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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破茧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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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鸢刚醒,睡眼惺忪地盯着这行字从朦胧到清晰,难以想象宁思言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发送的这句话。
强行给脑子开机,盼鸢被子一撩,翻身起床,快速洗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飞下了楼。
她买好早餐,恢复了在路口堵宁思言的习性。今天的晨雾格外大,白茫茫一片,远一点的地方,眼睛根本不辨人畜。
高挑熟悉的身影一出现,盼鸢的视线远远就定位到了宁思言。她紧张到原地跺脚,将自己逼成了个尿急人士,左右犹豫地张望。
最后她一咬牙,脚用力一跺,带着雾气跑了过去。
“宁思……”
刚在目标人物跟前站定,盼鸢连他的名字都没说完,宁思言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言。”她的最后一个字在他怀里闷出。
意外的贴近,盼鸢的瞳孔缩成了细小的核,眼眶撑到极限,两份早餐在手里如攥救命稻草。
等等……
这什什什什么情况?!
她无措地被宁思言轻轻拥着,指尖也不敢擅动,天灵盖似乎被开了个口子,从头到脚,刺激的电流在四肢百骸里滚了一遍。
宁思言的衣物带有桂花的清香,很淡,如此之近的距离,就在她的呼吸之间。心跳声此起彼伏,他的身体像烧得滚烫的火炉,严丝合缝地烘着她。
这短暂的一分钟真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宁思言沉默地松开她,耳根跟她一样泛着血红色。
“早早早……早餐。”盼鸢不由自主地结巴,低着头,不敢看宁思言的眼睛。
宁思言倒是淡然得多,伸手去够,相触的指尖似乎自带火焰,盼鸢瑟缩了一下。
“吓到你了?”宁思言低声询问,语气像化开的春水,将自己的那份早餐取到了手。
盼鸢偏过头,俨然成了台卡顿的复读机:“没没没没没……有。”
她害羞的反应让宁思言轻声笑了出来,卧蚕浮现轮廓,清晰分明的眉眼间带有少年的羞涩。
他也偏移视线,调整紊乱的气息。
“……好吧。”盼鸢抿唇看向宁思言的笑容,不嘴硬了:“有。”
雾气渐渐化开,四下建筑清晰可见,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同校学生。
他们边吃早饭边并肩往校门走,盼鸢庆幸自己起得早,没撞上认识她的人,不然她跟宁思言真要被蔡不凡拎着脖子丢进教导处挨半天‘早恋’的训。
“下午我们在音乐室见一面吧。”宁思言喝完一口豆浆,看着盼鸢的侧脸说道。
“啊?”啃着包子,盼鸢也心不在焉,愣了一瞬,才点头回应:“嗯,好。”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那个宽阔的拥抱里,宁思言是单手揽的她,手臂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下巴抵在她肩上,像在弥补这些天被隔开的距离。
周五下午刚放学,盼鸢收到宁思言发的新消息,让她到学校的板报栏找他,可能还要在那儿消磨一下时间。学校领导要开一个跟教育改革有关的讨论会,就找了板报画得最好的班级帮做宣传。
他跟班长临危受命,翘了最后一节课,联手给学校做贡献去了。
盼鸢走到那儿的时候,一班的班长在写板书,字迹工整,印刷体一样美观。
她低头看资料,提着眼镜往旁边扫了下,看到盼鸢,似乎认出了她,礼貌地笑了下。
大概是没想到陌生人会对她有这样友好的反应,盼鸢怔愣片刻,也报以微笑,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等在一边。
实在无聊,盼鸢就在花圃旁席地而坐,仰头看树顶芒叶间隙中摇晃的细碎光线。
宁思言握着粉笔作画的神态十分专注,从盼鸢的角度望过去,能看到他时不时移动的侧脸,被风扬起的衬衫衣角,每个角度都干净。
盼鸢出神之际,整个版面的绘制就差外围边框的收尾工作了。
“好了,你看一下还有哪儿需要修改的吗?”宁思言转头对班长说,将用剩的半截粉笔丢回纸盒,走下凸起的水泥板。
他拍落手上的粉笔灰,回头一看,才发现盼鸢早就候在自己身后了。
班长写完最后一行字,退远了去浏览整个版面,再不能满意地点头,说:“……嗯,没什么问题,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嗯,走了。”宁思言挥手,作别班长,眼角带笑地朝音乐室的方向歪头,示意盼鸢一起离开。
宁思言拉着盼鸢去了音乐室,把画板从角落里拎出来的时候,盼鸢的嘴张得能塞进仨鸡蛋。
她站在门后,指着宁思言手里的画板,震惊地说:“你,你在音乐室画画吗?”
