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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业大吉 ...

  •   路口转角处的一家店悄无声息地开业了。
      没有气球,没有花篮,店招上没有红布,开业的日期没有8,开门的时间也没有6,只是一个看起来还算年轻的人,将门上挂着的牌子翻到了open,好像这是一家几十年的老店,这一天只是它无数个开门营业中最普通的一天。
      他站在店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两只手,象征性地拍了两巴掌,算是庆祝满月海鲜店开业,然后把门打开,望着街边繁忙的一切,内心期盼的不是第一笔生意,而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会不会来的人。他脑中的往事像是一部根据原有回忆翻拍的电影,真假难辨,但他觉得没有关系,被记住的,就是真的。
      这个年轻人,叫孟宇星——干净沉默,带着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和阴郁,稍一用力谁都看得出来他对看到的一切漠不关心,连街边的乞丐都不想把破旧的碗伸向他面前碰运气,仿佛他只是一个会呼吸的雕塑,一个人形的摄像头,对目所能及的世界抱有让上帝发怒的期许,因此不敢有过分的愿望。
      满月海鲜店不足以惹来来往往的行人过多的注意,大多数抬头看店招和朝里面张望的人心里都在寻找油条和包子来打发一大早空空泛酸的胃,明确了这家店没有这种实惠之后,脚步便愈加快速地与它错过,脑中错愕——海鲜店?海鲜后面要么跟市场要么跟酒楼,店是个什么东西?没人在意它,更不会有人关心它背后孕育了怎样的故事。如此,这家崭新的店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沧桑,门外与屋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进去出来,天翻地覆。
      不怪他们,除了余舟,谁会一大早在教室里吃鱿鱼丝呢!以前,孟宇星闻到这股味道就恶心,甚至听到海鲜两个字都皱眉头。
      记得孟宇星好小的时候,有个在海边生活的亲戚来北方看他,带了好多去了壳风干了的海鲜,孟宇星刚一闻到那股子咸腥味就跑出了家门。所有的咸鲜味在孟宇星的鼻腔里都是腥味,不喜欢的令人作呕的腥味。
      那一天,孟宇星撑着阴沉的天空从进校门开始就带着点冥冥之中独一无二的感受,他来得太早了,再早点保安大叔都还没有起床开校门。走在教学楼的小路上他看到自己班级的灯亮着——谁呢?昨天晚自习的时候没关?老师?上次谁考第一来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充实了他的脚步,小路走到了尽头心里也没有一个靠谱的答案,所以惊喜来临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沐浴着圣光,一丝一缕尽数入了他的眼。
      清晨空旷的教室里,窗外的“画儿”是墨蓝色的,忧郁神秘。孟宇星心里的谜底已经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揭开了,打开门的那一刻谜底也同时抬起头望向门口的他,四目相对,繁花似锦。很神奇的,孟宇星完全没有猜到第一个到班级的同学是余舟,可推开门的那一刻眼睛就盯在余舟的座位上,然后才看到余舟的人。他以为是眼睛先知道答案,可心笑而不语。
      余舟甜甜地笑了,好像原本就在这里等孟宇星的,他来了,就不再盼着什么了。
      孟宇星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以关门为掩饰先转过了头,然后走到座位上,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随机地放到书桌上或是桌堂里,书包空了还在掏,好像正在冤枉一个没有偷东西的“贼”,原本硬挺挺的书包皱巴巴地伸冤。
      孟宇星的后背着了火一样的灼热,其实余舟没有一直看他,可他总觉得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后背上,时刻盯着自己,所有的好都会立即被喜欢,所有的差也会被马上讨厌,所以,孟宇星想把所有的坏都藏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孟宇星!”
