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蝶》FeelinSophie

76、067B

　　董哨如愿以偿地和自己的美术启蒙老师一起吃了顿饭，地点是在离他们以前学校不远的小饭店。
　　“好像我们又回来了。”老师有点兴奋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我是说回到你还是我学生的那个时候。留着个小锅盖头，脸白白地，眼睛大得和小鹿班比一样，哈哈……那个时候，你特有意思。”
　　“原来我在你的记忆里，是一只白色的小鹿啊？”董哨轻松地说着，给老师倒了杯茶。
　　“相信吗？我可以记得我的每一个学生，因为我给他们都取了外号。”老师得意地笑着。
　　“我是小鹿班比？”
　　“你是小印度豹，小鹿班比是我的儿子。”
　　“哦，他现在上小学了吧？”
　　“就今年。”老师自如地夹着菜吃，就像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一位老同学。“也很有意思的一个娃娃。”
　　“为什么我是印度豹？”董哨很好奇，另外一个人会是什么。
　　“瘦小，敏捷，迅速，独行，还有……你知道，印度豹，也就是猎豹，最大的特征就是眼睛下到嘴角的黑色条纹。”老师用手指在脸颊上划了划。“像是眼泪，我是说，有一点忧伤。”
　　“忧伤？”
　　“直到有一天，你拿着你的一副画进来给我看，那个时候，你的表情就像……就像终于遇见了自己的阳光。你笑呵呵地进来，把画递给我，我知道，你开始超越了，我是说，不再只是一个画画不错的小孩，你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那一刻，都不一样了。”
　　“是吗？是哪一天？”
　　“那天我的一位学生来看我，还有她可爱的小姑娘，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小姑娘。”老师说着，又一次谣望窗外，仿佛看到了那个午后。“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有人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当然，或许她只是听从了生活的召唤，做了她应该做的事情。”
　　“你的那个学生，你叫她什么？你们，还有联系吗？”
　　“一只游隼，生活在悬崖峭壁上的美丽的游隼。”老师低头喝茶，细细品味了一下，就像他喝的是多么名贵的茶一样。“有些人，不是家养地，是野生的，你相信不？”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远？地理上的吗？对于那些你看不到的人，他们都在很遥远的地方。”
　　“你知道吗？那一天，我拿着画来找你，你在接待你以前的学生，于是我坐在外面等着，和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生，她说我画得不错，她说她比我画得还要好。”董哨说着，看着自己的老师，看着他的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我相信她，她说的一切，我都相信。”
　　“真的吗？”老师抓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那么……那些她没有说出口的呢？”
　　“你的学生，为什么要离开？”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老师露出一个淘气地笑容。“你可以直接问我。”
　　“你记得我告诉你，我和火蝶，我们恋爱了，对吗？”
　　“我记得，那个你在等我时遇到的美丽而骄傲的小姑娘，她的妈妈是一只漂亮的游隼。”老师耸了下肩膀。“她们都是会飞的，都不是装在笼子里就可以养活地。某一天，我们背着行囊来到宽阔的野外，偶尔看到一只鹰在他们头顶盘旋着飞过。我们不用问它是从哪里来的，又要飞到哪里去，我们只要知道，我们见到了它，它是那么富有神采，那么动人。然后我们回家，把它画下来。”
　　“她不是野生动物，她是一个人，有家，有朋友。”董喔第一次，不愿意赞同老师的观点。
　　“也许它会为你停一会儿，不多久，它还是要离开，也许有一天，它飞累了，会找一个窝安定下来。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你们还很年轻，生活还不算已经开始了。”老师点了下头。“你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们还年轻，因为地球它就那么点大，因为……植物永远知道哪里有它需要的阳光。”
　　“你应该去当语文老师，屈才了。”董哨短促地笑了一下。“那么火爸爸呢？他的妻子离开了，女儿也离开了，他会怎么样？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
　　“我可能不知道，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自己，一定知道。”
　　“什么意思？”
　　“听说过因果吗？”老师若有所指地说。“人人都有过去，等我们老了，我们都在为年轻时犯下的事偿还着一切我们可以偿还的。有的时候，你要打破常规，才能进行重组。”
　　董哨皱起了眉头。
　　“吃饭吧，孩子，这样你才有力气。”
　　老师低头开始认真吃起来，不再开口和董哨说什么了。
　　董哨偷偷看着大快朵颐中的老师，隐约觉得，火蝶现在也许正和她的妈妈在一起。

