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陈镜开

72、08

　　暖炉旁，男孩儿站在角落。
　　他的后背靠着墙，脸上是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手和脚有大片的冻疮。

　　张煜看一眼他，沉声道：“你先坐下，那边有热水。”
　　男孩儿眼神一滞，视线在床上的时珣脸上看了一眼。
　　视线又落回到张煜的脸上，皱起了眉。

　　张煜捕捉到他的眼神，不再多说地指挥：“休息。”
　　他一说完，男孩儿像个动物一样，警惕，视线探寻。

　　他身上的衣服没来得及换，应该是和时珣分开之后，就马不停蹄地与人周旋。
　　张煜又扔了一套衣服给他。
　　男孩儿慢吞吞地捧着热水，蹲到了地上。
　　“换上干净的衣服。”张煜的语气更加的严肃“，他爱干净，别叫他看到你脏兮兮的样子。”
　　男孩儿站起来擦干净嘴角。

　　因为受伤，饥寒交迫，时珣失去了意识。
　　张煜收回视线，手摸上时珣的脸。
　　时珣很能吃苦，曾经 ，张煜想起捡到他的时候。
　　一个人从山坡滚进芦苇荡，又重新爬起来，让摸鱼的张煜一下逮住。

　　灯光交错。
　　张煜看着这张脸。
　　不过是一周没见，这张脸像是变了个样子。
　　薄到极致的脂肪，血管发红。

　　没有了张牙舞爪的样子，那双傲眉却依然在。

　　张煜低头吻他的眉眼。

　　“唔唔！”男孩儿换好了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床前。
　　他一把拉住张煜的手，戒备地看着他。

　　“我是他爱人，”张煜毫不掩饰地说。
　　“……”男孩儿慢慢松开了手，眼睛上下打量。
　　张煜的手勾出男孩儿腰间的糖纸。
　　两根手指放到鼻尖闻。
　　男孩儿这才松开手，犹豫着把手中的珠子递给了他。

　　因为不清楚对方的底细。
　　就算是看到杨书成，男孩儿也没有把这串救命的信物交出去。
　　直到看到这人胸前的名牌。
　　男孩儿才敢信，这人，就是时珣要找的人。

　　时珣的气息微弱。
　　苍白的脸上渐渐地染上血色。
　　泥土和血渍擦干。
　　是个落魄的小少爷。

　　只有张煜知道少爷的秘密。
　　这个在国外，时刻需要注意家里声誉。
　　默默忍受敌意的人。

　　时珣的坚韧像是与生俱来。
　　他有极度的抗压和忍受疼痛的能力。
　　他几乎不哭。
　　眼泪对于他来说，是很值钱的东西。

　　时珣有的，张煜不要。
　　张煜有的，时珣却全部都想要。

　　“张煜……你……你这个混蛋！”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两只眼皮看起来很困，眯着眼睛用尽浑身的力气怒骂。

　　听到声音，张煜一瞬间恍惚。
　　他就坐在窗边的板凳上，正拉着时珣的手给他擦手背。

　　两天，时珣终于醒来。

　　张煜的神经，在他的话里慢慢放松。
　　他勾起一边嘴角，看向时珣，“你还记得醒？”
　　时珣咬牙，胸腔里的气在慢慢地回过来。
　　喉间一松，他彻底睁开了眼，“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他甚至瞪了张煜一眼，“谁……谁说的我不会……出事？”

　　张煜喉间滚动，热流涌了进来。
　　时珣视线刚扫到他手上的珠子，正准备开口，就被吻住。

　　因为是伤员。
　　这个吻很轻，只是轻轻地在舌尖一勾，带来微弱的湿气。
　　等张煜撤开，时珣抽回了自己的手。

　　“小破孩儿呢？”
　　张煜：“被我杀了。”
　　“你……”
　　张煜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解释道：“他刚穿好衣服，我叫他出去洗把脸。”
　　时珣彻底松懈了下来，困意再一次席卷而来。

　　接下来的两天，时珣断断续续醒过几次。
　　伤口慢慢愈合，骨头在缓缓生长。
　　时珣的全身都打着支架。

　　男孩儿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趴在时珣的窗边看。
　　“没事儿，”张煜说。
　　男孩儿点了点头，再一次关门出去。

　　远处，士兵在熬东西吃。
　　男孩儿跑过去，蹲着烤火。
　　“你是不是，诶，你怎么长得有点儿眼熟。”
　　男孩儿睁大眼睛看他，又埋头在地上写字。

　　杨书成走过去，看到他写的字。
　　“你说你，挺机灵的，长大之后，要不要加入我们？”
　　男孩儿摇头。
　　【才不跟你们一起。】

　　杨书成莫名地觉得这个男孩儿跟时珣有点儿像。
　　但这个男孩儿在这里几天了，都没说过要回家。
　　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找他。

　　杨书成根据男孩儿的意愿，都打发了他们走。
　　那些人也没有勉强。

　　“这小孩儿怎么处理？”
　　杨书成来到时珣的屋里。

　　时珣已经醒了一阵儿了。
　　问张煜，“搞清楚他的背景了吗？”
　　时家的介入，但小孩儿的东西太少。

　　“是士官的后代，具体是谁的，不清楚。大致是被明南的人给救了。”
　　时珣看着天花板，思考。
　　张煜看清楚了他的担忧，“要带回去吗？”
　　“回去？”时珣扭头问他。

