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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木马 ...

  •   「世人都知道我的过往、我的伤痛,但是我必须再次将它们搬到自传中。虽然有夸张的嫌疑,可在我的故事里,我只想证明我遇见形形色色的女性力量。她们是我的母亲,我的外婆,我的同学,我的好友,我的队友。我本人也许能勉强包含在内,但与她们灿若晨星一般的优点相比,我是如此的黯淡。也许,我在足球上的建树可能让我像她们一样优秀吧。」

      ——《黑白球小记第一章》

      海伦没有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多一个朋友又能怎么样?饭还得正常吃,训练还得正常进行。

      “妈妈!我不想吃芝士了!它有一股臭味!”

      “可是亲爱的,除了芝士你还想吃什么呢?”

      她无言以对,面对自己不想吃的东西只有一个应对方案——不吃。

      这是米尔顿家少有的宁静时刻,因为男主人正在睡觉。他昨晚深夜拿出珍藏的录像带,一部部看下去,直到三四点钟。没人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既不能让肖恩·米尔顿重返绿茵场,也不能让他支持的球队像除了他妻子外的另一个女人一样爱他如狂。他只会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然后顶着红肿的脸醒来。

      海伦本想安静享受晨间宁静,但无功而返。她不止一次跟妈妈说过让她来做早饭,可心疼女儿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还是坚持用她糟糕的厨艺毒害海伦的肠胃。她真的不知道亲手做饭的意义在哪里,妈妈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厨余垃圾”最终只会喂饱门口的垃圾箱。

      米尔顿夫人是英语老师,需要早起,她本人也习惯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

      但是不代表海伦可以忍耐她的无动于衷与装傻充愣。这个家最会做饭的是十岁无意中做出最好吃的三明治的海伦,只要有教程与材料,她可以让每个人吃得很开心。

      她不喜欢感动自己的行为。

      “妈妈,我出门了。”

      她合上老旧生锈的大门,带走一个黑色垃圾袋。米尔顿先生前半生的财富让他购买到亨克一处位置不错的房子,也让他收获一个女人的心。

      很糟糕的天气。

      冬天的气温只低不高,海伦缩在围巾手套绒线帽中,仍然瑟瑟发抖。她给自己再三鼓气后终于拉开车库的门,推出自己的银灰色自行车,作为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去训练大概需要骑三十分钟,她可以预料到冰冷的双手与发红的脸颊,真是令人生厌的一天的开始。

      要是能一直窝在温暖干燥的室内多好。

      每当她这么想,就会回到“自愿”选择人生的那个下午,为什么在父亲的目光下颤抖。

      说到底,只能通过幼稚的方式象征性地证明自己是个叛逆的孩子罢了。

      事关大事的决断她又无法左右。

      做足骑行准备后她打算一股气骑到目的地。冬季寒冷,人行道上根本没有人,海伦要以真正的青少年速度骑行,宣泄她的反叛。结果她刚听见铁链转动的声音,就发现有人叫她的名字。害怕是妈妈叫自己有什么忘记带的东西,她立刻握紧刹车,没想到又是没见过的人。

      “…海伦?”

      她没咄咄逼人地反问,保持沉默。

      “呃…我们在一个青训营。”

      她没有任何表示,既没有失去礼貌地踩踏板就走,又没有惊讶地捂嘴说“是这样吗”。因为不管哪一个选择,都需要她消耗精力。

      精神力少到可怜的人必须绞尽脑汁地节能。

      面前看上去与自己一样高的金发男孩挠挠头,提出如果她赶路的话可以先走的想法。

      “你怎么去?”

      他指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牌,拉好书包,看形状大概有几个课本和一双球鞋。

      “到时候再见。”她说,莫名其妙想到自己的书包里为什么没有球鞋。

      因为全放在器材室,她懒得带回家。

      她重新整理好御寒衣物,在十二月得传染病是最恐怖的一件事,尤其是她非常容易中招。

      总感觉最近跟她搭话的人越来越多了,比如现在。

      因为天气原因今天的训练推迟到下午,教练也不喜欢四肢僵硬的感觉。所有人围在一起做拉伸运动,一个麻花辫的女孩站在海伦右边,同样是最后一排。

      “你是不是海伦?我叫泰尼雅,上个月刚来。”

      她迟疑地点头,伸出手抓自己的右脚踝。

      泰尼雅跟她扯闲,对于无聊的女运动员来说,比较受用。通过这次长达二十分钟的沟通(她一周与其他人说话的时间加起来可能都没这么久),海伦得知以下几点。

      首先,泰尼雅的父母是阿尔及利亚移民,但他们已经取得了比利时国籍。

      其次,她喜欢光脚踢球。

      最后,她比海伦小一岁。

      比起交流,更像是泰尼雅的一种宣泄方式——她应该能意识到海伦没怎么说话,但是她在亨克憋了一个月并且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朋友,看见她便想到队内有名的那个“她”。

