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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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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做事一向爽利,没几日便将挑好的铺子和两家青楼的账簿交予阮栀,还特地拨了身边得用的管事丫鬟协助她。
前世做了一辈子永宁侯夫人,管家理事本就熟稔,不到半月阮栀便能上手了。
自知晓裴言澈也回来之后,阮栀开始频繁外出走动,经营铺子、参加各种花会文会、结交朋友,这些都是前世她没机会做的。
因着前世对裴言澈的行踪了如指掌,她避开了一切与他打照面的可能,那人,还是少见为妙。
前世丰英帝五十大寿之后,夺位之争即将放到明面上来,她知晓眼下安定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她开始着手为阮家的未来做打算。
故而在姑姑阮韫青遣人来问她是否要与她一同跟着大长公主去看马球赛时,她欣然应下。
前世裴言澈辅佐的五皇子成了最后赢家,即便如此她和阮家还是为之付出了惨痛代价,那么这一世她选择远离裴言澈,想要保全阮氏一族势必需要一个更稳固的靠山。
如今丰国地位最高者除了皇帝便是大长公主祝清仪,她在皇家威望甚高,在民间亦是口碑极佳,丰英帝对她甚为敬重,皇子们轻易不敢得罪她。
驸马早逝,大长公主守寡至今,她为人清冷少言,除了姑姑阮韫青,她鲜少与人来往。
只有阮栀知晓,她清冷外表下有一颗柔善悲悯之心,前世皇子相争死了很多人,大长公主亦尽其所能庇护了很多人,特别是姑姑,正是因了大长公主的庇佑才免受阮家牵连。
故而今日她想尽可能入大长公主的眼。
马球赛当日一大早,阮栀便跟着姑姑到了皇家马球场,她记得近几日京郊要案频发,裴言澈忙着处理,无暇来看马球赛,因此心情放松。
今日马车到了横街就不让再进了,阮栀和姑姑只好下来步行。
横街人头攒动,两旁柳丝轻拂、旌旗飘扬,一派蓬勃之象。
前来观赛之人对横街两旁的园林、台榭赞叹连连,皇家气派到底还是中原大国格高意远。
当然,也不乏不同的声音。
“哼,别看表面气派,你们走近仔细瞧瞧,那些殿宇内里早就破败不堪,值钱的宝贝早就被扫光了,我父王那里就有不少……”
清脆的女声在嘈杂中极有辨识度,阮栀觉得像胡琴,干净脆亮,只是汉语不太标准,失了些美感。
她循声望去,就见一熟悉面孔,是林胡公主萨雅,前世裴言澈的一大爱慕者,前世她们很不对付。
如今没了前世成见,阮栀不禁摇头失笑,林胡公主此时所言倒也不假。
“有人在等我们了。”姑姑并不愿在人群里过多停留,拉着她加快脚步,朝南殿行去。
不远处的林胡公主瞧着阮栀的背影,眉毛扬起,她方才分明瞧见她摇头笑她了,她转头吩咐身边仆从“去查查她是谁?”