　　张煜说：“嗯，跟我们一起回去。”
　　时珣眯着眼睛看向他，“回军校怎么带人？带去学校啊？直接交给家里我不放心。”
　　这个小孩儿很倔。
　　看起来也只听时珣一个人话。

　　张煜拿着勺子给时珣喂饭，伸手在时珣的嘴角抹了一把。
　　“占我便宜啊……”时珣语调上扬，笑着看他。
　　张煜说：“我说的，我跟你回家里，我们不回军校了。”
　　“你……”时珣欲言又止。
　　正准备说什么，张煜靠近，吻住了他的脸。

　　打着板的腰实在动不了，时珣只能仍由他摆弄。
　　但他显得不太同意。
　　等张煜放开他，说道：“我不太赞同你一时恋爱脑放弃自己的事业。”
　　张煜挑眉，“我什么时候有事业了？”
　　“嗯哼？”时珣同样挑眉回看他。

　　张煜靠近他的侧脸，“少爷……”
　　时珣后仰，被张煜抓住后颈。
　　他咬牙看着张煜，警告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是不是不想养我了？”

　　时珣明白了他的示软，一时间心里洋洋得意，“谁要养你。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谁像你一样，天天咬主人的？”
　　时珣骂人向来不带脏字，但调情和真正的愤怒张煜还是分得清。

　　“我是少爷的狗。”他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
　　“……”时珣立马闭住了嘴。

　　因为时珣的受伤。
　　时家准备追责，惩罚拿他儿子去交换的明南人。
　　但时珣拦下来了。

　　这段时间，时珣的身体好了不少，走路吃饭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大家围在一起，时家的高级秘书长代替本尊准备发布通知。
　　时珣把杨书成等人叫在一起，回应。

　　“是我主动要去的。我认为你们不应该干预进来。至于那个被惩罚的，也放了吧。我们没有理由去处罚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时珣的面容冷峻，此刻的言语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巡视着会议上的人，眼神坚毅：“我不在乎信任与否。人民的信仰，大多来源处他们生活的处境。而我们没有代替他们决策的权利，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杨书成正想说什么。
　　时珣看向了张煜。
　　男孩儿坐在时珣的腿上，身体坐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时珣的脸上。

　　时珣一向不需要顾及别人的眼光，直直把视线投向了坐在外围的张煜。
　　“毕竟……”他笑着勾起了嘴角，“我一向不需要人感恩戴德，我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男孩儿最后还是被时家带了回去。
　　而时珣和张煜，在完成的任务之后，也准备跟随着队伍一起回归。

　　少有的休闲时光。
　　虽然还是在这里。

　　屋内，时珣正在洗脚。
　　看见张煜蹲下，立马抬起腿给了他一脚。

　　那力气不小，又加上没有防备，张煜本来蹲着，被踢得晃了一下。
　　他立马稳住身体，一把拽过时珣的脚，用力一扯。
　　“你是不是想死！”
　　时珣立马腾空，屁股一下栽进了水盆。

　　在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张煜就伸出了手给他垫住。
　　时珣气得眼睛都红了，“贱民！你这个贱民！”
　　他嘴里骂着，张煜也不示弱，“我要是贱民你就是贱人。”
　　“什么……”时珣难以置信。

　　张煜摆摆手。

　　啪！
　　时珣单手撑地，翻身站起来，横腿扫了过去。
　　张煜早有防备，立马站起身，抓住了他的腿。
　　霎那间，时珣借力腾空而起，上半身仰起一个扭身，稳稳落地。

　　“行了！”张煜无语地看向他，“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时珣恼火地脱下裤子，“身上都湿了。”
　　张煜走过去，给他拿上睡裤，“要我帮你穿吗？”

　　刚才一折腾，时珣的身上都出了汗，他骂骂咧咧地自己穿上了裤子。

　　半夜，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
　　因为顾及到时珣身上有上，即使有擦枪走火的苗头都被压了回去。

　　“小贱民，我问你，”时珣手指把张煜的眼皮扒开。
　　张煜一掌拍在他的手背，毫不手软，“睡觉。”
　　“我靠！”时珣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背，反应过来这人一向这样，“回去你要是还这样打我，我就叫我爸弄死你。”

　　“嗯……啊……可以。”张煜纹丝未动。
　　时珣看着他的眉眼，使劲揉了一把，“你不读军校了？是真的吗？”
　　“……”张煜缓缓睁开眼，直直地看着他，“是。”
　　时珣爬到了他的胸膛上，质问道：“为什么？”

　　不是一时间的答案，而是深思熟虑。
　　张煜回手抱住他，“因为你，给了我安全感。”

　　曾经，张煜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安国的人会派人来保护他们。
　　他们曾经的针锋相对，无关任何，而是来自于张煜的不信任。
　　两颗心就算紧紧地贴在一起，而背后那些背道而驰的东西又将他们推远。

　　可时珣相信他。
　　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告诉他，我不曾放弃过你，和你们。

　　但那种信念慢慢聚集，张煜才发现，其实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你呢？”
　　张煜翻身，把时珣压住。
　　时珣冷笑了一声，张煜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一把掐住他的脸，仔细地描绘。

　　“脑子不太够用，”时珣从他背后抓住了他的头发。
　　张煜微微仰起了头。
　　时珣亲吻了他的喉结，“勉为其难地接受。”

　　“小贱民。”

作者有话说

　　时珣：短，作者实在是短。
张煜：勉为其难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