　　当我们失去了一个人，才慢慢发觉，原来我们对他的了解，是那么地少。
　　如果我们都知道了彼此的秘密，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去依靠的呢？是那些未知的东西被我们所依附着，是那些看不到的真相被我们所期待着，是那些瞒骗着我们的被我们所怀念着。
　　然而我们真地爱着他们。

　　莘瑶被崔龙伟以前的朋友叫出去玩，这让崔龙伟很不高兴。当天晚上，在崔龙伟找到她并把她带走后，他们在崔龙伟的住处吵了一架，那是他们认真交往开始第一次的争吵。
　　“你干吗和他们一起出去玩？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呢？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啊？”
　　“他们是你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莘瑶不理解崔龙伟突然的火起。
　　“你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吗？”崔龙伟抓了抓头，都快跳起来了。“还是你是故意那么做的？和他们一起出去，让我看到，给我信号，说我曾经交了多么糟糕的朋友？”
　　“我和他们出去，仅仅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你的选择，我不怕。”
　　“他们现在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崔龙伟很严肃也很气愤。他真的觉得莘瑶是个美丽的笨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崔龙伟近乎抓狂。“因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告诉我，说那些人，他们曾经是我的朋友，但是现在，我们有了不同的人生选择，所有我们分开了，再也不是朋友了，他们是很危险的，会做很多坏的事情，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所以不要再和他们走在一起。为什么你就不能那么说，心平气和，而是发脾气呢？”莘瑶也生起了气，背对着崔龙伟坐在椅子上，撅着嘴。“总把我当作是一个笨蛋，觉得我就什么也不会理解，就什么也不和我说，只是一味地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都没有理由，在你们的眼里，我真地笨到不能理解为什么吗？”
　　“莘瑶。”崔龙伟蹲在莘瑶身边，手抓着椅背。“当我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害怕，我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我现在在努力远离的人。我知道他们看着你的时候在想什么，我知道他们会做很多可怕的事情，我知道，那是不对的。现在，我只想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一个人是不可以逃避自己的过去地，你必须正视它。”莘瑶鼓起的小脸瘦了回去，有点心疼地看着崔龙伟。“过去没有什么可以丢脸地，那么是我们的一部分。”
　　“你无法想象地，你太单纯了。”崔龙伟站了起来，坐在了莘瑶对面的沙发里，望着她。“每次当我看着你，那么信任地看着我，充满了期待，我就觉得……觉得自己很卑微。”
　　“你会逃走吗？”
　　“逃走？”
　　“对，逃走，就像电视里的一些人，他们一害怕就逃走了。”
　　“我不会。”
　　“如果……”莘瑶咬了下嘴唇，搓着手指。“如果我不是我呢？如果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呢？”
　　“我们都不可能完全成为别人所认为的人的，不是吗？”
　　“那么人们又是如何相爱的呢？如何爱上一个，不完全真实的人呢？”
　　“它就那样发生了，你不需要去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会因为这个给你奖励的。”
　　“我们真的会爱上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影象的人吗？”
　　崔龙伟笑了，他怎么会怀疑他的莘瑶是一个单纯得无可救药的人呢？她就像小王子星球上那唯一的一朵罩在罩子里的玫瑰花。他迷恋的，喜欢的，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莘瑶。
　　“会吗？”
　　“会，因为爱是奇迹。”崔龙伟用了莘瑶的方式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吗？”莘瑶没有做出评价，因为她不相信，她知道他也不相信。
　　我们爱上的，应该是一个有名字，有身份，有过去，有面容，有地位的具体的人。
　　“明天晚上去我家里吃饭吧，我姑妈从外地回来看我。”
　　“好啊，给我说说你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崔龙伟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她是一个话唠。”莘瑶一下蹦到崔龙伟身边，靠着他。“说话时就像含了块糖一样。……”
　　争吵甜蜜结束，问题，从来没有被解决。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
　　崔龙伟的过去莘瑶可以承受，那么莘瑶的过去呢？或者，他需要知道吗？

　　那些不断被人猜测和念叨的秘密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都是一样的。
　　我们撒谎，有时候是为了保护自己，有时候是为了保护别人，有时候是逃避责任，有时候是包揽责任。我们撒谎，更多的时候是因为，那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