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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垂钓溪边说鬼论神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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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远。”
十九的手指轻轻搭上一旁的鱼竿,竹制鱼竿的凉意从指尖丝丝传来。他语气平淡,几乎不带什么起伏。
“什么?”景临抬眼,有些没有听明白十九在说什么。
“他的名字。”十九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清风掀动了几缕他的长发,也带动了放置在一旁书卷的几页,“哗哗”地翻过,又合上,好像是在故意翻着玩儿一样。十九收回了手,拢上书页,又继续道,“叫做行远。”
景临看着十九的幽深黑眸,那双眸子总是深不见底,却盈着笑意宛然。
他问道:“鬼也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些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年大人都要去山上祭拜“鬼神大人”,至于这位“鬼神大人”具体姓甚名谁,化鬼前后模样如何,家住何方一概不知,大人们也不会提,都说不知道。
可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看就是在骗小孩。
十九轻笑了一声不语。
景临顺着十九的视线看去,溪水中已经聚过来了几条鱼,正围着鱼饵游来游去,十九伸手轻轻指了指溪水里其中一条游鱼,漫声道:“我猜,它会咬线。”他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看起来都随意自然从容洒脱,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骨和雅韵。
不一会儿,果然是那条鱼忍不住咬了线,鱼竿弯了稍许,就被景临迅速拉起,鱼来不及反应,便被甩到了竹篓之中。
景临闲暇无事时也会和小伙伴们在村口溪边比赛钓鱼,明明是同一种鱼饵同一片水域,只有景临每次钓鱼时都能钓起来钓鱼,彼时陪十九一同钓鱼,也是有了用武之地。
“好身手。”十九笑着赞叹了一句,又接着道:“但在传言里,他本来是没有名字的。”
景临又将鱼竿重新放到两人中间,十九抬手稳住了晃动的鱼竿,宽大的袖袍散在石头上,宛如一朵巨大的玉兰花,在微风中轻颤着花瓣。
“在这漫天鬼神之中,人们担心会供奉错,和其他鬼神混淆,导致自己所奉鬼神降怒于他们,因此降下灾祸,”十九笑着解释道,含笑望着景临,“所以就称那只鬼为行远,以此来辨认身份。”
“行远。”景临轻轻点点头,“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呢。”
他话音刚落,竹篓晃了几下,磕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竹篓中的那条鱼不老实的在篓里蹦来跳去,似乎是想冲破囚笼,但终究是徒劳,不久后没了动静。
景临的目光又回到了十九身上,听到十九轻笑了一声,没了下文。
小孩子总是好奇心十分重的,对于新事物就想刨根问底,但是村子里的大人所知有限,人云亦云,不想也不会告诉孩子们这些事情。
但是十九会。
十九读书多,才好,性格也温柔。
这也是为什么景临总喜欢来找十九的原因。
“刚刚你说,”景临语气一顿,“漫天鬼神。”
十九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书卷,“嗯”了一声,扬眉问:“怎么了?”
景临问:“刚刚你讲了——那只鬼,那你知道神吗?”
十九的漆瞳平静的如一汪深潭,他轻轻眨了眨眼,含笑开口:“你想知道哪一位神?”
“随便哪一位都行。”景临道,“大人们从来不与我们讲神这些,我也不知道有哪些神。”
景临所说倒是真的,万木岗在村民们的心中是那位鬼的领域,在他的领域上不会,甚至不敢去谈论或信奉其他鬼与神,这是对那位鬼的不诚不敬,谁都怕会招来灾祸。
多年下来,这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说。
但是景临就想知道,就想问一些东西。
十九思考了一会儿,轻轻地说:“那我给你讲一讲世间最后一位神吧。”
“最后一位?”景临疑惑道,“那之前的神呢?”
十九声音似乎沉了几许,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景临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死了?神也会死吗?那最后一位神呢?”
十九向后靠到了石头上,悠悠地说:“也不存在了。”
他原本是直视着正前方的,但是感受到了景临的目光,于是稍稍转头低眸,浅笑了一下。
“他的名字叫做礼容。”十九的声音本就是纸沉好听的,当他放缓了语速之后,更让人觉得像让人回甘的陈酿,让人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不过他的名字也是旁人取的。”十九莞尔,“他活了太久,久到忘了自己的名字,别人供奉他时,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算是一种期待吧。”
达礼,那时国家以礼学为重,以礼施人,学礼立身,圣人须得知书达礼,才能济世天下。
观客,所奉之神不仅品德高尚,亦要俊美无双,容颜姣好,举止端庄,令人叹容观止。
“礼容的成神之地,就在这鬼疆山之下。不过那时鬼疆山还不叫鬼疆山,叫做无疆山。”十九微微笑了一下,又娓娓道:“那时正值两国交战,人民流离失所,礼容就带着一群流民避世于无疆山之下。山林中虎兽成灾,他就入林驱赶,人民就在此地定居了下来。不过多久,他就飞升成神,占了“无疆”二字作为他的封号。”
其寿命无疆、权法无疆、博爱无疆。
“这位神这么好啊!”景临轻轻地说,又继续伸手拉了拉十九的袖袍,柔软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就像是触到了水,在手中抓不住,又人指尖滑落,“十九哥,为什么他不存在了?”