“对。”宁思言笑着,也不着急解释,而是将画板和花架组合,放在靠窗的地方,那儿光线明亮,他背光转身,对盼鸢说:“而且,今天我想给你画一幅。”
他的嗓音清隽动听,如同石上清泉。
“……好啊。”盼鸢不好意思拒绝,收紧垂在身侧的手,一步步走向他:“那我勉强给你当一次模特吧。”
盼鸢东张西望地打量四周,宁思言把他的其他工具从角落里都搬了出来,调色盘、水彩纸、颜料和各种画笔……甚至还给她搜罗出了一张学生椅,放在画架附近:“坐这里吧。”
“嗯。”盼鸢回神,端正落座。
她没给人当过模特,经验也无从参考,坐下之后就就雕塑一样八方不动了。
“其实……”起稿不到三分钟,宁思言忽然撤下笔,低头说:“元旦晚会那天,你猜得没错。”
盼鸢一愣,将记忆往回倒了倒,小心翼翼地接过话:“是……不喜欢钢琴吗?”
宁思言沉睫点头,重新抬手,继续描绘盼鸢上半身的轮廓与结构,边画边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被迫走这条路。”
“我这两个月回家练完琴就画,在音乐室,我干脆不练。”
在家弹是为了应付家长?盼鸢胡乱猜想着。
得知宁思言阳奉阴违地挪用时间,盼鸢暗自替他捏汗,又问:“你妈妈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吗?”
“发现了我也不改。”宁思言笑说,温和的目光投向她,澄澈的眼瞳里没有任何防备。
扑哧一笑,盼鸢努力保持了五分钟的淑女形象瞬间破功了。
她捂住放肆弯起的嘴角,偏过了头。
盼鸢重新坐直,宁思言却依旧笑着看她。
不同以往,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负担、全然释放本性的笑容。很多年很多年的以后,盼鸢才明白,这一天对宁思言的意义并不亚于蝴蝶效应。
这个狭窄的空间,是他的幻想试图开花的地方。这颗种子生根的土壤,并非母亲心中耀眼华丽、万众瞩目的舞台。它那么小,诞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甚至没有专属的名字。
不被祝福,见不得光。
“嗯……”盼鸢粗略地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也将她的隐秘揭给他看:“自从我妈走了以后,也没人支持我跳舞了,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爸甚至都不让我跳,他说,再让他看见一次就打断我的腿……”
宁思言细化线稿的手一顿,凝滞的瞳孔从画上移开,不可思议地望着盼鸢。
她的神色却如常,甚至带着笑意讲述,像在袒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他这个人上年纪了,执行力就差了很多,后来发现了,也没把我怎么样。”
少年人的迷茫与苦涩在青春时期大概都雷同,只有见一点风,就会被点燃,一旦着火,心事就被倾诉欲燎得一干二净了。
盼鸢低头去撩垂落的发丝,宁思言听完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那我算一个。”
那天他没有练琴,只画了一个她。
在等待水彩画晾干的空档,他们心血来潮地爬上了天台,今天的风格外地大,人走在上面,路过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盼鸢走到栏杆边缘,用双手抓住,大声地喊道:“我有一种想要呐喊的冲动!”
“为什么?”宁思言侧头,看向她被风吹乱的长发。
“电影和电视剧里都这样呀,任何的烦恼和痛苦都可以发泄出来。”盼鸢也在风中看他,视线被一缕发丝遮挡,她抬手撩下:“你要喊吗?”
宁思言沉默地摇头,过了片刻,却在心里默念。
他不想走一条母亲规划好的人生轨迹,也不想成为钢琴家。
“站在这里的瞬间,风已经帮我带走了。”
“那我的也是。”
盼鸢说完就笑,抓紧了栏杆迎风大喊:“我希望有一天能走出这里,永远摆脱江陵!”
宁思言不明所以地转头,问她:“江陵是?”
盼鸢咧开嘴,笑着露出一排齐整的小白牙:“我爸。”
诉说过后,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宁思言近乎自言自语地说:“很难做到吧。”
感慨的同时,他也是在说自己。
盼鸢拍拍栏杆,震出阵阵清脆的回响,十分清醒地说:“如果一件事情很容易就能做到,那我们也就不需要许愿了。”
“嗯,也是。”宁思言低眸,苦涩一笑。
回去路上,盼鸢拎着那张已经干透的水彩画看了又看,怎么看都觉得新鲜。
画上的她端坐着,身后的窗光芒万丈,她的笑容灿烂耀眼。
盼鸢欣赏着被宁思言美化过后的自己,问他:“万一哪天被发现了,到时候你怎么应付你妈妈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思言说。
两个人对上视线,默契地相视一笑。
“宁思言。”盼鸢忽然轻声叫他。
“嗯?”
盼鸢将画作放进存试卷的文件夹,抬头看他:“只要是你想走的路,不论你以后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