      “那你应该…挺辛苦的吧?”她问,泰尼雅正在放空大脑,友善地看向她。

      “我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说实在的,我真想去工作,可惜现在这个年纪——”

      埃里克的一声哨声让所有人集合。

      海伦用带有安慰性质的语气说道:“你还可以通过足球。”

      她没有听到泰尼雅说什么,嘈杂的声音与拥挤的人流将她与泰尼雅拆散。

      吃喝不愁的时候总是着迷“梦想”“未来”这种毫无实际的东西,何尝不是另一种精神充足的表现呢?

      而海伦连自己明年能不能继续留在亨克都不确定。按照埃里克看她的眼神来说,她很有可能在一月或者二月被“请”到其他球队。

      她不适合埃里克的战术需要。

      海伦比较高大,但不强壮,只有射术精湛。她的重心比其他女孩的都要高,在比赛中总是被晃倒的那个。而且盘带差劲,她自己也不喜欢花里胡哨地过人。最实在的是大力抽射向球网的那一刻,比分牌上的平静被打破。

      但根据她目前的态度来说,增肌极不可能。海伦的暗中抵制就先不提,老米尔顿肯定第一个跳出来说不行——他一直在做女儿是个盘带高手的美梦,却不知道海伦过去的进球从来没有一个是依靠这种能力。

      她喜欢在某个命中注定的时刻,以身体的爆发力突施冷箭。她可以一整场无球跑动,但一旦有射门的机会,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再加上她理论知识充沛的大脑,她能聪明地骗过许多后卫,如果她的中场队友能明白她的跑位的话。

      埃里克教练清楚她的家庭情况,也许不止一次说过令人惋惜的话。可是没有办法,球员的职业规划同样重要,要怪就怪海伦有一个偏执的父亲。他总认为海伦能像他过去一样,能用他以前突破的方式赢得胜利,却从未亲眼看过女儿的任何一场比赛。

      她怀着“我是队内为数不多的锋线之一”的痴心妄想,或许埃里克总有一天能围绕她建立一套新打法。想到这里海伦自己都笑了,脸上的嘲弄似乎打破她原本的冷面。运动本就是阳光热血的事,而在她的身上,只有一种浓重又无法散去的执着。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她是被人推着前进的。

      包括体育馆内的人群。

      “你心情不好吗?”

      听到这耳熟的声音,海伦不知道怎么回应。本以为昨天已经让他碰一鼻子灰,结果他还是扬起标准的笑容走过来搭话。他也是这个年龄少数比她要高的人,海伦大概到他的耳边。

      “别摆出那副表情,你不会要装作不认识我吧?”他显得痛心疾首,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心脏处,“我们昨天还聊了两个小时。”

      即使两个人都确定那不算聊天,只算库尔图瓦的单方面打扰。

      不过很有意思。

      “我没有。”海伦正在颠球,她聚地精会神数数,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让库尔图瓦很受用。

      不只是大人,包括小孩子都会更喜欢热情温暖的人,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处处被冷落。但显然他是一个例外,他期待见证改变,尽管只是因为一场无聊的赌局。

      要怪就怪他上周队内比赛丢了一个球吧。

      赛前的垃圾话必不可少,他是孩子王,人缘很好,可是绿茵场上分什么你我、敌友?只有胜利才是所有人的目标。库尔图瓦不例外,他对自己一向自信,认为零封手到擒来。

      可自大是会付出代价的。

      “诺,我们平时跟女队没什么交集,就拜托你这个交际大王吧!”结果一群人随手一指,看到教室角落的海伦。十四岁的男孩记忆力比八十岁的老奶奶的都要弱,他们的脑子里只有足球和娱乐(有时会有约会),居然没有一个人记得海伦的名字。还是库尔图瓦绞尽脑汁后才想起来那个经常只踢半场的前锋,他把人际关系当成闲暇的娱乐。

      他回头看到窗边的女孩,中年人不标准的荷兰语迅速从耳朵逃出,他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她对课本拥有比对人更充足的耐心与热情。她不会吵架,也不在乎闲话,整个人活在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不包含足球。

      他突然想知道,在所有人都把足球当成自己的第二生命的时候,把她同化成自己的同类会怎样。

      即使海伦·米尔顿并不在意足球是否能证明自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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