      这在清晨只有两个人的安静教室里一声响亮的呼唤让孟宇星差点丢了魂。
      孟宇星把头转过去,“唔?”淡淡的一声,看起来像一只温顺的猫。
      “你吃吗?”余舟晃着手里的鱿鱼丝问。
      “不吃。”孟宇星笑笑,赶紧把头转了过来,他都没有看清余舟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可他也想尝尝,但他不好意思。
      “你尝尝,很好吃的。”紧跟着这句话飘进孟宇星耳朵的,还有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隐隐清晰的鱿鱼丝的味道以及失去节奏的心跳。
      “唔,你尝一下。”余舟站在他桌子边,用修长的手指在包装袋里捏了一嘬。
      孟宇星控制着颤抖的手像偷什么东西似的把那一嘬鱿鱼丝接了过来放到了嘴里,动作精细到没有触碰到余舟的手。
      余舟盯着孟宇星期待地问:“好吃吗?”眼睛忽闪忽闪的,围绕在孟宇星身边的气息失礼地抱住了孟宇星。
      孟宇星根本没有感受鱿鱼丝的味道,闭着嘴嚼了嚼,支支吾吾了半天,“还行。”余舟这样问,怎么能觉得不好吃呢?哪怕放嘴里的是几根干草他都能嚼出温润的甜味。
      “那再吃点。”余舟伸着胳膊把开着口的一整包鱿鱼丝递到孟宇星面前,孟宇星的鼻腔里瞬间充满了曾经让自己很讨厌的那股味道——嗯!甜甜咸咸的香味,一点不恶心。
      “不吃了!你吃吧!”孟宇星连连摆手。他心里想靠近余舟,但身体却在表示抗拒,好像讨厌她此刻的行为一样。
      还好余舟没有那样以为。
      “再吃点儿吧!”说着,余舟把那一包鱿鱼丝放在了孟宇星的桌子上,快速朝自己的座位走了过去,在桌堂里拿出一包玫瑰色的纸巾,抽出一张洁白的纸,走过来摊开铺到孟宇星的桌子上,然后很豪气地拿起那包鱿鱼丝,几乎垂直地向下倒。
      孟宇星急忙伸出手去迎,赶在余舟手里的袋子即将失去自己的所有之前急忙把它竖立过来,“我要一点就好了,够了,够了。就这些,够了,谢谢!”余舟给他的,比实际倒出来的鱿鱼丝多得多。
      “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余舟问得孟宇星心慌。
      “啊?没......没有啊!”孟宇星希望这个罪过很大,要判他一个永远的刑才好。
      余舟笑笑,“好吧!”拿着差点一无所有的一包鱿鱼丝,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纸巾上的鱿鱼丝像是一小堆没有被引燃的柴,在孟宇星的心里燃烧着,噼啪作响。孟宇星盯着这一小堆鱿鱼丝,它是那样高贵的存在,那是余舟喜欢的食物,是余舟的,余舟给他的,主动给他的,碰到了她的手的,纸也是余舟的。孟宇星觉得自己也高贵了起来,成了人人都羡慕嫉妒的人。
      孟宇星长吁一口气,这未预见的情形像是极为华丽的礼物让他的心着实动荡了好一会儿。他盯着眼前的“一堆柴”看了好久,当余舟身上的香甜味跟着余舟回到她的座位,剩下的味道与孟宇星之前闻到过的鱿鱼味没有差别,可孟宇星没有恶心,他很喜欢。于是,他将那一小堆柴用身体自然地挡住,双手捧着下面垫着的纸巾,包到了一起,在余舟看不到的地方,小心地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是她与余舟的第一次对话,得益于他偶然来得很早的一次早自习,场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从那以后,他一个不算用功的学生每天都第一个到学校,班级门没开的时候他就在门口坐着,有的时候早得离谱,他都会在门口睡着。尽管来得第二早的人不一定是余舟,而且,很多时候都不是余舟。
      不过不久以后,现实比他期盼的更浓墨重彩,他与余舟之间的美好与残酷,超乎他的想象,梦一样的接踵而至。不论他接受还是抗拒,都一并塞进他的心里,挥之不去,求而不得。
      第二天一大早,孟宇星就去超市买了一盒最高级的牛奶,趁教室没人偷偷地放在了余舟桌子的一角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作为吃余舟鱿鱼丝的回礼,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心意。
      把牛奶放到余舟桌子上的同时孟宇星就开始坐立不安,仿佛每一个进来的同学都知道这盒牛奶是孟宇星买给余舟的,直到余舟进来后,孟宇星慌乱的神色被迫安定了下来。
      余舟走到自己书桌旁的时候才注意到了这盒牛奶的存在,四下张望了一圈。
      孟宇星慌乱地扎进面前打开的书里,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和里面棋逢对手的什么定理缠斗,留了一个最无辜干净的背影,他不知道余舟的张望里有没有自己,他希望没有,又怕她忽略。
      等他认为一切风平浪静回头看的时候,那盒牛奶已不知去向。
      悲观的孟宇星有些失落——“哎,我多什么呢?”他心想,那牛奶八成又被余舟扔进垃圾桶了。
      也难怪,余舟是什么人,向她书桌堂里放情诗的,放巧克力的,放各种零食的,甚至直接放用钱叠成的心型花束的人几乎每个月都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门口遇到过其它班级的男同学,慌乱地递过来一个袋子,“帮我给你们班余舟,谢谢!”话还没说完脚步就向后退去。
