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奔》赢羽

15、歌篇-第8章-深夜食堂

　　方暖本以为林牧翼会上天台办事，但他只是把自己送到独栋楼下就回去了。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明晚七点，我来接你”。

　　洗过澡，方暖没有调闹钟，她想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昨晚因为紧张，她其实没怎么睡着。
　　刚准备放下手机，就看见林牧翼给自己发了两条消息，是一个视频和一张照片。

　　方暖先点开了视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唱“我在等”的最后一段。
　　仔细听了下，没有什么太大的失误，但有些地方她有点不太满意。她唱得太投入了，有些字咬得太重，听起来有点做作。

　　退出视频，她又点开照片，是一张正面拍摄的舞台照。
　　照片里方暖刚好在笑。
　　她的麦克风举到嘴边，不知道是刚准备唱，还是刚唱完一句。

　　方暖看着，突然觉得画面里的自己，笑得好漂亮，是自己看了都觉得漂亮的程度。
　　是那种，因为快乐，而漂亮的模样。

　　慢慢地，方暖的嘴角如照片那般扬起来，她长按保存，又打开朋友圈开始编辑，不一会就按了发送。
　　发完朋友圈，方暖退回来，给林牧翼发了句“谢谢”。
　　她没问照片是哪来的，因为表演的时候她看到年哥一直在台下拍。

　　林牧翼没回复，他退出聊天框，看见朋友圈有个小红点。
　　挑了下眉，他点了进去。

　　果然。
　　名为“暖”的人又在一分钟前发了朋友圈，配图是他刚刚才看过的那张照片。
　　这次的配文是——我今天唱歌啦！

　　一边嘴角翘起，林牧翼嗤笑了一下。
　　他手指不自觉又点开那张已经看过一回的照片，双指放大，直到画面剩下那个穿黑色裙子的女孩。
　　画面里，刚好一束白光照着她。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一样的流程，方暖提早下楼，林牧翼准时来接她，结束之后再把她送回来。
　　两天相处下来，方暖跟林牧翼稍微熟络了一点。
　　星期天晚上下班，方暖还提出跟着他去“雾里”吃宵夜。

　　起因是方暖不小心听到林牧翼在后台外放打电话，内容大概是黎叔收到消息，说林牧翼带了个新人在清吧驻唱，新人实力好还长得很漂亮，他坚持要让林牧翼把人带过来看看。
　　方暖很喜欢黎叔，觉得他很亲切，就主动跟林牧翼应下了。

　　两人来到“雾里”，刚进门，黎叔就热情地拉着方暖往里走。
　　“小暖快来，给你们留了个好位置。”

　　黎叔留的位置在店的最里面，没有吧台那么吵，相对安静些。
　　方暖听话地坐下，林牧翼跟着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黎叔给你做个拿手阳春面怎么样？这种凉飕飕的天气来碗热气腾腾的面最舒服了！”
　　“当然好呀，谢谢黎叔。”方暖被黎叔的热情感染，加上她这阵子心情很好，脸上的笑意一直都是满的。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黎叔给你加两个蛋！”说完，黎叔就转身准备扎进厨房，身后却响起一道故意拖长的男声。

　　“大叔，你就不用问问我吃点啥吗？”
　　黎叔回头，皮笑肉不笑地回：“你呀？爱吃不吃！”说完就直接进了厨房。
　　林牧翼急得往前坐了一下，在他身后大喊：“我中午吃过面了，我不吃面！我要吃蛋炒饭！”
　　回应他的是黎叔的沉默。

　　几天的相处，方暖发现林牧翼并不如自己想象的清高和冷漠。
　　与其说他清高，不如说他有点臭屁，什么都看不上。
　　就像刚才表演完在台下，有个蛮漂亮的御姐问他要微信，他头都不低一下就走了。
　　方暖问他，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说：“我对只贪图我美色的人不感兴趣。”

