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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手中线 ...

  •   盼鸢坚持将宁思言送到他家小区楼下,才跑进雨里离开。
      进了门,白书影抱胸坐在沙发上,极明显的防御姿态。宁思言只瞥了一眼,便笃定山雨欲来。
      “宁思言。”她喊了声正在关门的儿子,带着薄怒,下巴往右边的单人沙发一点,示意他接下来的走向:“坐过来,我们谈谈。”
      “嗯。”宁思言应得平静,换鞋之后,走到客厅将书包卸下,坐在了白书影刚才指定的位置。

      宁思言的右肩早已湿透,紧紧贴着皮肤,勒出肩膀的弧度,白书影带着情绪的目光却只在儿子的脸上。
      “你告诉我,这首曲子你弹了那么多遍,怎么会在正式比赛上出错?”白书影盯着他质问道。
      昨天参加市音协主办的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他连错两个音,与金奖失之交臂。要不是整体水平出色,拿个第三都费劲。

      白书影被脑子里的复盘堵得水泄不通,随即翻出有可能影响宁思言发挥的因素:“你是心态没调整好还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问题?”
      “紧张,弹错了。”宁思言答得言简意赅,可这说辞一进他亲妈的耳朵,就成了敷衍之词。
      白书影宁愿相信罪魁祸首是后者,但宁思言在学校的表现没让她操过心,每次家访和家长会都是被点名表扬的对象,人际关系也处理得妥当,要她鸡蛋挑骨头也得有个可疑迹象。

      勉强接受了他蹩脚的说辞,白书影站起身来,焦躁又严肃地对他说:“一定是你在学校练得不够,之后每天下午都回家,加练。”
      宁思言抓住书包带的一侧,手蓦地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知道了。”

      “哎呦,又在聊什么呢?气氛这么紧张。”宁立衡从书房探了头出来,笑眯眯地望着这兵不血刃的场面。
      白书影斜了他一眼,哼声,没好气地说:“你儿子把金奖弹走了。”
      无缘无故地吃了一顿幽怨,宁立衡面露尴尬,却一笑而过,走过来打圆场道:“你也别怪他,人总有打瞌睡的时候,咱儿子确实有天赋,但也不能把所有比赛的奖都揽回家里吧?”
      听了这话,白书影绷紧的脸略有松动,怒意收敛了不少。

      “再说他之前也没出过错,就这么一次……”宁立衡边说边走到客厅,夫妻俩刚照上面,白书影却径直越过他,进了厨房。
      家里最位高权重的人一走,宁思言也准备离席,他刚拽起书包带,又被叫住了。
      “思言,来。”宁立衡朝他轻轻招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再坐会儿,陪你爸聊聊天。”

      宁思言迟疑一秒,又重新坐下了,只不过还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顺他爸的话过去。
      “你妈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不要往心里去,她这个脾气也不是一两天了。”宁立衡搓着膝盖,叹了口气:“钢琴这条路注定艰辛,你妈只是要求严格了点儿。”
      宁思言垂眸,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他明白亲爹想表达什么,不就是要他忍耐?

      “我回屋写作业了。”撂下这一句,也不等他爸说什么,宁思言拽着包走回了房间。
      失误?
      他冷笑。指尖在黑白交替的琴键上抚过,蜻蜓点水般,几乎没有用力。
      长睫投下一绺阴影,宁思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架陪伴他已久的昂贵钢琴,厌恶一闪而过。

      中午出门前,盼鸢问她爸要钱,这已经是她弹尽粮绝的第三天了。江陵醉生梦死地倒在沙发上,手够到地面摸索了几下,抓住,朝躲在门口的女儿扔了个易拉罐。
      盼鸢眼疾手快地拉门挡住,哐当一声,罐子在门内陨落。合上门,她低咒了声江陵,拂袖而去。