十九的黑眸幽暗沉寂,但听了这话之后,眸中似有云尘流转,静默了片刻之后,十九轻轻吸了口气,道:“因为他该死。”
景临投来了一个疑惑的目光,想开口何一问十九为何会这么说,但看他目光恢复到了往日的高雅悠长,从容谈定,他有一种感觉,他定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因为十九想说的话,自然会什么都跟他说。
若是十九这么觉得的话,谁也改变不了他。
景临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又听十九轻笑道:“我说笑的。这些不过是神位的正常更迭,如同这世间万物的更选一般,况目这终究是世人的传言,人云亦云子虚乌有的事情,经不起人细究与推敲的,你不用过分在意这些事。”
十九话音刚落,景临就看到他的手轻搭到了鱼竿上。
十九似乎是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的手搭上鱼竿的瞬间,就握紧了鱼竿,猛得发力将咬了线的鱼甩到了竹篓里。
这个动作和景临刚刚钓鱼的动作有几分像,只不过更多了一份自然从容。
景临就是跟着十□□的。
景临抬眼:“都是假的吗?但是村里的大人都觉得拜了行远之后都会心想事成,是很灵验的。”
十九知道景临不信,他问这句话,言下之意就是在问他,明明十九就住在万木岗的山脚下,怎么会对这种事情不了解?会不相信?
况且每年村民都会自发上山祭拜鬼神,十九不可能视若无睹。
十九放下鱼竿,轻轻揉了揉手腕,低头时,见景临在地上看些什么。
他有些发笑,莞尔道:“你是在看我的影子吗?”
景临不作声,便是默认了。
大人们常说鬼是没有影子的,但他见十九的影子,交错斑驳在花树疏影之下,越发清晰起来。
小心思被一下子点出来,景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听身边人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轻笑,又回头看向十九。
十九垂眸道:“世上是不存在鬼神的,这些事物都是人们希望得到一些东西而拟出来的。后来传承下来,就成了人的信仰。”
不论是鬼还是神。
十九说完,便站起了身子,衣袍从石头上滑下,垂在风中。
景临知道,十九要回家了,便顺手背上了竹篓拿上了鱼竿,回首一看,十九左手握着书卷,在溪边垂手长身而立,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上山的那条小路上。
景临踩着河边碎石走到他身边时,十九顺手牵住了景临的手。
十九的手很大很温暖,景临心想,十九哥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十九哥。”景临拉着十九的手慢慢往回走着,没有注意到原本停留在石头上的竹蜻蜓飞到了竹篓上,振了两下翅膀。“那为什么那名书生最后考中了状元?”
十九浅笑,应道:“我想是因为他读书很努力,考中状元是对他努力应得的回报。”
景临踢了脚下的一枚石子,石子滚出了好远,在磕碰中踉跄停下。
十九告诉他,其实谁都无法帮助世人本身,能帮他们的,能给他们想要的只有世人自己,而且非借助鬼神之力。
春天的风吹来了些暖意,玉兰花的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到景临肩头,不过停留了一瞬就迎风落下,缠着发丝落入水中。
景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出了声。
十九含笑问道:“可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景临回答道:“传言真的就是传言,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时间过了太久太久而忘了自己的姓名呢?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忘?”
十九的眉毛弯弯,眼神是那么高雅,浅笑:“是呢,什么都可以忘,但这是必定忘不了的。”
都是些传说罢了。
景临想开了这些,有些高兴和兴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今天我们收获了两条鱼。”
“清蒸怎么样?”
“我也想吃红烧的。”
“那就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十九笑着应。
竹篓上的竹蜻蜓振翅飞起,飞到了屋后的一大片竹林里不见了,田埂上农人已收拾了工具准备回家,村口不知谁家先起了一缕炊烟,映着黄昏落日,把影子在田埂上拉得很长。
远山连绵,飞鸿耀日。
彼时霞光铺天,歌声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