      没有人敢当面给余舟,因为没有人给成功过,能送回去的都被退还回去了,来源不明的都被放在教室门口的桌子上,作为公粮给没有吃饭的同学随意分食。来源明了却又退不回去的,就丢进垃圾桶。如此想来,孟宇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怪自己把那几根鱿鱼丝看得太重了。
      孟宇星见过一次隔壁班的男生在门口给余舟东西的时候刚好被上厕所回来的余舟撞见,不然也不会这样惊心。他看到的时候余舟正拿着袋子递回去,随后两人推拉的过程中乱七八糟的心思撒了一地。余舟淡然地转身进了班级,那男生一个人在门口红着脸捡拾自己的自尊,身旁看热闹的人们的眼神像利箭一样刺向他。孟宇星看到了那些利箭,扎得那个小男生像个刺猬一样,看得一旁的孟宇星战战兢兢,仿佛自己是那个男同学,他才不想经历那些事情。
      上午第三节课下课,孟宇星想要上厕所,站起身本能地回头向后看去,猛然间看到余舟正拿着他买的那盒牛奶,唇齿轻咬着吸管,颇有滋味地喝着。当他把目光从牛奶向上移到五官位置的同时发现余舟一双如泉眼般的眼睛也正望着他,嘴角竟还带着些甜甜的笑,似乎非常满意那盒牛奶的味道。
      他慌乱地扭过头去,腿磕在了桌子上,撤回来的时候又撞到了椅子,吱吱嘎嘎的声音在教室和他的心里回响。他大口地喘着气,跑向嘈杂的走廊,把自己淹没在潮水一样的人流里,好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他,一直到跑出了教学楼,清冷的风吹在自己脸上,他才笑起来,笑得放肆自由,不断地回放脑海中余舟一边喝牛奶一边看自己的表情,有如柔软的羽毛在搔自己的痒,脸上的笑始终停不下来,尿尿的时候都被同学嘲笑,“有这么爽吗?憋几节课了?”
      上完厕所回来孟宇星从进门起就低着头,直至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过,仿佛余舟是个鬼,看一眼就会丢了自己的魂。

      孟宇星在海鲜店内的玻璃窗前把很久以前的事情想到这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然后凑近自己的鼻子闻了闻,似乎闻到了那股子咸腥味,可那香香甜甜的味道,没有嗅到。
      两边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分割着孟宇星与这个世界。他呆呆地望着,眼神在细密如网的街道漫无目的地穿梭,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漠然地走向柜台。而他收回的无数目光里,没有带来一丝余舟的痕迹。
      第一个客人走进来的时候孟宇星还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开店做生意是什么样的买卖,他标示的商品价格包括什么,他是该笑还是怎么。
      来的大叔问:“有啥?”
      “海鲜,今天是鱿鱼丝和青口贝。”孟宇星回答。
      “新鲜吗?”
      “新鲜。”
      “多少钱?”
      “十块。”
      “拿两份。还怪便宜的。”
      孟宇星笑了笑,“嗯,贵怕卖不出去浪费掉了。”
      “味道好怎么卖不出去啦?好的东西总有人要的,怕就怕东西不好。”
      “呵呵,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人觉得差啊。”这句话藏在孟宇星的一呼一吸之间,蒸气一般在客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消散了。
      “好了,您拿好慢点儿。”
      这是满月海鲜店的第一位客人,送走后,孟宇星在本子上写了四个字——开业大吉。
      临近晚上六点,孟宇星觉得剩下的二十多份海鲜要想办法寻找自己的归宿,不能被动地等有缘人来买,不然就只能发臭扔进垃圾桶了。
      他把剩下的海鲜整理好,用一个小箱子装起来,拿到店门口,坐在箱子旁,有路人走过时便温柔地叫卖一声——“新店开业,海鲜免费品尝。”
      即便是这样,这些海鲜孤儿的归宿依然寻找得有些吃力。
      人长大了以后就会有很多戒备心,因为大家都被伤害过,都被欺骗过,都被算计过。所以,想拿的人在打量孟宇星在玩儿什么心眼,剩下不想拿的完全是因为觉得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必有缘由,索性根本不起贪念。在他们眼里,无私,也是一种贪图。
      孟宇星心里想,如若今天这个场景里有余舟出现,会笑出声来吧!会和他说:“好啦!你去坐着吧,这么好的海鲜,为什么要送给别人,看我把它们全卖掉,卖不出去,我们就把它全部吃掉。”
      孟宇星自己也知道,余舟不会这样说,至少不会与他想象的如出一辙,他只是想要一个余舟在的场景来安慰自己,至于说什么,没有那么重要。
      生活是在想象之上行走的车水马龙,他可以失去生活,但不能失去这种想象。
      孟宇星站起来拍拍屁股,看着箱子里面不久前还满满的海鲜盒子如今变得空荡荡,有些失落,他在想,余舟现在还那么爱吃海鲜吗?他的海鲜得做得多有名,才能把余舟吸引来呢?
      他还不知道,这个时间,要以很长很长的孤独来计算,如今想倒计时,还为时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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