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开春落芽 ...
-
雷峻岚从来不惹事。不打架不捣乱，没有被老师抓过把柄，除了成绩不算优秀基本跟所谓的差生沾不上边。
雷峻岚其实只是猴儿们主动认的老大；这是沈洛云过了一个学期才意识到的。
准确来说，是两个猴子头头认的老大。不成熟的少年少女对于社会的了解不多，对身边的人不是以成绩家境分类，就是看你在他们之中的影响力有多少。
雷峻岚海归出身、家境优渥、又不是差生，判断标准中十项打钩了八项，顺理成章成了食物链顶端的无名王者。混混头子自然而然产生敬畏的心理，“老大老大”地喊了起来。
雷峻岚没有要成为混混的意思，但是也接受了这个名头偶尔支使这些小弟去跑跑腿，干点买水之类的事情。
这种仰望的心态，沈洛云也躲不过。
雷峻岚被老师点名叫起来读英语课文的时候，地道的口语回响在教室。他的咬字无论是国语还是英语都总有一股淡淡的乖张。知道他的出身，老师不会花时间表扬他的朗读，伸出手示意下一个同学站起来。
他缓缓坐下，后背半倚在椅背。沈洛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那个从容的动作就像是没有表情。
沈洛云和陈竺每次都趁着抽查朗读的时间偷偷提前把书上的课后作业做完。两人一边做一边互相窸窸索索对答案，陈竺完成得快，催促沈洛云快马加鞭。
沈洛云嘴上应着，心里全是少年刚刚朗读过的段落。
很厉害，很酷。
……………………
“这就是第一个学期两个人之间全部的故事了。”
“一点交道都没有打过吗？”
“没有。甚至没有和他搭过话。”
“所以他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很酷的男生。”
“不在好球区？”
“不在好球区……也不是。” 男子抓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几个人在表演什么的照片。“那是第一个学期最后一次班会吧。”
……………………
“陈竺，啊还有沈洛云，你们能帮我个忙吗？” 钟梓意抱着一沓手册急匆匆走回座位。
陈竺亲近地凑上去拿起一部分替她分担重量，“怎么了？”
“后天下午最后一堂课是班会，我和老师说了会给大家介绍假期安全守则。我正在找一些同学，通过演出小品的方式给大家增加安全放假的印象。你们有兴趣吗？”
钟梓意明明是文娱委员负责筹办班会，班主任却每次都是在班会举办前的午休时间才告诉她班会主题。沈洛云不止一次看到她在午休的时候唉声叹气做板书、写开场白的草稿。
这次之所以会提早通知她，大概是看在已经考完试的份上。
难得可以抽出来时间大展身手，难怪钟梓意想要把活动办好。
“我们要怎么做？” 沈洛云接过陈竺递过来的安全手册草草地翻阅，都是一些老生常谈，如果普通进行宣讲估计不用五分钟班会就充斥着哈欠了。
“我已经想好小品的内容了。” 钟梓意抽出最底下的手册，”这是我写好的剧本，不是很长。我会演放假在家的同学，需要有人来做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扮演煤气、明火、插座、歹徒的同学，每个人配合我演一段。”
安全手册的最后一页已经被钟梓意娟秀的字体写得满满当当，估计是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写下来的笔记。
“林老师说可以吗？”
“他说我可以趁这两天找同学来排练，趁午休的时候。”
“不用午休我参加！” 陈竺一向讨厌午休，沈洛云不止一次看她在埋头看抽屉里的青春小说。
其实沈洛云也不喜欢午休。他睡很浅，经常会被其他人的吵闹声吓醒，后来也就干脆不睡，和陈竺一起看自己偷偷带回学校的电子书。“那我也参加。”
快放假了，还有谁想装模作样地睡那个连闭眼睡下去的时间都嫌不够的五十分钟啊。
“那好，我再找找其他人，中午我们到凉亭集合。”钟梓意一合掌，事儿就定下来了。
