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我重出江湖》余期未止

25、小疯子

　　江行川抖了抖缰绳，马的步子稍微快了些，很快又慢下来。橙红色的夕阳渐渐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条耀眼瑰丽的线，遮掩在群山之间。半个小月亮挂在另一边的天上，夜幕将至。

　　两人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慢慢悠悠的走，今晚也只能幕天席地的睡下。贺临洲似乎相当享受这样的时间，他到底还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江行川看他一只脚搭在车架上，一只脚就这么随意的在空中晃着闭眼假寐，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贺临洲闭着眼睛，鼻子出了口气儿：“自己在那笑什么呢？”

　　他露出来的半长侧脸赏心悦目，下颌线清晰又明确。对着江行川的这部分长发被拢去了另一侧，白皙瘦长的脖颈尾端掩在衣服下面。

　　江行川转头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前路，从侧边拿出小灯笼挂在车侧，随着动作一边说：“没有，觉得宁静的让人心安。”

　　贺临洲微微睁了眼，看他一眼。那张平凡的脸带着笑容，手里握着缰绳，简单的麻衣被宽阔的脊背撑开，嘴里的草根上上下下。于是他皱着眉道：“把你那草根子扔了，看着心烦。”

　　江行川有些意外，却还是将那已经没什么味道的干瘪草扔了，头咚一声靠在车上，笑道：“跟江大侠学的，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贺临洲低低嗯了一声：“少学他这些毛病，流里流气。”

　　江行川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听他有些困顿的声音道：“学他点好的。”

　　他又来了性质，车晃晃悠悠的往前，他道：“江大侠……在大人眼中，有哪些好？”

　　贺临洲没睁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嗤笑一声：“比如多的要溢出来的，无处安放的正义感？”

　　“怎么说？”江行川自觉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无端做想要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

　　却听他道：“你那个小师弟，白什么的，”他话里带着嘲讽，可或许是被这安静的氛围感染了，那点困乏拖长了语调，又显得无害：“和他是一路人。说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幼稚，不然怎么叫他动了心收做弟子？”

　　“相当爱多管闲事。”

　　江行川摸摸鼻子：“啊……”

　　贺临洲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哼了一声：“天天在外面捡些不三不四的人，谁家小孩跟他说两句好话就心软……”

　　江行川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来他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贺临洲口中他善行大发的时刻，其实与他眼中的不相同。

　　那所谓的不三不四的人，叫林科，遇见他的那天，是个雨夜。

　　江楼正从六角楼出来，那时候的他刚闯出一点名声，开始有些收入。他接下了一个新的任务，去刺杀一名朝廷小官员的幕僚。

　　这不是什么大活儿，是那镇上众人合资出的悬赏令，钱也不多。可江行川看了任务内容，还是决定接下来。一墙之隔的城里，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而城外，朝廷对这个小地方官员又不够重视，最难过的便成了城里的百姓。

　　这个叫林总知的幕僚，便是所有一切罪恶的开端。

　　江行川穿着夜行衣推开窗的时候，那人还在床榻上酣睡。待他拔出刀来，铿锵的金属声音将人惊醒，惊恐哀嚎着求他放自己一马。

　　刀客手起刀落，温热的血溅了一身一脸。

　　留水刀上暗红色的液体在黑暗中滴在地上。江行川垂眼看着那脖颈处的血汩汩的流，氤湿了床铺，顺着床架流在地上，像是一条黑红的小溪流。

　　弯下身替他闭合双眼，叹息一声，翻身从窗出去，却正撞见少年。

　　那晚的雨下的很大，像是泼洒下来的豆子，砸的人脸生疼。江行川脸上身上都湿透了，黑色的夜行衣粘在身上，厚重而不适。他透过灰白色的雨幕，看见站在院墙下木着脸的少年。

　　少年隐在院墙的阴影里，他身上穿的薄，一层粗布衣，鬓发凌乱，像是下人。

　　刀客正思索要不要将人杀了灭口，却听见吵闹的雨声里，对方的嗓音带着嘶哑：“他死了吗？”没有少年人的清朗，倒像是磨碎腐木的锯子。

　　噼噼啪啪的雨点，轰隆的雷声里，江楼犹豫了一下，又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闪电划过，照出那人惨白的脸色。几乎没有肉只有皮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肩膀抖动起来，在阴影里笑出刺耳声音：“呵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状似癫狂，张牙舞爪在雨夜里的身影让江楼皱起眉。握紧了留水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少年。

　　他有很多种办法在让对方在有任何动作之前身首异处。

　　林科笑了好一会儿：“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嘀嘀咕咕的声音被雨遮去了大半，断断续续的传进刀客耳朵里。

　　江行川靠在马车上，贺临洲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他却没听进去。当初第一面见到林科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少年从阴影里走出来，闪电划过，照亮了他惨白的脸，带着诡异的晕红，像是激动。

　　那实在不像是个活人。瘦削的脸几乎脱相，高高突起的颧骨在电光下尖利又刻薄。他死死的瞪着那双眼睛，便是雨水都砸进去蛰的人眼红了，也不舍得闭上一会儿。笑的时候整个骨架都跟着在抖动，像是再有大些的动作就会散架。

　　“不，不行！我要亲眼看到！”他小跑起来，不顾江楼手里的留水刀将他一把推开，手脚并用的从窗户爬进去，砰的一声。

　　江楼皱着眉头站在窗外看，看他摔在窗后的桌上，将桌上的一应物什都碰到了地上，尖锐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脚，他仿若未闻。少年撑起身子爬下去，有几分踉跄的靠近床榻。

　　深吸一口气，呼一下拉开床幔。

　　男人的尸身就安静的躺在床榻之上。

　　“轰隆——”雷声炸响，惨白的室内，尸体和人站在一处。

　　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恩人！恩人！苍天有眼！”

　　少年转身抓起桌上的茶壶，“砰”的一声摔碎在地，也不管那些尖锐的边缘，抓起一块大的就狠狠冲向床榻。

　　尖锐物体扎进肉.体的噗呲声音令人牙酸，江楼眉头皱的几乎能拧成一团，他犹豫半晌要不要将人拦下来，最后还是没动。

　　“你该死！你该死！你终于死了……”

　　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手上更是粘稠一片。过了很久，他才渐渐退开，随后猛地转过头，纷乱的发下一双漆黑的瞳孔。那些长发有如海藻一般粘在脸上，目光却惊喜又癫狂，隔着一扇敞开的窗，紧紧盯着窗外一身黑衣的江楼：“你，我记住你了。”

　　“我叫林科，此恩，来日必报！”

　　贺临洲打了个哈欠，有些意犹未尽的收了尾：“也不看看都是什么人就捡回来，那可是个小疯子。”

　　江行川张了张嘴，想起那张闪电下的脸。

　　像是一张白纸上涂满了大面积的红色黑色的笔墨，让人心里发怵。难得的有几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个小疯子。

　　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小疯子如今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