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她》璐憨憨

24、品茶

　　正热的夜晚，院子里却火枫叶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如同一群燃烧的精灵。

　　屋内的男人披散着长发，身着紫色睡袍，雪白的肌肤袒露出来，随意的坐在床上。不过，他身前就不一样了，几个青春美貌的少女昏睡在他的身前，他手掐着纤细的脖子，一股气息正在源源不断的进入他的鼻腔，直到那个少女油尽灯枯。陌颜仰着头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刻，仿佛方才的痛苦都已过眼云烟……

　　珂润一直不解，忍不住问:“主子，你何必如此呢？”

　　陌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吩咐道:“去屋顶守着，那小鬼疑心病重得很。”

　　珂润不以为然道:“看到就看到了，主子杀了便是，不过一条人命。”

　　陌颜抬眸，冷冷的撇了他一眼:“余不建议你先去替小鬼看看黄泉路上好不好走。”

　　珂润愣了半秒才道歉行礼退出去，可没走几步路又被叫住，身后的命令响起:“切记，莫要吓着她。倘若被你吓着了……”

　　陌颜又享受了几秒，将油尽灯枯的少点女随手丢地上，悠哉道:“你清楚的。”

　　“遵命。”

　　百花院的杏花树下，灵动的女孩还未眠，躺坐在案边点着香薰，泡着茶，时不时嘴里还哼两句小曲儿。泡好茶放在自己面前，一只手背轻轻托着自己脸，目光斜向那铺满花瓣的小池塘，借着月光欣赏着自己的佳作，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翘起，撑着脸的手时不时轻轻抚摸自己的脸……

　　“该睡了……”

　　珂润观察着四周，马上午时，府里除了值守的侍卫几乎都已回屋歇下。本准备偷一下懒的珂润此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色彩，因为是黑夜所以相比白天更夺目。

　　珂润从屋顶下来，看着提灯的背影不禁微微皱眉，百花院有暗卫看守，她是怎么跑出来的？

　　“沈姑娘请留步。”

　　宫栀徵没有觉得意外，自己故意走到这里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倘若他不叫住自己那才叫奇怪。宫栀徵不出所料的停住脚步，回头微微一笑:“珂侍卫叫住我有何事？”

　　珂润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什么异样，珂润看了看天色才说道:“沈姑娘这么晚出来，可为何事？珂润可以帮到您吗？”

　　宫栀徵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无事，可能是方才吃撑了些，又喝了点浓茶，有些睡不着，出来走走透透气罢了，珂侍卫不必担心。”

　　珂润看着那张无害的脸，没了面纱的甜美笑容，真是危险的女人。可珂润这时突然想到她说的浓茶，这府里都是按主子的喜好来的，府里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淡茶，哪里冒出来的浓茶。

　　珂润嘴角抬了抬，笑里藏刀:“沈姑娘，这府里打从开始到现在就从未出现过浓，茶，敢问沈姑娘喝到肚子里的浓茶从何而来啊？”

　　宫栀徵笑容不变，不慌不乱道:“珂侍卫，我看你是在这府里待久了，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本以为抓住辫子，结果被反抓。珂润笑容逐渐减少，眉间多了一份力量:“何意？”

　　宫栀徵与他对视，见他表情变化的飞快，不由自觉的兴奋。宫栀徵小步上前一步，紧盯着那双眉眼，轻言轻语道:“这府里到底有没有，珂侍卫不清楚吗？还有，珂侍卫为何不好奇我是如何出来的？”

　　珂润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眼前人有些恐惧，在她又向后退了一步时，仿佛自己早已被摸干净了。宫栀徵笑道：“珂侍卫这么晚了还在值守，真是让人感觉到敬佩啊。”

　　珂润回过神来，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夸奖，让他不自觉的感到厌恶，但也不能说什么，“沈姑娘过奖，不过都是我的职责，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宫栀徵笑了笑:“改日珂侍卫来院子里，我请珂侍卫喝浓，茶，如何？”

　　故意将“浓茶”两个字分开，看来是不愿意放过自己了，珂润本想拒绝这个邀请，话都没有说出口，身后的门被打开……

　　“沈姑娘竟然有如此好雅兴，不妨请余喝上一茶？”

　　出来的男人漫不经心，紫袍中间夹着一块雪白，像一个常年生病不见阳光的美男子。陌颜摇着扇子慢慢的走到宫栀徵的面前，珂润退到一边，宫栀徵仰视着他，笑容常在。

　　陌颜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满意道:“看来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宫栀徵笑着低头行礼，笑道:“多谢陌大人关心。”