陈竺和沈洛云甚至没有吃午饭，就到学校侧门的凉亭里百无聊赖等着了。
“你想演什么？” 陈竺把手册带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我都可以。” 沈洛云摆出火的手势，“火感觉很有趣，只是要怎么演才好……”
“没事没事，到时候给你头上贴个标签你就是火了！” 钟梓意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不熟悉的同班同学小婷和小悦。她们都是钟梓意以前的同学，被拉过来友情出演妈妈和爸爸的角色。
另外两个自愿参加的同学也很快就到了。在钟梓意的安排下，沈洛云最后果然分到火的角色。
虽说到时候头上会挂个标签，但是总归还是要模仿的。沈洛云斟酌了一会，决定用手臂张合象征火的形态。
钟梓意很满意，把台词大纲塞给他，转头去张罗其他人的角色。
沈洛云参与不进去对话，就坐到一边看着。他将脚也放在凉亭的椅子上，双臂环抱，一晃一晃地默念着台词。
不远处有两个身影晃了过来。
凉亭的旁边就是学校的护栏，两米多高的不锈钢栅栏顶端还有尖刺，反正就是摆明了出不去。那外面的两个校服的影子只能是放饭时间之后没有回来签到的学生了。
“……” 其他人在吵吵闹闹地排练，沈洛云看得分明，是雷峻岚和一个见过但叫不出名字的邻班同学。他们在干什么？
沈洛云转头继续看台词，却听到围栏外传来一个瘪瘪的鸭子嗓：“哇，级花在这里逃午休！”
钟梓意回过头，那个邻班同学正抓住围栏对着里面的一行人鬼鬼祟祟地喊话。他身后跟着雷峻岚，他插着裤袋歪过头，没有看过来。
“我们在排练班会！你们两个才是，偷偷溜出去被老师知道就死定了！” 钟梓意脸上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和鹅蛋脸就是绝配，以至于愠怒的时候都带有一丝柔和。
两个人隔着栏杆吱吱喳喳嘴战了几句，最终以邻班同学的失败告终。他没好气地摔下一句狠话，拉着雷峻岚就走开了。
“真是的，都说了这些混混，每个都这样，好的不学学坏的，迟早要变社会青年。”几个女生低声骂着。
沈洛云的思绪早就飘开了，没有认真听钟梓意好声好气安抚众人的话。
没想到雷峻岚原来还是会做点小坏事的。
……………………
寒假很难捱。
没有尽头的登门拜访，全都是彬彬有礼的沈洛云。
谁比谁好来着，他根本一个都不记得，自己哪里好他也不记得。都是安排好的光芒，他觉得比期末班会的彩排要累。钟梓意可不会跟他说“你这里演得不够好……难道你不爱这个班级吗？文娱委员很失望！”这样的话。
全家老小出去旅行那周更加是窒息。旅游大巴上是面向亲戚的年终报告会，少一个汇报项都不行；景点里也保持高度警惕，时刻准备和其他远方展示安排好的家庭爱。
好讨厌。
补习反而是最轻松的时刻。课程都是预习，说不上难，能够聊两句的前后座都是来自其他学校的人，没有必要向谁报备，直接说都是尖子生也完全无碍。
洗手间很干净也很宽敞，比家里锁不上门的浴室都要来得令人放松。
元宵节之后那个周一就要开学了。
正月十五当天他专门看了一眼班级群组，里面都是大家的祝贺消息，沈洛云也跟着发了一条。
往上翻了翻，没有发现雷峻岚的。
可能海归不习惯过元宵吧。
……………………
“那个时候就开始注意了吗。”
“还停留在好奇的阶段。”
“好感是第二个学期才开始的吗。”
“准确来看是第二个学期的第二个星期开始。”
……………………
新学期安排新座位，搬座位的时候，陈竺一脸依依不舍，“沈洛云，你是最好的男生了，要是我分到和那些混混一桌怎么办啊！”
但说实话沈洛云知道，陈竺受不了自己在桌子上反复用铅笔涂涂画画再擦掉的行为。
自己在收拾橡皮屑搓成小球的时候，她会露出几乎细不可查的嫌恶神情。
这不是陈竺的错，但希望她能分到一个比涂涂画画更闹腾的同学。然后我就是排第一的好同桌了。
本来以为卫生委员小月之后一个学期都会成为自己的同桌，没想到不到两个星期，老师就重新调整了一次座位，原因是有几个捣蛋的学生严重影响了其他同学的课堂体验，已经到了家长投诉的地步。老师只好把闹腾组按到单独划分的小组。