宝锦楼门口,等候多时的太监已上前两步迎接,很快将她们姑侄二人引上二楼。
二楼是皇宫贵族们的包厢,太监在正对球场中央右侧的隔间停下,请他们入内,“夫人小姐在此用些茶点,大长公主随后便来。”
阮栀谢过太监,扶着姑姑在桌边坐下。
姑姑阮韫青是大长公主多年的闺中密友,交情甚笃,由姑姑引荐最合适不过。
约摸半个时辰后,大长公主驾到,阮栀跟着姑姑上前见礼。
“这是栀丫头?”大长公主声音清浅平和,听不出语气。
“是。”
姑姑阮韫青笑着示意阮栀上前。
阮栀前世从未见过大长公主,此时对这位传闻中的皇家贵女很是好奇。
她上前再次屈膝行礼,下巴微扬,朝大长公主粲然一笑。
阮栀在京城女子中算身材高挑的,此刻她却发现大长公主还要高出她半个头,她几乎未施粉黛,素雅恬淡中透出一股飒然之气,听闻当年战时大长公主与兄弟们是一同冲锋陷阵的,今日一见她不由心生钦慕。
大长公主似被她的笑容感染,细细打量她一番,眸光清浅依旧却透了善意,她示意她与自己同坐,“不必拘礼。”
这时外面传来鼓声,宝锦楼东侧三丈远的高台上一阵骚动,是丰英帝圣驾到了。
有太监唱声起,阮栀随众人一同走向凉台,朝天子方向伏地叩拜。
前世丰英帝在朝贺之后没多久便病倒了,有传言说他是中了慢性毒药。
阮栀起身后好奇地望向高台之上的丰英帝,他身形瘦高,此时略有些佝偻,颓相明显,她试图看清他的面容,奈何相隔还是有些距离,并看不真切。
直视天颜乃大不敬,阮栀仗着有些距离并未遮掩,不想却被皇帝身边的一双眸子捕获,她余光触碰到向她投来略带犀利的目光,心脏一收,立刻垂首掩饰,待众人坐下后才以帕掩饰,悄悄朝那个方向看去。
丰英帝身边有两人,左侧是当今太子祝弘,前世她见过几次,太子暴戾,弑父杀弟,但这是在他最宠爱的魏良娣被刺死之后,此时魏良娣尚在,太子还是温和宽厚的,断不会有这种眼神。
右侧之人在三人中最为高挑惹眼,他姿态闲散,双臂交叉环胸而立,丝毫没有伴驾的端肃之态,皇帝见状也不恼,似乎对他极为宽容。
那人阮栀不曾见过,但光凭他出众的外表倒不难猜测其身份,鹤骨松姿,世无其二,传言非虚,是端王世子祝玄曦无疑。
阮栀不禁疑惑,他们前世并无交集,且传闻中的端王世子轻世肆志,怎会对她有这等犀利眼神?还是她太过敏感了?
不及她细想,丰英帝一声令下,下方的马球赛开始了,阮栀按下心中波动,随众人一起将目光转向赛场。
今日比赛丰国队对阵由十多个小国组成的邦国队,共分三场,三局两胜。
丰国男子马球队由新一代骑兵和皇室宗亲中善骑射的儿郎们组成,装备精良、实力强劲,对战邦国队不在话下。
比赛开始,包厢及各处看台助威呐喊声不断,丰国子民都乐于见到眼前展示大国雄风的场面。
不到半盏茶功夫,丰国队一方已插上了三面红旗。
这时外面廊道一阵骚动,是丰英帝带着一众使节们来到包厢观看比赛了。
早有宫人前来知会不必跪拜行礼,但丰英帝经过时众人还是纷纷起身,阮栀这次老实了,站在姑姑身后,低眉敛目,再不敢多看。
待众人的视线再次回到赛场,却惊讶发现此时的比分到了五比七,邦国队不知不觉间反超两分。
比赛率先入十一球者为胜,人们习惯了丰国大比分领先横扫千军,惊诧之余不由捏了一把汗。
五比八,五比九,五比十……阮栀有些不忍心看了。
连丢数分的丰国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球手们使出浑身解数死死咬住比分并试图进球,然而越努力越徒劳,因为太过紧张反而接连出现失误。
眼看着对方又要进球,一位丰国球手奋力拦截,因动作过猛,直接从马上摔了出去。
今日是十人对十人的大比赛,场上人马众多,一旦落马,非死即伤。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就见那球手落了地。
“哎哟,是五皇子!”有眼尖的太监喊出了声。
“瑀儿!”
隔壁包厢一个女声惊叫起来,阮栀很容易辨识出是淑妃,五皇子生母,如今的六宫之首。
五皇子身手还算敏捷,几个翻滚出了马蹄密集之地,然而他刚想起身,就见他右后侧一匹黑马嘶鸣着奔来,马主人虽已极力拉住缰绳,奈何距离太近,马前蹄高高扬起,堪堪就要落到五皇子身上。
惊呼声此起彼伏,千钧一发之时,就见隔壁凉台上闪过一道颀长身影,那人大喝一声:“别动!”
正连滚带爬试图躲避的五皇子闻言立刻停住,身子蜷缩在原地抱成一团。
阮栀呼吸都要停住了,前世的天命之子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啪嗒,啪嗒……”
偌大的马球场安静得落针可闻,黑马的前蹄越过五皇子,在离他的身体不到三寸的地方落下,这时马上之人也完全勒停了马。
丰国队两名球员迅速下马,将黑马身下颤抖不已的五皇子拉了出来。
“派太医去看看,”丰英帝吩咐完,转而安抚身边的淑妃,“澜儿莫怕,瑀儿没事,亏得弗恃眼神好!”