      校门口拐角处,楼惜弱一干人等在此地扎堆杵着,抽烟,闲聊。
      盼鸢摸出裤兜里的烟盒,空空如也,放手心抖了抖,烟渣都倒不出来一丝来,她转头:“我烟没了,你还有吗?”
      “丢,没了你不去买。”楼惜弱骂骂咧咧地抽出一根,塞进盼鸢手里。
      “忘了。我爸最近没给我钱。”盼鸢接过,叼住,刚要点,忽然想起来打火机也丢了。
      草。
      死人江陵。她咬着烟头,见缝插针地又骂了句。

      “借我个火。”盼鸢伸手就要。
      “你特么……”
      楼惜弱一边嫌弃地叫骂一边按打火机给她点烟,火星子一起,她就问:“你又招你爸了?”
      盼鸢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口烟,才糟心地说:“他脑子早就被酒泡坏了,干我啥事儿?”
      楼惜弱低‘喔’了声,再次将指尖夹的烟往嘴边送。

      抽到一半,盼鸢环顾四下,却看见了她迫切想见而此时又绝不想看见的人——
      宁思言跟高阅并肩走在一块,正往她们这边来。

      零花告急,盼鸢这几天就没找他,估计是烟抽麻木了,忘了这是进校的必经之地。
      最糟糕的是,远远的,盼鸢放眼望去的时候,正好接上了宁思言的目光。她不知道对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多久了……

      走近了些,宁思言倒没看她了,跟高阅说着话。
      盼鸢正要回收视线,宁思言却毫无预兆地抬眼,瞥了她一下。盼鸢仿佛做贼心虚,一把将烟藏回了腰后。
      我c……
      哪怕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盼鸢也能从宁思言的眼神里读出介怀二字。
      完了。
      本就不存在的形象雪上加霜,成负象了。

      盼鸢的窘迫与尴尬被一旁的楼惜弱尽收眼底,她忍不住笑了声,隔空朝盼鸢吐出一圈儿烟,调侃道:“怎么,还知道维护形象?”
      服了。
      盼鸢懊恼地想,扭开脸,就当没看见从身边经过的宁思言,全身上下靠一张嘴硬撑:“我有那玩意儿吗?”

      “那你藏什么?”楼惜弱似乎是铁了心地要呛她,脸上笑盈盈的,美则美矣,却十分令人不适。
      “我是突然……”盼鸢还没说完,宁思言就已经快步越过路边的她们,走前面去了。
      楼惜弱抱着双臂看她,盼鸢一个字儿也没再往外蹦。

      一支烟抽得没滋没味儿,还泛出点无边无际的空虚来。
      没意思。
      回校路上,盼鸢低头数着自己的脚步。
      第三次回想起宁思言那个成分复杂的眼神,心里就像有根竹竿在敲,七上八下的。

      下午教室里的人又走空了,盼鸢正收拾作业和卷子,准备拎回家应付,平时跟她关系密切的同桌林芳破天荒地也没走。
      林芳没跟她们一块在外面浪,但盼鸢在学校能跟她说上话,主要是俩人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
      盼鸢还纳闷呢,她坐在这个不属于学渣的久留之地就算了,同桌这是受了她影响,也要开始奋发图强了?

      上一秒她还在疑惑,下一秒林芳平地起惊雷,碾平了她的好奇心:“我要退学了。”
      盼鸢当即被这爆炸性的消息轰成了黑炭,一把将作业本塞进书包,转头问她:“为什么啊?”
      林芳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浓眉大眼,睫毛扑闪着冲她嘟囔:“……我读不下去了。”
      盼鸢怔怔地看着她,好像得知对方得了什么无药可治的癌症。这么近的距离,林芳能感受到她的震惊,扯出一个算是笑容的东西:“你读吧。”

      盼鸢被雷得说不出话,嘴唇开了又合,门没关紧被风吹了似地。
      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下去,只是大人都这么说,老师这么说,表姐更是这么劝。
      她就姑且当大家是正确的吧,反正除了读书这条路,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而且最近她好好听课,也不梦周公了,老师虽然没夸她,但至少没对她的□□回头翻白眼。刚在学习上找回一丁点自信,她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又丢了。

