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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酒菜 ...

  •   将店招的灯点亮以后孟宇星开始与吧台后面的酒柜交流,这是他的私人酒柜,并不刻意售卖,心情过于沉重的时候他会找点儿烈的,想得开的时候便会尝点带气泡或者果香的。一般情况下但凡喝了,总会拿烈的,有几个天时地利人不和的夜晚泪水和酒水混着下肚,难过像一条蛇,被泡的九曲十八弯。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离余舟特别远,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那种。
      今天,他也想喝点烈的,尽管他知道,如果运气好,他出门走一圈都有可能遇到余舟。
      不遇到,就有可能,不知道什么可能,终归有可能,所以他得待着,待住了,再怎么想也不能出去,他没什么机会,用了就是一生。
      其实孟宇星讨厌饮酒,讨厌喝酒之后的酒气,讨厌酒后超出精神控制范围的冒犯,所以大多数时候,酒只管给他的舌尖一点刺激,到胃里的少之又少,不管尝什么,和他用的漱口水的量差不多,有的时候比他用的漱口水的量还少。
      今天他倒了一口酒精度数很高的廉价伏特加,想给舌头一拳,把所有懒惰的细胞全部打开,让它们把曾经对余舟的记忆,储存的感受全部交出来,给他下酒。
      凛冽的酒刚扎到舌头,门口的摇铃声便响了起来,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白色短袖搭配淡蓝色牛仔裤的年轻人,一看就不是买海鲜的,所以孟宇星也无需向他说明海鲜已经卖完了。
      “你好老板。”对方的语气很和善,声调很积极。
      “你好!”
      “我从外面看到你挂的这几幅画了,想进来看看,你不介意吧?”
      “你看,没事。”
      “好,谢谢!”
      孟宇星把刚吻到的酒杯放下,看着里面透明的液体,心里有点后悔,这消极的情绪还没有达到高潮就被偶然间进来的客人冲撞得不纯粹了,早知道,他应该把店关了再独自尝情绪的。如今客人都进来了,就随遇而安吧!想罢,他又把杯子举起来,看着欣赏画的客人小嘬了一口,像吞了一团火进去,在他的食道里烧着,因为没有心里的情绪作陪,身体的反应很强烈。
      孟宇星心里想,这画对于他来讲有什么特别呢?不就是一堆色彩而已,画的又不是他经历过的故事里的场景。
      那个人看得很认真,竟然让孟宇星心里有些发怵,好像有什么秘密在画儿里要被看穿了似的。
      “老板,这么一家店只卖海鲜啊?”
      “嗯,现在卖完了。”
      “限量的?”
      “没那么高级,就是卖完为止。”
      “多少钱?”
      “十块一盒。”
      “哎呦!我以为好贵。”
      “有些时候有贵的食材会卖得贵一些,但不会很贵。”
      “老板哪里人?”
      “东北的。”
      “东北?”
      “嗯,黑龙江。”
      “哦,那个地方冬天很冷的,我去过哈尔滨——很美,但真的很冷。”
      “还好,习惯了就还好。”
      “老板。”
      孟宇星抬头看向这位年轻的客人,示意他往下说。
      “你身后的酒能卖我一杯尝尝吗?”
      孟宇星低着头混乱了一会儿说:“你想尝哪个?”他闪开身,让年轻客人的视线径直看向他身后的酒柜。
      “嗯,那个吧!第三排的第一个。”
      “好。”
      孟宇星拿出两个喝威士忌的杯子,放了两块方冰,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放到年轻的客人面前,“尝尝。”
      年轻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嗯,很赞啊!”
      孟宇星笑笑。“我不懂酒。”
      “您太谦虚了,不懂酒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味道。”
      “都是根据我的喜好来的,我并不清楚在数据上酒的好坏。”
      “数据上的都不重要,自己的体会才重要。”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
      孟宇星不知道该怎么样承接有点感性的话,特别是对于两个男人来讲,这社会发展之快是超乎想象的,现在什么事情都不稀奇。他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位年轻的客人,寻找他是因为觊觎自己的美色进来的可能性,虽然他的脑袋很排斥这样的想法。
      年轻的客人仿佛看穿了孟宇星眼神的意思,“老板,我可是个正常人,纯爷们儿。”
      孟宇星收起眼神,用舌头蘸了蘸口中的酒,对他来说再怎么轻柔还是凛冽的。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吧台坐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孟宇星坐在里面看着电脑屏幕上余舟的照片,让辛辣的酒更辛辣,让香甜的酒更香甜。没打算太在意其它。
      “老板,你大学里谈过恋爱吗?”这句话貌似是年轻人想了好久才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话题。
      孟宇星抬头,“嗯?我啊?没有。”
      “一直都没谈吗?”
