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云》泱姀

2、chapter2

　　北镇的人再次见到姜明月，是在云归的葬礼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经离开这儿了。

　　其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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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澄蓝得干净，没有一丝白云。

　　毫无遮拦的热浪在空气中翻滚，新漆的马路被烤得发软，街边的树叶蔫巴巴地打起卷儿，老黄狗趴在门檐下吐舌。

　　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照得人眯起眼睛，皮肤生疼。

　　没有人愿意在路上多待一秒，行色匆匆地朝目的地赶去。

　　莹莹的汗珠从额间滚落，姜明月像是觉不到热，顺着路沿儿，一步一步慢慢踱着。

　　拐进胡同口儿，走到最后一户人家门前，姜明月停下脚步。

　　面前破旧的朱红色大门已经有些掉漆，露出锈色。

　　门大敞着，能看见里面来往的人。

　　不多，身影闪得很快。

　　姜明月咬住下.唇，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起，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抬脚迈过门槛，朝里走去。

　　“诶？明月？你怎么过来了？”杨婶儿手里端了个盆儿，正从西厢屋里出来，要往客厅去。

　　看到姜明月，她起初以为自己是被太阳刺得花了眼，使劲眨了几下，确定不是别人，这才问道。

　　“嗯，杨婶婶，我过来看看……云归。”姜明月垂下头，声音轻轻地。

　　她站的位置正对着客厅，抱厦的门和客厅的门都开着，一抬眼，就能看到正中木桌上的那张被相框裱起来的黑白照片。

　　杨婶儿忙说：“那快进去吧，这外面怪热的。”

　　“好。”姜明月应下，没动，“杨婶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她话音刚落，李大娘从东厢房里走出来，看见姜明月，“哎哟”了一声：“明月来了啊？我们这都以为你走了呢，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没有，李娘娘，我一直在奶奶家。”姜明月双手交叠在一起。

　　不怪小镇上的人这么想，这段时间，她确实没迈出过家门。

　　李大娘拉住姜明月的胳膊，说：“快去屋里吧，小归的一些同学也过来了，指不定你也认识。”

　　姜明月被她半推着，穿过抱厦，走进客厅。

　　过去的一年，姜明月来过这儿许多次。

　　明明距离上次来也没有一个月，却恍如隔世。

　　也许是因为那张玻璃茶几被撤走了，马扎被堆在角落，取而代之的是靠墙立着的木桌，和地上的一个个蒲团。

　　也许是因为过去这间屋子总是有些冷清，这会儿却挤满了人。

　　也许是因为那个总是站在她身边的人，这次没有在她身边，而是在那个小小的相框里。

　　姜明月鼻尖抽了抽，眼前蒙上一层雾。

　　她跪在蒲团上，倔强地仰着头，不肯落下泪来，像是赌气般，盯着相框里的少年，等他来哄自己，说再也不会逗她，说都是他的错，说带她去看海，说给她买小蛋糕。

　　可是什么都没有。

　　相框里的少年还是隔着一层雾，对着她温柔地笑。

　　姜明月看不清，只觉得太阳怎么能那么辣，都能晒到屋里来，晒得她眼睛发疼，汗珠直往下落。

　　汗和泪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

　　姜明月想，云归不守承诺，她才不会为他哭呢。

　　可是为什么眼泪不听她的话？

　　姜明月终于忍不住，伏在蒲团上，肩膀抽.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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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唁的人来了又走，有姜明月相熟的，也有没见过几面的。

　　她已经哭过了劲儿，跪坐在角落里，眼睛涩得发疼，脑海里一片空白。

　　李大娘是云归的亲伯母，云大爷是云归的亲大伯，两人算是云归最亲的亲人，他们忙着招待客人，一时没顾上姜明月。

　　等人终于少了些，李大娘走到姜明月身边，蹲下，劝她：“明月啊，去喝口水吧，啊？跪久了腿要麻的，走，大娘扶你去屋里歇歇。”

　　姜明月几乎是有些机械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儿，李娘娘，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我马上就走了。”

　　李大娘愣了一下：“走？你要回沪市？”

　　“嗯，明天一早的飞机，今晚先坐大巴去县里，夜里坐火车去省城。”姜明月觉得嗓子又哑又疼，可总也比不过心里的难受。

　　“这么着急啊。”李大娘喃喃道，“也好，也好，这地方小，待着没劲儿。”

　　姜明月只听到李大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说了什么，其实没太听清。

　　她只知道，来不及送云归最后一程了。

　　他会怪她吗？

　　应该不会吧，云归从没怪过她。

　　“李娘娘，我……能……拿走云归一个东西，做纪念吗？”姜明月握住李大娘的手，真挚又恳切。

　　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姜明月怕。

　　怕如果没有什么属于云归的东西在身边的话，她会慢慢忘记他。

　　李大娘看着姜明月，心疼地直掉眼泪。

　　她抬起粗糙、皲裂的手背抹了抹，说：“走，大娘带你去小归的房间去。”

　　姜明月被李大娘拉着，借力站起。

　　两人一同走进云归的房间。

　　姜明月一直觉得云归的卧室小而拥挤，这会儿却显得空荡。

　　李大娘指了指地面上堆着的一堆东西，说：“小归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明月，你看看，有想要的就拿走。”

　　她颇有些吃力地弯了弯腰，拿起一个相簿，说：“你看这个，明月，你要不要？我看里面有好些你的照片。”

　　姜明月接过，手有些颤抖。

　　翻开，是她从没见过的，自己的照片。

　　背景很杂，有在学校的，有在海边的，也有在弄堂的。

　　表情很杂，有哭的，有笑的，有皱眉的，有弯眼睛的。

　　主角只有一个，姜明月。

　　不忍细看，眼泪已经簌簌落下，姜明月合上相簿，说：“谢谢您，李娘娘。”

　　李大娘轻轻拍了拍姜明月的肩膀，说：“你慢慢挑，明月，不急，啊，慢慢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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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明月在云归的房间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收拾出来的东西却不多。

　　云归的遗物原本就少。

　　最后，离开云家的时候，姜明月手里提了一个黑色的布包，里面装着两本相簿，几本云归写了名字的书，还有一件他的校服外套。

　　红白黑三色，姜明月曾在它下面躲过雨。

　　重新回到奶奶家，姜明月着手收拾自己的行李。

　　父亲给她发过消息，再三叮嘱不要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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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镇是小镇子，生活节奏比大城市慢很多。

　　怕走得太晚没有公交，姜明月收拾完后，便乘公交到了县城。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看着完全被暮色笼罩的北镇。

　　这次她是真的要告别了。

　　告别这座小镇，告别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