新的小组所在正好就是沈洛云和小月坐的位置，因此两人好不容易熟络起来就马上被拆开。
小月和一个女同学成了同桌，沈洛云……成了雷峻岚的同桌。
雷峻岚从来没有被抓包，课上也不会来乱的，自然成为不了老师眼中的混混。班主任大概也有所见闻雷峻岚使唤这群猴子的场景，但既然他没有添乱也没有被投诉，自然也没理由把他区别化。
沈洛云有些紧张地坐下。他不是害羞也不是害怕。他搞不清楚雷峻岚是个怎么样的人，该怎么跟他相处。
但是思考的空间里却早就有他的存在，这一点让自己无所适从。
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却看起来有种奇妙的气场。
母亲说自己遗传了家族基因怕是长不高到哪里去，那雷峻岚会不会也是这样？上个学期家长会的时候他负责开场给家长发成绩单，见过一次雷峻岚的父亲。
健康敦实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就像是电视剧里那种隐形富豪——是了，和大家的传闻很符合。
他把自己的书本整整齐齐码好，书包挂好。
最后若无其事地将电子书的机器和计算器一起放进抽屉。
没想到还是被雷峻岚看到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上下打量了沈洛云两眼。
沈洛云窘迫得要死，只能硬撑着低声解释：“我的电子书，里面能看视频能听歌。”
“那不就是平板了。”
“不一样！玩不了游戏，而且里面全部塞的都是我妈要求的英语口语录音。”
“哦。” 雷峻岚没有再追问，将眼神投到黑板上。
沈洛云松了一口气，雷峻岚似乎没有打报告的意思，也没有那这个事情威胁他。
他和那些混混不一样。
……………………
沈洛云对雷峻岚的认识从这一天才开始。
他其实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学生，理科勉强还过得去，但是文科除了英语基本都是一团糟。
政治课他永远都像一道游魂，点名起来永远答非所问，坐下来永远抓笔忘字。他大概也不愿意这样，沈洛云看到他书包里面有政治复习手册。但到了测验依然是一团糟。
评讲的时候还得借沈洛云的正确答案来抄，写到一半被老师喊了起来。
“雷峻岚，这道题我在课上说过，标准答案都已经给让你们拿回去背了。连不及格的同学在这里都没有做错，全班只有你一个是一分都没拿到。现在你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吗？”
沈洛云赶紧把卷子给他推过去照着念。
他会上课走神，会在自习课看漫画杂志，也会和另一位海归的女同学交换英语小说。
小说的封皮很好看，上面的标题还有烫银的材质，沈洛云只觉得可惜自己看不懂原装小说。问他小说的内容，他想半天又无法用中文简短复述，只能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臭脸说沈洛云多管闲事。
“别理他，这是推理小说，没有中文版，我可以借你其他好看的小说。” 同样是海归的蔡梦走过来用书脊敲他的头。
蔡梦回国时间比他长，中文比雷峻岚要好得多。
沈洛云摆摆手， “没事没事，我就是好奇。”
“雷峻岚是纸老虎，他要是欺负你我替你出头。” 蔡梦海归回国之后隔了一年才重新上学，比班上所有人都要年长，作风多有大姐头的味道在。
“你……！” 雷峻岚瞪了一眼，但是书被高高举起，又被蔡梦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死死看着，他咬牙切齿也不好去伸手抢回来。
看着雷峻岚吃瘪，沈洛云倒是觉得也挺新奇的。
原来他也会有从容不下来的时候……
……………………
“蔡梦像是我们这个故事里面绕不开的坎。”
“但偏偏她其实一直都是在关系性外的。”