　　但方暖看他跟黎叔撒娇或者说撒泼的样子，感觉只要跟他混熟，他会是个很有趣的人。

　　方暖喜欢交朋友，她深知所有难过的时间，都不是一个人就能熬过去的，她需要朋友的爱。

　　思及此，方暖想跟林牧翼聊聊天，毕竟前几天公事公办的也没有场合能说话。
　　“你跟黎叔认识很久了吗？”方暖问。
　　“大学毕业回来就认识了，有四年多了吧。”
　　“怎么认识的？”
　　林牧翼撇了撇嘴：“好像是，有天不开心，来这里喝酒了。”他紧接着又笑了一下：“我那天第一次喝酒，不知道酒这么难喝，吐他吧台了。”

　　方暖“哇”地感叹了一下，刚想开口就又听见他说：“那之后我就不喝酒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爱喝那难喝的玩意儿。”

　　方暖很疑惑地“嗯？”了一声，又问到：“你不喝酒？”
　　“嗯，我不喝酒的。”林牧翼理所当然地回。
　　方暖更疑惑了：“你不喝酒，那你为什么开清吧？”
　　只见林牧翼身子往后一倒，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然后悠悠地答：“我不喝，但有人爱喝呀。”

　　黎叔恰好端着面出来，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他连酒都不会调呢。”

　　方暖又是一惊，顺着黎叔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连酒都不会调？”
　　林牧翼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也大同小异地重复了一遍：“我不会，但有人会调呀。”

　　方暖抿了抿嘴角，忍住了。

　　黎叔放下面，接着又端来一碟蛋炒饭。
　　林牧翼瞬间变得乖巧起来，收起二郎腿，对着黎叔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这次回应他的是黎叔的白眼。

　　方暖吃着面，心里觉得黎叔的手艺真不错，之后有时间可以常来。

　　快吃完的时候，黎叔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他给方暖和林牧翼各放下一杯可乐，给自己一杯紫色的鸡尾酒，杯子边缘插着半块无花果。

　　“怎么样小暖，黎叔的手艺还可以吗？”黎叔坐下来，笑着看了眼那碗快被方暖吃见底的面。
　　“很好吃，感觉要常来了。”方暖也笑着回。

　　一个围着围裙的男生走了过来，收走了吃剩下的碗筷，收到林牧翼面前的时候还跟他打了个招呼。
　　林牧翼端起面前的可乐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可乐冲走了咸味，让他眉头舒展。
　　方暖也跟着喝了一口，但眼睛却盯着黎叔面前那杯紫色鸡尾酒。
　　林牧翼跟她说过，黎叔是个小有名气的调酒师。

　　“黎叔，我可以点一杯你做的鸡尾酒吗？”方暖瞪着眼睛，试探地开口。她没有去过鸡尾酒吧，不太清楚点鸡尾酒的规矩。

　　黎叔似乎是有点惊讶，但马上又恢复了亲切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喝酒呢？”
　　“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黎叔偏头，看了一眼林牧翼：“他说你第一次喝酒的时候被呛到了，但是我准备简调的酒都是适口性比较好的，度数也很低。”

　　适口性好？度数低？
　　她还记得最后一杯倒进来的时候，那股充斥鼻喉的酒精味，让她差点忍不住要打喷嚏，所以吞下去的时候才会呛到。
　　她把视线移到林牧翼身上，但男人却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可乐发呆，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的对话。

　　见状，方暖收回视线继续跟黎叔聊天。
　　“我就是不小心呛到了。”
　　“那好，那你想点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她的知识盲区。

　　方暖不自觉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想了好几秒也没有答案。
　　黎叔轻笑一声，帮她解围：“很少喝鸡尾酒吧小暖？是这样，‘雾里’有两种点酒方式，一种是你告诉我你的口味，我帮你调，一种是你告诉我你想喝的酒名，我帮你调。”
　　顿了一下，黎叔继续补充：“酒名可以是任何，不一定要是酒单上的。比如你想喝‘日出’？‘恋爱’？都可以，你尽管说，剩下的交给我。”

　　黎叔是打心底喜欢方暖这个孩子的，第一次见面方暖一直道歉的模样，让他感觉很真诚。虽然还头盔晚了几天，但她根本可以选择不还的，不用来冒险挨骂。

　　方暖偏着头，浅瞳在眼眶里打转。
　　她毫不犹豫就在心里选择了第二种，但是她要喝什么呢？
　　思考再三，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她现在需要的。

