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烬尘渊》枕上片时

9、第 9 章

　　“兄长！”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看见尘无俟的瞬间眼睛一亮，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几步小跑上前。他眼含期待，目光热忱。

　　然而，他的热情却扑了一场空。

　　尘无俟面对他，脸上并无一丝多余情绪，仍是一脸冷淡，仿佛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尘无琢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笑意维持不下去了。少年人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热情没有得到反馈，还被这么冷待一番，于是内心的不满明晃晃便显露在面上。

　　他鼓着脸，头撇向一边。

　　落后他一步的尘无汐原本噙着笑，直到看见尘无俟的态度，眼里的笑意同样变得些许落寞。但到底是比尘无琢年长几岁，处理问题稍微成熟些。她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容，朝尘无俟和万辛问好。

　　尘无俟神情不变，淡淡地“嗯”一声，然后对着万辛说道：“回去吧。”

　　闻言，尘无汐朝旁边让了让，脸上并无被怠慢产生的不满。

　　尘无琢眼里火都快喷出来了，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还未发出，尘无汐悄悄拉他一下，制止了他。

　　待目送二人远去，尘无琢“哼”了一声，甩开尘无汐拽着他袖子的手，不满道：“你拦着我作甚！亏我还敬重他，没想到竟这样目中无人！”

　　自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位声名赫赫的兄长，尘无俟的美名就像镀在他身上的光华，不论在何地，只要有人知道他是尘无俟的弟弟，都会将热切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一向以此为荣，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有着无尽的好感。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一腔热忱来拜见，对方冷淡的态度，仿佛往他脸上扔了一巴掌，他惊讶，又愤怒。

　　他从未想过，尘无俟是这样的。

　　尘无汐微微叹气，她心里清楚尘无俟为何会这般。但此事涉及上一辈的问题，她不好言明其中缘由。

　　她含糊道：“或许兄长刚醒，委实与我们生疏了些。”

　　尘无琢哼道：“你倒是会帮他说话。”

　　尘无汐有些无奈，道：“长幼有序，毕竟他是兄长，莫要再逞一时之气。”

　　尘无琢闻言，一下子像只刺猬竖起浑身的刺：“你跟谁一边的！难怪父亲母亲着急要给你定亲，胳膊肘就会向外拐！早些嫁出去，省的让人烦！”

　　越是至亲越懂怎么伤人，他说的每一字仿佛尖锐的刺，直往尘无汐心头扎，她终于维持不住好脸色。

　　正在这时，宸文殿内有人出来，伊总管一脸慈爱，唤道：“小宗主快些进来，川主正等着您呢。”

　　尘无琢气性消得快，随口应了声。见尘无汐面色难看，显然因他的话心情变差，他自知自己气急之下言语欠妥，可他又觉得本来说的都是真话，道歉的话是说不出口的，况且父亲正等着呢，转眼间他便将她丢在脑后，随伊总管入内。

　　尘无汐看着他被伊总管领进去，自嘲般轻扯几下唇角，似乎早已习惯如此。即便她都到了门口，父亲从来只在意弟弟。

　　他本就不喜她，从小便是。只因自己生来灵根有碍，一度令他失了颜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朝远处眺望了去，今日天气甚好，还有许多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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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宸戎殿，尘无俟屏退众人。他等着万辛走近，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许复杂。

　　“今日你受累了，那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我会替你处理。”

　　“我一定会护着你，再无人欺你。”

　　不过半日，已说过两次类似之言，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执念，竟然连她身上如此明显的疑点都忽略了去。

　　她以为他要问昨日之事，其实她并不打算隐瞒他，毕竟现在他的生死与她相关，即使他有问题，她也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在宸文殿的话术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算今日因此不能脱身，她说过，这里没人能困住她。

　　现在她还留在这儿，只是想见见出现在宸天宗的同类。她们生于深渊，除非借助外力，一旦离开那片土壤，就会迅速失去生机。

　　天川主和尘无汐身上只是沾染了一些气息，且是同一类，他们并非同她一样。她很好奇，这位气息如此霸道的同类，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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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琢儿又跟你闹别扭了。”母亲温柔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尘无汐放下手中的书，下意识藏了藏。

　　凌夫人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她今日另有要事，便当没看见。她走了进来，随口说道：“他还不懂事，你别跟他置气。”

　　尘无汐不语，显然已经习惯母亲这般，看似在调和，不过就是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做些退让，她的心情如何，并不重要。