      “嗯......没有。”
      “为啥?没有喜欢的?”
      “恰好相反,我有喜欢的。”
      “我能再喝一杯吗?”年轻的顾客恳求地说着。
      孟宇星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不像是那种在酒精作用下会失去理智的那种人,“可以啊!”说完孟宇星便转过身去把酒从酒柜上拿了下来,在年轻客人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些,然后把酒放在了旁边,没有再拿回去。
      “谢谢!”
      “客气!”
      “我大学里谈过恋爱,不过分手了。”两杯酒下肚,往事从年轻人的心底晕了上来。
      “为什么?”孟宇星打算成人之美,让他的话有去处。
      “我有点穷。”
      “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多岁。”
      “嗯?你有那么大?”
      “是啊!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也就20岁左右的样子。”
      “你多大?”
      “我比你大。”
      “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啊。”
      知道了彼此的年纪,他说话的方式也变了一点,开始随意起来。
      “那个时候,很痛苦,啥也没有,身边的人就成生活的全部寄托了,加上我这个人比较重感情,谁要是离开了......哎呦,心就伤得不行。我和我的女朋友,就是那个时候分手的。唉......简直了。”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向孟宇星,他不知道说这样的话是否会让初次见面的人觉得奇怪。
      “挺难熬的吧?那个时候。”
      听到孟宇星这样说,他的脸轻松起来。
      “嗯!可不么!那个时候也没啥经验,谈起恋爱来就觉得全世界只有她一个异性了,好像离开了她,我就再也找不到喜欢的人了。”他把杯子里的酒喝空,自己拿起旁边的酒瓶又倒了一杯。没等他的瓶口对准孟宇星的酒杯,孟宇星就把酒杯拿了起来,示意他的酒还够,自己来就好了。
      他便把酒瓶放下,继续讲。
      “和她分开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什么都很清楚,她说的话,周围的环境,当时的味道,天气,甚至空气中的那点潮湿,都可清楚了。不过,也只是自己清楚而已,没有和人说过。”
      “可以聊一聊,我也没什么事。”孟宇星觉得,今天的酒可以稍微多喝一点,下酒菜也可以丰富一些。
      咳咳,年轻的客人微笑着清了下嗓子,缓缓地说:“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她认真地说过喜欢我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诚恳的。可分手的时候她说:‘你以为全世界都陪你花前月下纸短情长!我告诉你,我没法整天和你做未来什么都有的梦!卿卿我我爱得死去活来有什么用?你房子多大?你车子多少钱?你银行里面的存款有人家一个零头多吗?咱不是一路人,我不是给口吃的就行的那种小可爱,我就是一俗人,我就是要厕所里的卫生纸都贴着爱马仕的LOGO!换个人陪你做梦吧好不好?和你一起我睡不着!’”
      “这是她对我说的一段话,我向来记性不好,小时候背诵古诗词课文的时候吃力得很,可她对我说的这一段话像是刻在烧红了的铁板上烫进我脑子里了似的,和皮肉粘在一起,想拿都拿不下来,甚至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音色的质地;更甚至周围环境的背景声——大到嘈杂的街道爬上来的复杂噪音,里面有人的说话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轮胎压到井盖或者坑洼的闷响;小到风吹树叶的摆动,地板受了刺激的细碎,身上衣服多了褶皱的呻吟,我都听得特别清楚,记得特别清楚,像是在给她的话伴舞,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到眼前来像放电影一样带着音频输出放给自己看。”
      “她接着又说:‘你太深情了……’”
      “她刚想接着往下说,我就站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以为我是那种为了占有欲可以失神略智地扑上去把她掐死然后放进冰柜依然幻想着和她一起生活的精神变态,其实恰恰相反,我也同意她的说法,只是无法这么直接地剖析我的不堪,所以我只希望她不要再说了,或者等我走以后听不到了她再说,再多我就记不住了。我知道我爱错了人,没什么好纠结留恋的,对于她来说,物质上的富足更重要些,她要几千块一个的杯子,要印有稀有LOGO的装饰品,要贵而华丽的一切,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人格魅力无法冲淡她对于物质热爱的执念,这么看来我也算不上什么好货色。”
