着脸打量起四周,发现客厅的位置有一群小孩,围着电视机看电视。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惊奇。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极力去用课本上死板的知识去解释这些,但是脑海里除了核心主义价值观好像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下意识握紧谢书漫的手不去看那个干瘦的瘦猴子,她试图去理解被拐卖和绑架哪一个更好。
当然,她选择了后者。
谢书漫拍拍女孩的头朝电视的方向努努嘴。
“去看电视吧。”
随后与瘦猴子攀谈起来。
在动画人物夸张的笑声中与孩子们无助的眼神,她努力去听清俩人说话内容。
“这个多大了?”
“十六。”
“看起来不像,还是个小毛孩。”
“长的小而已,营养不良,我还能骗你?”
“行吧,三万块。”
“她读过书。”
“买妇媳会读书有啥子用。”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啥时候送走?”
“明晚。”
“别打她,她挺乖。”
“嗯,你啥时候走?”
“明晚,你送完他们我就走。”
“哟怎么,这你亲生的?这么舍不得。”
瘦猴子好像往地上吐了口痰。
电视里的动物格外精神地蹦蹦跳跳,蒋郁却莫名的有些心慌。
她迷茫的望向谢书漫用一种求救的目光,可是对方却躲闪过去,谢书漫点燃一根烟,蹲在杂草众生的院子里,借着月光去数覆盖在地上的小石块。
瘦猴子展开脏兮兮的被子让孩子来睡觉,一个年龄比蒋郁大的女趁机拉住她小声问:“你是哪里人?”
“春博市。”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蒋郁点点头。
“家里人还在吗?”
“在。”蒋郁指了指院子里的谢书漫“他就是。”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不吭声了。
谢书漫挨着蒋郁躺在冰冻的地板上,抬头望着厨房摇晃的灯。客厅里躺满横七竖八的人,瘦猴子操着一口广西方言,大声叫他们睡觉。
蒋郁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梦到过的怪物,九颗脑袋八十一颗牙齿,叫嚣着朝她扑过来。
熄灯后她发现谢书漫没有睡着,而是伸手去描绘客门地板的纹路,曲曲折折,弯弯延延。
蒋郁用手碰了碰他的脖子,之后轻声问:“大叔,”
谢书漫一激灵扭过头“干嘛?”
蒋郁犹豫的问:“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11
蒋郁在乡下待过,那个时候弟弟还没出生,她最喜欢在田埂上坐着,看着隔壁家阿姐用柳枝编手环编草戒指。
风过麦浪的时候,蒋郁都想跳进去游上一圈。
阿姐说她是村里最安静的小孩,女孩子都跟男孩一样野,所有孩子都跳过泥坑,只有蒋郁还在担心泥巴会不会溅在衣服上。
谢书漫一脸颓废地蹲在田埂上抽着烟,双眼直勾盯着一望无边的金黄麦田。
蒋郁坐在他身边努力回想草戒指是怎么编的。两个人保持这种姿势已经维持整整一上午,无数的飞雀试图经过缭绕的烟气,让蒋郁错以为把麦田当成真正的海。
以至于,自己想奋不顾身的跳进去。
“看什么呢?”谢书漫掐灭烟头。
“没什么。”蒋郁蹬蹬腿,她扭过头朝他眨眨眼。
“我明天还要上学。”
远处山林惊出一群山鸟,谢书漫哑着声笑了笑,只是熟练的扯开话题。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谁。”
谢书漫朝院子里一群小毛孩扬扬头。
蒋郁低头摆弄着手指,这回轮到她沉默了。
“想家吗?”谢书漫问。
女孩摇摇头。
但反应过来谢书漫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弱智程度。
蒋郁无所谓的耸耸肩。
12
春博市连绵的暴雨总会压的人喘不上气,至少她知道,原本她和妈妈去买鸡蛋的那条小胡同,污水横流。
妈妈为了鸡蛋讲了半天价。
“最近鸡蛋贵,你要这么买我赚个屁钱!滚,滚,滚,不卖了。”
卖鸡蛋的肥胖妇女怒骂着,脸上横肉一抖一颤。蒋郁被妈妈拉走,走前还不忘问候对方八辈祖宗。
她们融入人流,尖锐的伞尖,冰冷的雨点像铁线虫一样,不留神就会钻进眼皮下面。
妈妈的手牵起来松松垮垮,但蒋郁还是努力将手放在对方手心里。
她努力回忆起那天自己看到什么,夹着麦香的风吹着她有点晕。
蒋郁想起来自己在人群之中看到一个男人,对她笑。
男人笑着拉过她的手,这时候她才发现,妈妈早就松开了自己的手。 男人温柔的拉过自己,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蒋郁慌张的回头张望,刚想大喊出声,却在不远处看见妈妈依旧打着那个大红雨伞,冷眼看着她。
两个人隔的不远,蒋郁只要挣脱出男人的手就可以拽住她的裤角。
但是又在某一刻,蒋郁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开口,短短几米的距离,却跨越了一整个时间长河,长河背后的常青藤,爬满腐朽的槐树。
男人回过头,艳红雨伞下的一双和蒋郁一样的狐狸眼透过雨雾,穿过人流,和他对视。
男人把女孩带到胡同里,他想抽一根烟,但是潮湿的空气怎么也打不出火。
蒋郁伸手在对方兜里摸出火柴,颤巍巍划开火柴,微亮的火光映着她的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