　　果然，凌夫人没有在意她有没有回应，坐在她旁边自顾自说道：“你父亲打算趁着这次宗门考核，给你挑选夫婿。我想着这总归是你的婚事，便来问问你，有没有看中的人。”

　　尘无汐满不在乎：“你们决定就好。”

　　凌夫人叹道：“我知你心中不愿，可也是没有办法，你灵根虚弱，无法承受过多灵力。都怪我当初怀你的时候忧思过度，否则……”

　　眼见她又要沉溺过去伤心自责，尘无汐哪怕心中难过，依然劝慰道：“母亲别再自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从未怨过。”

　　凌夫人止住眼泪，有些愧疚：“奇门法阵之术虽也不错，可终归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母亲知道你对这些感兴趣，却也不愿你辛辛苦苦钻研，最后又再失望。”她握住女儿的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碎发：“母亲会帮你选个最好的夫家，有你父亲和弟弟在，往后你尽可安心度日。”

　　尘无汐垂下眼，轻轻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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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日心情不好。”

　　轻柔的声音像一阵风，却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尘无汐坐在楼梯最后一阶，躬着身子，双手环膝，有点垂头丧气：“我母亲要我嫁人了，可我不想，我才十八岁……”

　　天川的女修没几个这么早成家的，即便是同样资质不好，修炼陷入瓶颈的人那么多，也没有谁会选择年纪轻轻就嫁人。可谁能想到，她作为天川主的女儿，连这点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那阵风从阶梯顶端飘了下来，声音离她很近：“什么是‘嫁人’？”

　　余光看见一点朦胧白影出现在她身边，她惊了一下，连忙向后退了几尺，声音有点抖：“你太近了，会被浊气污染的。”

　　那道白影是一抹花灵，面容模糊，只有一点人的形态，声音轻飘飘的，有些雌雄莫辨。

　　五年前，尘无汐偶然突破此处禁制，发现里面藏着一株长相奇怪的白色花朵，似莲非莲，无叶无香。祂被栽种在一人怀抱大小的花盆当中，孤零零放置在高台之上。

　　这里是靠近宸文殿的藏书阁，那时她也是心中郁闷无法释放，在藏书阁内漫无目的地逛着，忽然发现楼顶某个角落里被设下阵法禁制。她从小对这方面颇有天赋，只因无法聚灵而不得修习此术。但这世间大多数阵法布施她都了然在心，深知世间并无完美无缺的阵法，只要找到其中破绽，便形同虚设。当时她已意识到此地可能是父亲的藏宝之地，但她还是想方设法偷偷进去。

　　大不了被发现惩罚一顿，正好她借着机会哭一哭。

　　于是她便认识了这只花灵，不能与人接触的奇怪灵物。因为人身上有很重的浊气，花灵曾说过，一旦被浊气污染，祂会顷刻消散。

　　脆弱，美丽，又神秘。

　　尘无汐不知父亲藏着此物做什么，她问过花灵，花灵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祂说祂本来在沉睡，醒来后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

　　尘无汐决定不去探究，她从来看不清她的这位父亲，作为女儿甚至不敢去亲近，她感受到他的不喜，他只会对弟弟笑。

　　对于花灵她很乐意亲近，祂会耐心倾听她的抱怨，即便很多东西不懂，祂依然像一阵温柔和煦的风，吹散她的一切忧愁。烦心事也好，分享奇闻乐见也罢，每次来都会说很多话，她明明平时没那么多话的。

　　这五年她经常偷溜进来找祂聊天，有时也会遇到父亲过来，不过花灵都能提前感知，她在花灵的帮助下，从未被发现过。

　　这里就像她的秘密花园，虽然花园里只有一朵花，但一朵足够了，她的心开满了花。

　　“你放心，碰不到的。”花灵轻轻笑着，继续方才的问题：“你还没说什么是‘嫁人’。”

　　“嫁人就是……可能从此不再是我自己，我会是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要顾虑的事情很多，也不能随时来看你了。”尘无汐支着下巴，不知自己说的祂能不能理解。

　　“确实有点糟糕。”花灵感慨道：“我希望你能天天来看我。”

　　尘无汐也笑了，她就猜到祂只能听懂这一句。她神情有些遗憾：“可惜那样会容易被发现的。”

　　还没惆怅多久，只见花灵飘回高台，提醒道：“有人来了。”

　　尘无汐赶紧离开，并未注意到祂提醒时的语气不同往常，有几丝带着忌惮的严肃。

　　几乎是在尘无汐身影消失的下一刻，漫天花瓣从四面八方穿透而来，无视周围阵法禁制，在祂面前逐渐汇聚成一道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