“是啊。生活中就是会有这样的人，你觉得她很重要，随时在，但其实少了她好像也没什么。”
“你觉得她很可悲吗？”
“你觉得呢？”
……………………
蔡梦和沈洛云、陈竺同坐一路地铁回家。她会分享很多以前在外国的生活，还会跟我们抱怨回国之后父母不和。生活愿景很美，但柴米油盐很现实。
父母曾经规划的那些在国外的未来，包括孩子的可能性，都被回国的钟声打破了。
父亲在抱怨中打拼，母亲在打拼中抱怨。
蔡梦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我到时候会怎么样呢？”
沈洛云觉得蔡梦的生活很难捱。
但在陈竺共情、替蔡梦难过的时候，自己根本无法代入，也没办法给到什么反应。
我是应该很也做出很同情的模样，给她意见吗？
沈洛云学着陈竺的样子也唉声叹气了起来。
在沈洛云和陈竺的连带下蔡梦跟钟梓意的关系也熟络了起来。几个人本来就对流行音乐感兴趣，下课之后总会凑到一块聊天。
最近的话题是人气高涨的音乐节目。讨论到各自提名的高光节目的时候，都一阵兴奋，随即又对无法立即重新收看感到遗憾。
沈洛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在家里提前把重播下载到自己偷偷买的储存卡上，连着电子书一起带到学校来。虽然电子书的分辨率比一般的平板要差得多，但是能听个响就已经足够满足他们了。
“那电子书原来的储存卡怎么办？”
“没事，回家之前换回原本的储存卡就好。我爸妈不懂电子设备。”
几个人围着电子书把声音开到最小，轮流互相把风，看得不亦乐乎。
上课铃声响起，四个人个鬼鬼祟祟地打着掩护、一路护送沈洛云回到座位上。
“你这个电子书功能也太多了。” 雷峻岚瞥了一眼深蓝色小盒子一样的机器。
“主要还是看书，中外名著之类的，” 沈洛云没打算隐瞒，“但我自己这张储存卡里面都是网络小说。”
没想到雷峻岚挑了挑眉，来了兴趣。“你也看？”
我看很稀奇吗？沈洛云忽然感觉被对方误解，略感不爽。“我看挺多的。” 他点开书架，里面满满一整个文件夹都是当红的网络小说。
用今天的话来说，是白嫖。
但按照当时沈洛云的角度来看，是死中求活。
雷峻岚眼睛都直了。“你也看太多了。”
“我天天不睡觉看这个。”
沈洛云在经历了数台手机被直接砸烂、电脑被刀劈坏、平板被拦腰折断的经历之后，非常珍惜这唯一一台有特权的宝贝。电子书是唯一能出现在自己房间的电子设备。
因为必须要开着门睡觉，沈洛云通常会装睡，等到一点来钟父母都彻底睡下之后再爬起来看一两个小时的小说。
自己长得矮也不怪父母基因，自找的。
“这本特别好看。” 雷峻岚指着刚刚完结没多久的一本奇幻小说。
“我还以为你只看英文小说。”
“大哥，我看得懂中文。”
沈洛云顿时有点尴尬，他察觉到了刚刚自己那番话里面可能解释不清的嘲讽味道，尽管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只好赶紧换个话题。“这本我也喜欢，背景很类似，主角成长得比较慢但是反杀的剧情都特别帅。”
也不等雷峻岚接话，沈洛云又接着说：“我之后拷给你。”
“好，我把我的书架也拷给你。”青少年之间暗默的利益交换往往都是很简单的，信任在短短几秒就构筑起了地基。
“沈洛云，雷峻岚，吱吱喳喳干什么？我是透明的吗！看着桌子底下这么开心，在□□里面养兔子了？”
两人聊得起劲，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师已经进入教室。
沈洛云连忙收敛动作，一边抬起头一边把电子书推进抽屉。
乖乖地把手放到桌面上，雷峻岚已经翻到了倒是指定的教科书页，指着页码示意自己。
两个人耸耸肩，合拍地瘪了瘪嘴、眼珠转一圈，脸上全是带有共识的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开春落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