      心里震惊得像拿吊桶打水,盼鸢表面上的功夫却还算维持得镇定。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试图劝林芳留下:“你想好了吗?你爸妈同意了?”
      林芳摇了几下头,语气有些无奈:“我爸妈都不管我,反正我也不想读了。”
      在林芳茫然的眼睛里,盼鸢恍然,品出来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心酸。

      但……有一件事,盼鸢觉得与此密不可分。
      林芳上学期跟盼鸢提过,她和外面混社会的一个男的滚了床单,后来没三个月就分手了。
      这学期不到一半,她突然就说不读了。盼鸢隐隐觉得,这两件事一定有联系,哪怕林芳没再提及。
      可是不读书,她现在能去干嘛呢?

      早在上学期,盼鸢就觉得不该干涉别人的姻缘,林芳的社会男友是一个住学校宿舍的女生给拉的红绳。
      盼鸢跟那个女的不熟,但她当时也在场,亲耳听到女生得意洋洋的介绍,盼鸢登时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没想到这种预感这么快就灵验了,才过去几个月的时间。
      盼鸢本就不喜欢那个随便给人拉红绳的女生,现在更是觉得那个女生间接地毁了她同桌的未来。

      盼鸢想着想着,忽然发散到自己身上来了。
      如果她也这样,脑子空空地进入社会,会不会直接进厂拧螺丝?先混个几年,然后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她又设想了下宁思言的未来,可能会像他母亲一样成为知名钢琴家,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展露才华,而她……到时候会在哪儿呢?

      一种莫大的恐慌涌上心头,盼鸢的骄傲在人间蒸发几年后,忽然现身来挡灾了——她不允许自己低头。
      她有擅长的事,母亲从小栽培她跳舞,带她到各地参赛拿奖,将她那段人生打造得近乎闪耀……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蹉跎岁月,在浑噩中虚度人生的。

      俩人双双收拾好之后走出校门,盼鸢背着装了作业和卷子的包,林芳拖着简单的行礼,就一个黑色皮箱。
      轮子滚在水泥面上,咕噜声极大,仿佛压在她心上,好像在预示自己即将走上的路。
      她们在路口道别,说着来日再见,盼鸢站定,目送林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杂乱无序想法堆在心头,盼鸢觉得自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再也快乐不起来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林芳之后的命运会怎样,她不敢想象。
      初中玩得很好的同学,有一个也是这样,现在跟她年纪差不多,却已经做母亲了。

      盼鸢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迟钝,就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现在才被烫醒。
      她呆若木鸡地在路口站了很久,无知无觉,快跟旁边的电线杆一样敬业了,直到楼惜弱来找她,拍她后背,发现她在冒冷汗。
      “你感冒了?”楼惜弱凑过来,一颗头歪着问。
      后背受了重力,盼鸢也没能反应过来,只顾着摇头。

      约莫过了几分钟,楼惜弱一直在身边叽喳,盼鸢这才被分走了注意力。她憋不住事儿,跟楼惜弱说了林芳退学的事,但没提她交过男友。
      “很正常啊,我好几个同学都不读了。”楼惜弱表情很淡,接受得坦然,耸了耸肩,还问她:“去不去玩?少不了你吃的。”

      “不了。”盼鸢第一次拒绝了她的邀请,精神还处在恍惚状态:“我脑子有点乱。”
      她最近发神经也不是一两回了,先是带书包去打架,再是说要好好学习,现在别人退个学她都能吓得丢三魂落七魄,搞得跟杀了人一样。
      楼惜弱挥手,没再管盼鸢,自己潇洒去了。

      十多年后,盼鸢时常会感慨这段经历。
      她同桌匆匆走入社会之后,没几年就结婚生孩子了。生活动态看起来并不幸福,总是反复提及男人的爱与不爱。

      她想,年少时做事总是出于一片单纯的热忱,不计后果,也不懂责任几斤几两,所以说不上来是谁的过错。
      站在她的视角来看,当年的事也许谁都有错。
      而从各自的立场上看,谁也都没错,只是当初她们就是选择那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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