　　“黎叔，那拜托您给我调一杯‘勇气’吧，可以吗？”
　　黎叔用长辈温和的眼神看着她，应了句“当然可以”就起身去了吧台。

　　回头，方暖撞上了林牧翼的视线。
　　他这个人看人总是直勾勾地，被发现了也从来不会闪躲，太过坦荡了反而每次都让方暖觉得不好意思，常常在视线的交锋中败下阵下来。
　　这次也不例外。

　　沉默的时间过得特别煎熬，明明刚刚吃饭的时候气氛还算和谐来着。
　　在方暖快撑不住这份尴尬打算借口去洗手间的时候，黎叔终于拿着酒回来了。

　　一杯半浑浊的红色液体，杯口四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盐巴。

　　“这位客人，这是你点的‘勇气’。”黎叔一手放下杯垫，一手将酒杯稳稳地放在上面，又说：“勇气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它需要很多感情去组成它，勇气也不一定就能带来好的结果，所以……”
　　黎叔做了个‘请’的手势，方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盐巴的咸味最先碰到舌尖，跟上半层清澈的液体甜味一冲，带上了苦，直到底层浑浊的液体带着尤其冰凉的酸味融合，方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靠着希望才能鼓起勇气，但如果没有面对失败的勇气，这份勇气就注定不能成功。

　　方暖抿了抿唇，抿掉唇上的湿润，笑着对黎叔频频点头。
　　“谢谢黎叔，我不太会品酒，但我觉得这杯‘勇气’真的充满勇气的味道。”酸甜苦辣应有尽有？底部冰镇的液体代替了辣，成功地刺激了她的舌尖和口腔。

　　“你喜欢就好，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哈。”
　　吧台有好几个客人都在喊黎叔，他放下一句“你们年轻人好好聊”就过去了。

　　‘勇气’带来的好心情将刚刚的尴尬一扫而空，方暖主动跟林牧翼搭起话来：“这里的人都是黎叔的朋友吗？”
　　“算是吧，都是常客。”林牧翼看过去吧台，看到黎叔跟每个客人都有说有笑的。
　　“‘雾里’没有歌听，也不像那些清吧那样喝得猛，一般来这里的都是喝一点，喜欢聊天的客人。”

　　他收回视线：“刚好，黎叔又很喜欢跟人聊天。”
　　方暖点点头：“确实，黎叔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林牧翼挑了下眉：“他也很喜欢你。”
　　方暖脱口而出：“那也是因为他很喜欢你。”

　　方暖低头，又抿了一口酒，感觉这酒度数可能不算低，抬头却看见林牧翼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又咽下一口酒，不紧不慢地解释：“因为我是你朋友，是你带过来的，爱屋及乌。”
　　虽然从进门开始黎叔就好像没有给过林牧翼好脸色，但是林牧翼爱吃的爱喝的一样也没落下，可见他们关系得有多好，才能在她一个外人面前吵吵闹闹。

　　林牧翼轻笑了一下，没再接话。

　　方暖又接连喝了几小口，她开始有一点点上头，尝到了酒精的味道，有点熟悉。

　　“林牧翼。”
　　“嗯？”林牧翼条件反射地秒回，方暖兀地开口连名带姓地喊他，惊得他有点心虚，毕竟之前方暖都没有喊过他，两个人一般都是有事说事。

　　他不自觉地放下了二郎腿：“怎么了？”
　　“你之前给我调的酒，是什么？不是酒单上的吧？”方暖开始有些晕了，手里的酒杯没放下过。
　　林牧翼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踌躇，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嗯，不是。”
　　“所以是什么？”酒杯已经空了，方暖一手支着下巴托腮看他，一手搭在桌子上捏着高脚杯炳。
　　林牧翼默了一下，没再看对面的人，转而垂眸看着面前的可乐：“‘重逢’，那杯酒叫‘重逢’。黎叔教的，是他送给黎嫂的第一杯鸡尾酒。”