弗恃是端王世子的字,“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也”,据说是他出生那年一位老道士早早就取下的。
方才那一声大喝便出自端王世子,他眼神着实厉害,稍有偏差五皇子就没命了。
当然也是五皇子运气好,他前世便是如此,听劝且好运,一路无恙登上了兄弟们拼死得不到的皇位。
随着五皇子被关切的人群强行按上担架抬了出去,赛场上陷入尴尬,丰国队球嚢静静躺着一个球,正是五皇子差点丢了命依旧拦截失败的那个。
显而易见,邦国队率先拿下第一局。
四下一时安静,宣布结果的铜锣声并未响起,各邦国的观众们神情雀跃却不敢出声,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中央包厢皇帝所在的方向。
阮栀只听得隔壁桌椅挪动的声音,淑妃急着去看五皇子,丰英帝轻声安慰着也起身同去,丢下一句“输了朕可唯你是问。”
眼看着帝妃二人和太子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阮栀这才确信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是留给端王世子的。
皇帝离场,场上判员得到示意,“锵”地一声敲响铜锣,“第一局,邦国队胜。”
圣驾离去,周边包厢里的邦国贵族们再不收敛,欢呼出声。
“丰国队穷得骑兵都养不起了,剩下一群纨绔怎能与我们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勇士们相比……”林胡公主的声音从附近某个包厢里传出来,很有辨识度。
丰国人闻言自是不悦,不过方才那局属实有些丢脸,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大比分输了一局,还差点赔上个得宠的皇子。
不过此时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候,球场定胜负,很快鸣锣声起,第二局开始。
邦国队先胜一局,正是气势如虹之时,高头大马迅若流电,鞠杖在空中翻飞,他们铆足了劲儿,连进三球,开场就把丰国队打懵了,观赛之人都忘了出声。
“弗恃,过来坐吧。”大长公主淡定扫一眼隔壁,轻轻唤了一声。
包厢由屏风隔断,不隔音。
然而隔壁一时没有回应,只听太监的声音轻声在唤“世子,世子醒醒……”
这是睡着了?
须臾,一个群青色身影才缓缓步入包厢,朝大长公主躬身行礼。
同样起身见礼的阮栀偷偷用余光瞧他,不得不感叹,这位传说中的端王世子当真是绝世风姿!
眼前其人形容举止不拘形迹,有飘逸出尘之感,行礼时眼神柔和,不难看出他对大长公主的尊敬。
只是回身落座之后,他的眼里只剩冷倦。
阮栀前世与这位端王世子仅有一面之缘,更确切地说她只见过他的背影。
那是她嫁给裴言澈的第二年,宁安郡主去世,她随裴言澈去端王府参加丧礼。
端王夫妇育有一子一女,宁安郡主祝熹宁便是端王世子的亲妹妹。
宁安郡主是受辱自戕而死,对端王一家打击巨大。
阮栀至今还清晰记得丧礼上那一闪而逝的男子背影,那样的孤傲卓绝,让她一个旁观者都不由心痛唏嘘,历经一世,同样经历过至亲手足的惨死,她更能体会他那时的心情。
不过此时一切尚好,他便已如此厌世了吗?
杯盏轻触的声音,大长公主轻啜一口茶,看向端王世子的眼里有一丝怜惜,“皇帝既然把事情交予你,总要上点心。”
端王世子本来支着手臂又要睡,此时闻言顿了顿,慢慢坐直身子,他朝赛马场看了片刻,此时比分是五比八,丰国队落后三球。
青玉扳指扣在黄花梨木扶手上,随侍太监应声凑近,端王世子与他耳语两句,太监得令小跑着出去了。
很快场下丰国队叫了暂停,几位体力不支的贵族子弟被换下,换上了四皇子和三个骑兵。
再次开场,丰国队观众仗着人多的主场优势,开始有组织地欢呼鼓劲,一波接一波如浪涛般,听来振奋非常。
注入新鲜血液的丰国队一扫之前颓势,一上场便提了马速,积极进攻,鞠球在空中翻飞,似长了翅膀,骤马疾风间直冲球门而去。
丰国队的水平本就远高于邦国队,经过调整之后很快进入状态,接下来的比赛,丰国队只让邦国队入了一球,很快便以十一比九获胜。
到了决胜的第三局,丰国队一鼓作气,迅速打出一个七比一的小高潮。
此时胜利在望,附近包厢早就看不惯林胡公主的丰国女眷们开始了回击,“这就是马背上的勇士?也不过如此嘛!”
