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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苗 ...

  •   豆苗长到脚腕高的时候孟宇星开始除草,拿着锄头铲地,真像老大爷说的一样,好不容易铲了几天回过头来一看,刚铲过的地头又有小草冒出头来,孟宇星接着又铲。
      等到豆苗长到膝盖那么高的时候就铲不了了,孟宇星就用手薅,把大的草拔出来,扔到地头上去,不然一下雨稍微有根搭上土,就又能活过来。每当孟宇星累了的时候,就佝偻着站起身来,眺望远方的山,还有更远的天和云彩,他不知道余舟对他如今周边的环境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感受。他现在双手布满稚嫩的茧,清瘦又结实,穿着宽松的棉质短袖,一双农田鞋。他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又变回去了,回到了那个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旧时光,一秒一秒放肆地嘀嘀嗒嗒。
      如今他眼里只有这小几亩的田地还有绵延不断的山以及清澈的天空,在这里他思念余舟的方式也不同,就是单纯地想,没有太多祈盼或者其它情绪在里面,青山绿水把他安抚得很好。他明白一切都有定数,该争的时候要争,该放的时候要放。地里的草再怎么顽强,他说要连根拔了,不过弯腰抬手的事。
      当豆苗长成豆秧,豆叶下面起了一层密虫,老刘大爷过来对孟宇星说:“这回好了,不打农药,这你一点点抠吧!不整利索豆叶几天就都黄了。”
      没办法,在刘大爷的指导下,孟宇星背着喷壶,打了杀虫的农药。
      孟宇星心想,造物主也有不得不的苦衷呀!
      大爷问孟宇星:“你啥时候走?”
      孟宇星回答:“收完庄稼。”
      大爷又问:“收完你放哪?”
      孟宇星说:“放仓房里呀!”
      “然后呢?”
      “然后?”
      “放里面烂着?那你还不如不收。”
      “给你吧刘大爷。”
      “给我?我可不要,我要那干啥?”
      “卖钱呗!”
      “卖那些钱穷不了我也富不了我,再说了,无功不受禄,我干吗收你的钱。”
      “就当我孝敬您的,买两瓶酒喝。”
      “我用不着。”
      “那我就卖了钱自己留着。”
      “留着干吗?”
      “嗯……留着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有些钱是这样赚的,有些日子是这样过的。”
      “哎,这么说来倒是还有点儿用处。”

      当阳光逐渐炽热起来的时候,余舟终于穿上了她喜欢的小裙子,随着走路的起伏像朵花儿一样绽放又含苞。
      吴铭来过几次,每次来都带好多东西,他喝过的酒的空缺也都被他新带来的酒给填补上。
      往店里搬酒的时候吴铭莫名地让搬酒的小男孩过来和余舟打招呼,当他把男孩叫到余舟面前来的时候余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来,我介绍一下——这儿的老板娘,余舟姐,你就是她男朋友介绍来的。”吴铭说。
      “余舟姐,这是小韩,大名韩小宝。你可能不知道,星哥走之前交待过我,说如果有合适的地方给这小伙子介绍个工作,我联系他的时候他正在饭店刷盘子呢,我就把他叫过来了,现在他在我们公司做销售呢。小老弟不错,善良,朴实,能干。”吴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余舟急忙站起身来,伸出了手,“你好小韩,我叫余舟。”
      韩小宝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受宠若惊,面前的这个天仙一样的姑娘把他也抬上了神台,给了他高贵的光环。
      “哎!余舟姐。”他慌乱地弯着腰点着头。
      “嗯,没事常来玩。”
      “嗯!”韩小宝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韩小宝走了以后余舟问吴铭:“你怎么让人家干这样的活?虽然是员工,但不能把人家当苦力用啊!你这有点压榨员工啊!”
      吴铭说:“不是,他自己要来的,我都跟他说了星哥不在这,他还是要来。”
      “哦,你还真按孟宇星说的,把他找来了。”余舟接着问。
      “嗯,刚好我有合适的工作要找人的,而且小宝人品很好,我愿意让他跟着我一起工作。”
      余舟说:“那,我替孟宇星谢谢你。”
      吴铭说:“谢啥呀!我巴不得小宝这样的人多一点呢。”

      春天刚开始,孟宇星在田地里播种的时候,余舟也在店里养了许多花花草草,余舟精心地照顾它们像孟宇星照顾豆苗一样。
      夏天才热起来,整个满月海鲜店便像个花店了。
      余舟觉得孟宇星一定会喜欢,她想在鲜花盛开的地方拥抱孟宇星。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点冷血,孟宇星没有现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她心里连个像样的人都没有,大家都一样,空空如也,说起来谁都挺重要,但少了谁都行。以前的余舟是很柔软的,偶然间看到个什么温情都会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觉得这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把鸡蛋全部放到了孟宇星这一个篮子里了,孟宇星要是不在,她就和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了。
      奇怪的是,孟宇星走后,她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孟宇星记录的来讲故事的人,男女老少都没有,仿佛孟宇星把他们的心事带走了,把他们的不舍带走了,把他们的感情也带走了。
      原本余舟盼孟宇星,盼着盼着没盼到,想着盼个讲故事的人也行,孟宇星记录过那么多,可讲故事的人也没有盼到过。
      她学着孟宇星盯着窗外消磨时间的时候琢磨了一下原因——她更像是一个讲述者而非一个倾听者,孟宇星刚好相反,他吞进去的故事像是被扔进了深井,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他听来的,都成了他厚重个性的一部分,变不成语言出来了。所以,她想,那些进来欲言又止又略微慌张出去了的人,肯定因为在店里坐着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孟宇星。
      她一遍遍地看孟宇星留下的笔记本,自从看了这本笔记,余舟感觉又多认识了孟宇星好几年,填补了她与他因为疏于沟通而出现的空缺。她偶尔还是会有对于人生的怀疑,质疑当初的自己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自己。
      为什么会在很多瞬间那样决绝呢?现在她想到的回忆,真的是过去发生过的现实么?她把这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搅合到时间里,让时间有点味道可以品尝。
      余舟拿出手机,想给孟宇星发个信息,但刚拿起,又放下去。她想,孟宇星在这想她的时候也没有联系她呀!他甚至都没有打听过她的联系方式,况且,信息早就发过不止一条了,孟宇星如果能看到早就回来了。
      于是,她把一切又放下去。