      “我当时其实不算穷,算是个中上等的小老百姓,但客观的穷富不算数,她定义的才是标准。”
      “你知道么?你如果见过她也会觉得她漂亮!我不想用前凸后翘,细腿蛮腰去形容她,我只说她的脸,哇!她的脸,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深深爱上了,我世俗了,被美丽的皮囊勾了魂。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占有一点儿与她美貌和皮肉有关的东西,我想和她在一起不是为了脱光她的衣服和她睡觉,我爱她,她的好看让我觉得爱她和睡她是两个对立面。我的想法也很简单,我的□□肯定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和她的没法比,所以我想,至少拿出我的深情吧!好好地真诚地对待她,别让赤裸裸的□□覆盖了属于她的更深层次的美好……”
      “我幼稚了!这下好,把人吓跑了,她不会以为我不正常或者那方面有问题吧?那我的深情怎么办?岂不是让人给抹黑了。”
      年轻的客人在空了的杯子里添了些酒,继续说:“到现在,我已经忘了她的长相和所有称得上诱惑的皮囊,我就在乎这样一个人,你套个什么样的包装都好,只要别太夸张。说实话,我走之后有一段时间有报复性赚钱的想法,我想,管他妈干啥呢!挣钱,挣好多的钱,穿金戴银在她身边再出现一回,看这姑娘看我的眼神会不会多情一点,还是她依然只盯着我衣服上的LOGO,我的手表,我的车钥匙,我房产证上的面积。后来就寡淡了,想想就算了,我又不是自己想穷的,妈的能赚多点早就赚了。”
      “你别看我现在讲起来风轻云淡的,其实心里苦涩着呢!我的心嫩着呢!不像那些结了老茧或者压根儿就钢筋铁骨的。我就总是想,当初和我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说变就变了?而且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可能,我做什么都是徒劳,无需努力,我就是知道,这才是最绝望的,你看不到一点点温情和光亮,寻找不到一丝丝重温旧梦的可能,她特别绝决,好像即便我成世界首富了,她都不会回心转意,这多滑稽呢!爱我的钱都不行。”
      “你再有多一点儿留恋她都恶心得要死。所以,怎么办呢?不说爱人家就走远了,说了人家又嫌弃。”
      “非常无助,特别不甘!后来我才知道,那种事情要靠天意,天不让你做的事,人哪有什么办法好想,只有愤懑的份儿。所以人们都说,空空空——拿不起的东西,要放得下。”
      “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她得了什么绝症或者有什么大的变故刻意这样做的,幸运的是,不是,她和别人在一起,活得好好的。”
      年轻的客人端起酒杯,尝着最后剩下的那几滴与杯壁恋恋不舍的酒的味道,“知道我为什么讲给你听不?”
      孟宇星从他故事性叙述的语言沼泽里猛地抽离出来,木讷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因为只有你愿意听,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后面跟着些许沙哑,笑得颇为夸张,不知道是真的开心还是应景的配音。
      孟宇星一脸的僵硬,年轻的客人也没在意,继续说:“她突然很严肃地说想和我聊聊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跳得特别快,像是小时候老师要检查我没写作业的前一秒,眼神不由自主愣怔怔的,心里敲锣打鼓,想理智地思考有什么事,又不敢笃定判断下来的结果。她说我们不合适的时候我的恐惧达到了极点,我四肢冰凉,头脑一片混乱,心脏像开足了马力的破拖拉机——突突突,时不时的胸口还有点闪电似的阵痛。”
      “现在的人都觉得专情是小孩子过家家时玩的游戏,成年人世界里的感情时间计量单位越来越小,以前是用生生世世来计的,一辈子都不够用;再用年,后面的少男少女们用月,觉得好几个月算久了;再后面天就够了;现在,你也知道,都用夜了。”
      “贬值的不只是钞票,还有时间。哎?不对,这么算时间是增值了还是贬值了?算了,也不去想它。”
      “你这儿的酒真好喝——量少,味道好,醉人又不伤身体,还治心病,真是一家好店,你一定得开下去。”说完这些话,他在吧台上放了一小叠钱,转身就朝外走。
      “酒可以多喝点,钱给正好就行了。”孟宇星稍微提高了点嗓门对着他的背影说。
      “我肯定不会只来这一次,当我办了个会员卡吧!”
      “那你这还差得远呢!”
      “哈哈哈哈……”他笑着走出了门,伴随着门口清脆的叮铃铃的摇铃响,消失在外面的黑暗里。
      他是来满月海鲜店讲故事的第一个人,简洁又全面,说得不多,但孟宇星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对于期间细碎如沙粒的事情貌似都知晓得通透,没有什么好奇,也没有什么余味,他不讲了,故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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