“我看是生在马背上,输也在马背上……”
笑声四起,赞同之人不少。
林胡公主自是恼羞成怒,“哼,可别得意太早,还没赢呢,瞧瞧,我们的勇士又进球了!”
邦国队的球手们体格都要比丰国队健硕不少,在拦球和进攻方面有先天优势,此时见丰国队要赢开始各种小动作不断,挥起的球杖不是抢球而是偏过一些朝马蹄而去,防守之人也开始刻意引导马匹之间的轻微碰撞。
“真恶心!”有丰国人喊了一声,周围一片倒彩声。
不过场上的丰国队并未受影响,四皇子加入之后的球队仿若有了主心骨,在他的指挥下,球员之间配合无间,用灵活娴熟的技巧躲过了邦国大汉们的阻挠,不断扩大优势连续进球。
外头欢呼声、叫骂、争吵声不断,阮栀所在的包厢却安静无比。
端王世子瞌睡劲过了,气定神闲看着下方比赛;大长公主和姑姑皆是寡言之人,两人惬意品茶、淡定观战,丝毫不为战局所动;只有阮栀会不时因战局而激动,或握拳或惊呼,两位长辈含笑不语,而端王世子似乎扫过她几眼,她似有所觉,但心系比赛无暇多想。
这样精彩的马球赛她不知错过凡几,她骑术不差,只可惜没机会打过马球,此时遗憾、激动交织。
终于,在一刻钟之后,丰国队再没给机会,一波强攻拿下最后一分,全场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
“锵!”
“丰国胜!”
“胜了,胜了!”阮栀再按捺不住兴奋,跟着欢呼,两位长辈笑盈盈看着她,唯独端王世子无甚表情。
“今日头功本宫定要讨了给你,这布局当真不能再优了!”丰国队获胜,大长公主也难得有了笑意,朝着端王世子说道。
“自是他们配合默契。”祝弗恃脸上并无喜色,仿若只是草草交差之事,无甚大不了的。
“小四不错。”大长公主眼神追随着场上纵马与队友庆祝的四皇子,若有所思。
祝弗恃闻言扫了四皇子一眼,“的确。”
比赛结束,多数人沉浸在赢球的欢乐中,当然,以林胡公主为首的朝贡小国贵族们的不忿也达到了顶峰。
“都是他们中途换人扰乱了打球节奏……”
“就是,三局两胜不够看,我看五局三胜才更公平!”
丰国人听不下去了,“确定再加两局你们就能赢?怕是输不起吧!”
林胡公主冷笑一声:“男队再比两场自然无甚意思,听闻你们丰国女子马球队亦是所向披靡,正好我们林胡国的女子也个个都是马球好手,不如再加赛两场,女子一场,男女混合一场,如此五局三胜,才能充分展示各国实力不是?”
再战两局的提议很快传开,得到了更多人的响应。
邦国人自是愿意加赛,而许多不知内情的丰国人也跟着赞同,“战就战,一帮戎狄,有甚好怕的!”
原本准备离场之人也都停下脚步观望,看是否会加赛。
这可难住了主办赛事的官员们,此时圣驾已离开,他们可不想跑去皇帝面前找没趣,赢就罢了,万一输了……
主办官急得一脑门子汗,有下属凑近给他出主意,他眼睛一亮,忙去找送完五皇子归来的太子殿下。
太子祝弘送走圣驾便留在室外看台观赛,闻言一贯的笑容温煦,“父皇将比赛交给弗恃,你请他示下便可。”
主办官如蒙大赦,健步如飞奔向宝锦楼。
包厢众人也未离去,给飞奔上楼的主办官让出一条道来,主办官一个飞扑便伏地跪在了包厢门口,“是否加赛,还请世子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