      七月的日头把地面晒得冒干烟,绿化带里的蚯蚓都耐不住热纷纷从土里钻出来自杀身亡,让太阳把他们变成了标本,在蚂蚁还没有来得及把它们肉乎乎的身躯变成美味佳肴之前就已经干得只剩一层皮了。围绕在它们周围的那些忙碌的蚂蚁仿佛在说:“哎呀!菜糊啦!吃不了啦!”
      但这是余舟的七月,不是孟宇星的七月。
      孟宇星的七月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
      一连下了小一个星期的雨,孟宇星实在坐不住了,便披上雨衣去地里看庄稼。刚走到坡上,孟宇星远远地就看到,原本的旱田现在都变成水田了,北大河的河水已经与孙老五家沟塘子里的水相汇,成了池水与河水的混血,而相汇的地点正是中间孟宇星的庄稼地,他的豆秧泡在水里面,被水流带着来回摆动,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地呼救。
      这满地的秧苗全在水里挣扎着,呼救声连成一片,吵得孟宇星头疼,但他一株都救不了。
      那些秧苗几乎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孟宇星的眼里一株株地蔫下去,沉入水中,被水淹死。
      终于,孟宇星听不见秧苗的呼救声了。
      此刻他明白了两件事——风调雨顺的重要以及为什么池塘里有鱼。
      “唉……”他用一声叹息,祭奠了地里秧苗的亡魂。
      孟宇星本想挖个排水的沟,让地里的秧苗喘喘气,可到地里看到那幅景象后他放下了手里的铁锹,就站在高处行注目礼。
      一片汪洋之中,他只能修桥。
      雨停了之后,北大河的水与孙老五家沟塘子里的水终于结束了鹊桥相会般的缠绵,彼此划清了界限。北大河依然向西流,孙老五家沟塘子则静静地孕育河水里带来的生命,污黄的像一面古铜镜。
      孟宇星这个时候开始挖排水沟,水顺着沟槽像小溪一样地流。村里的其它土地都没有孟宇星这一小块这样严重,大多数的地都在山上,有坡度,存不住水,不像孟宇星这里挨着河,大旱的年头这块地就是个宝,赶上这样涝的年头,这里就是秧苗的坟。
      老刘大爷也来地头看这块地,来找孟宇星。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让他比孟宇星还要无聊,所以雨一停,他就来聊天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平平安安过一年四季的草木,就算有福喽!你这苗啊,算是废了,不用等到秋天喽!”老刘大爷手搭着个干燥些的树枝,站在地边看着孟宇星拿铁锹挖排水沟。
      “大爷,我这苗没救了吗?现在把水排出去也不行?”
      “没救了,都烂根了,现在也晚了,要是早点儿,还能换点其它的种一种重新播种,这都几月了,太晚了,种啥也赶不上了,过两天撒点白菜籽儿吧!”
      孟宇星站在原地,看着前两天还郁郁葱葱挺拔的秧苗,如今全部烂葱一样地泡在泥泞的地里,心里在短短地叹气。
      他双手拄着铁锹把,把下巴垫在上面,看着满目湿漉漉的一切,空旷地发着呆。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不是对这块土地,而是自己,他不知道如何安顿自己。这一小块庄稼地是他给自己找的待在这儿的理由,没了这一小块庄稼地他只能每天在炕上打坐,把窗外的风景变成画一样地看着。
      老刘大爷走了过来,叹了口气说:“九八年的时候我的地就是这样的状态,雨水相当无情,把我们家一年的口粮和盼头全部溺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像你一样站在地边上,心里像是破了个洞,总有一头栽在泥水里把自己给沁死的冲动,对于一个农民来讲没有比这更憋屈的事了。现在,这几亩田泡水了就泡水了,和泡方便面一样,对你有啥影响?没影响,没收成就没收成嘛!你又不指望它吃饭。这回好,静心了,该回哪回哪去吧!”
      “我走了谁陪您聊天啊?”孟宇星依旧拄着下巴。
      “卧槽!你大爷我这几十年怎么过的?指望你解闷呐?我是来陪你唠嗑的,你以为你关爱老人呢搁这?”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也没秋上啊!”孟宇星叹了口气。
      “人也有半道儿就走的,寿终正寝那都是福分,啥都是命。”
      “大爷,这地给你吧!”
      “哎,给我吧!让它给我养老送终吧!我那片白菜叶,就是从这块地里刨出来的。”
      孟宇星这下没了着落,拄着个铁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几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了。
      刘大爷望着这块泥泞的田,眼神里藏了个世界,幽深又广袤,像没有重力的太空。
      “刘大爷,走之前我请您喝顿酒吧!”
      “那你可得准备几个好菜。”
      “行,今天晚上,您到我姥那去,咱爷俩喝点。”
      “你是要给我送走?”
      “不是,我姥住过的老房子。”
      “哈哈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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