　　林牧翼说完，等了好一会都没听见方暖说话，抬头一看人已经趴着了，右手还捏着高脚杯。

　　不是吧？就这点就醉了？
　　“方暖？方暖？”
　　林牧翼隔着桌子喊她，但对面的人纹丝不动。他又起身走到方暖身侧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唔……”
　　林牧翼拍了好几下，方暖终于有了反应，嘟嘟囔囔地从桌子上抬起头，看着身侧蹲下来还跟她差不多高的男人。

　　“方暖，你还好吗？我现在送你回去。”
　　“重逢？”
　　“嗯？”林牧翼再看方暖的时候她已经趴下了，他还以为她没听到，随即又反应过来：“对，重逢。”
　　“跟谁重逢？”

　　方暖觉得眼皮子有点重，面前的人是谁？自己又在哪？她的思绪有点乱。
　　重逢？他们重逢了吗？
　　还是她喝醉了出现幻觉了？
　　亦或是这所有的一切，她来到风海，她重新唱歌，都是一场梦而已？

　　心底暗流涌动，方暖开始焦躁，开始挣扎，想甩开正扶着她怕她掉下来的那双手。

　　“你别乱动，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林牧翼出声提醒。
　　方暖还在挣扎，力气也比刚刚大了些，因为林牧翼看她乱动又稍稍使了点劲稳住她。

　　“我不要重逢……我不要重逢！”
　　方暖嘟嘟囔囔地，到最后喊了一声，一使劲，终于把林牧翼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
　　她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林牧翼被她吼得一愣，卸了力，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腕。
　　方暖的脸红彤彤的，额头也有些发红，估计是刚才趴桌子磕的。唇色不知道是口红还是酒精的原因，看起来像血的颜色，娇艳欲滴，下唇边还沾了几颗盐巴。

　　有一瞬间，林牧翼想抬手给她擦去，但稍微一动，方暖就更加用力地按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大眼瞪小眼，林牧翼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准备如果方暖向前倒的话，就用身体接着她。

　　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牧翼的腿开始有些发麻，他想起身了。但刚准备动，就听见方暖煞有其事地问了他一句话。

　　“你为什么生气就不爱我？”
　　方暖没有一点含糊，一字一顿地看着面前的人问到。她好看的眉眼都皱了起来，那双棕色的眸子卸去了防备，溢满了伤痛。
　　林牧翼听见了，但是没听懂。

　　像是不满没听到回答，方暖往前凑上身子，又执拗地重复，眼眶红得快要滴出泪来。
　　林牧翼依旧沉默。

　　面前的人还是不回答，方暖干脆地收回身子，吸了下鼻子，眼泪唰唰落下好几滴，她松开抓着林牧翼手腕的手，胡乱地在自己脸上抹掉眼泪，然后就要起身。
　　可是她本来就晕，情绪上来酒精上头得更快，一下起猛了瞬间就感觉天旋地转的，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林牧翼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住，任由她倒在自己的肩头。

　　方暖还在嘟嘟囔囔，就在林牧翼的耳边一直重复，他听得真切，她说的是“不要重逢”。

　　“不要重逢……我不要重逢……不要，不要你……”
　　她记起了那些被丢下的日子，她记起了那种没办法深信不疑的爱，她记起了总要为自己准备退路的精疲力尽……她好累，她真的想结束了。

　　方暖在林牧翼的肩头轻轻哭起来，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连带着让林牧翼的喉头也开始发紧。
　　有一瞬间，他错觉身上的人只是一个外表精致、内里脆弱的瓷娃娃，只要他稍一用力，方暖就会碎成一地。

　　林牧翼听着方暖的哭声和一句句的“不要重逢”，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焦躁。慢慢地，他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方暖的后背，开始尝试安抚她的情绪。
　　但方暖像是拧开了的水龙头一样，越哭越凶，仿佛不将压抑在心底的委屈都哭干哭净就不会罢休。

　　到了最后，林牧翼还是没忍住，轻轻地出声哄她。
　　“那就不要跟他重逢，跟我重逢吧，方暖，跟我重逢。”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