　　陌颜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问:“方才听你们交谈甚欢，余也很想听听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宫栀徵斜了一眼珂润后回来，笑道:“回禀陌大人，您，不是都听见了吗？”

　　陌颜看着笑里藏刀，半分都不让的姑娘不禁觉得有些有趣，一点都不怕自己会不会对她怎么样，真是胆大包天。

　　陌颜收起扇子，头微微低下，让姑娘与自己平视，嘴角扬起:“那沈姑娘能否请我喝一杯？”

　　宫栀徵快速回答:“自然。”

　　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宫栀徵开口:“若二位无事，小女就先行告退了，二位天色已晚，早点休息。”说完，便不留余地的走了。

　　两人盯着慢慢走远的女孩，黑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可两人的神色却是截然不同的，珂润觉得危险，紧握着刀刃。可陌颜却是满脸享受，欣赏着自己带回来的人。

　　珂润觉得不妥，身子微微一低:“主子，此人很危险，还望主子慎重。”

　　“余没你蠢。”陌颜哼笑一声，继续道，“那几个人是不是已经跑了？”

　　珂润反应过来，回禀:“如主子所说，逃了。”

　　珂润微微抬眸，侧着身子的男人没有说什么，而是笑而不语。见状，珂润又道:“主子，需不需要珂润做点什么？”

　　陌颜转身回屋，边走边说:“不必了，别脏了手，明儿还得喝茶呢。”

　　许如年一路找上来，别家大门大户都往中心住，可这陌府却在偏地。这眼前看着就死气沉沉，也不知道小姑娘在不在里面。方才逃出牢没有找到人，不出意外那就在他府里。可为何将沈栀栀压自己府里呢……

　　许如年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不敢轻易打草惊蛇。门前有两名侍卫守着，许如年也不好上前一步，只能观察一下附近。看着这府有种莫名的杀气，许如年闭眼睛一眨，眼里金光一闪，杀气浓厚，两种力量相互碰撞。

　　许如年嘴角微微一笑，仿佛梦魂归帝所:“原来如此。”

　　这府里一切都是未知的，直接进去，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拖累到彼此，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次日清晨，宫栀徵在她的院子里收集甘露，还采了许多不同种的花，另外还让婢女阿泷去准备好自己需要的东西。

　　陌颜从朝上回来，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到了百花院。院口的两名暗卫看到两人前来，规矩行礼道:“参见家主，参见珂侍卫。”

　　陌颜没理会，刚抬脚进去就愣了眼。眼见女孩正背对着自己煮茶，听到声响回眸之际，仿佛一瞬间都放慢了下来。女孩今天一身黄绿色衣裙，上面秀着精致的金纹，温婉动人。盘发上两端的金链流苏，盘发后用白色的簪花装饰，显得更是温柔端庄，发尾用艳红的发绳简单捆绑，又添加了一份优雅高贵，气质非凡。

　　发带飘荡，单薄一片……

　　陌颜看愣了眼，可这一美好被自己身后的人打破，珂润没看清地，不小心撞到了陌颜后背，陌颜险些被撞地上。

　　珂润连声道歉，陌颜恨不得把他扔到那杏花池里淹死。就在陌颜要动手之时，一声嗤笑声将两人的目光转移。

　　宫栀徵见他们都看着自己，自己不紧不慢的笑着行礼:“小女子恭候陌大人，珂侍卫。”

　　从昨晚到今天都如此懂规矩，又不知这心里头打的什么鬼心思。陌颜看着这端庄优雅的样子，就可以猜出是个大家闺秀的小姐，如此懂规矩绝不可能是个江湖上的小丫头。

　　陌颜轻咳了几声，“余不在，可用过早膳？”

　　宫栀徵回答:“没有。”

　　陌颜不禁嘴角上扬，但又不想面露喜色，挑眉问:“沈姑娘这是在等我？”

　　宫栀徵微微一笑，没有否认道:“陌大人是想让我等别人？”

　　陌颜笑了笑，答非所问:“不是说喝茶吗？”

　　宫栀徵见他不继续了，也是见好就收。眼睛瞟了一眼身后的茶炉，已经正是时候了。宫栀徵转身拿起一抹布想将火烫的茶炉提起，可就在要拿布之际，那块布被人拿去，等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茶炉已经放到案上。

　　宫栀徵抬眸看向他，平淡无害，这个词现在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淋尽致。宫栀徵在这里的几天其实一直都没有怎么摸透眼前人到底要干嘛，自己并非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待自己极好，好吃好穿的哄着自己，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摸不透。

　　宫栀徵轻笑道:“谢陌大人。”

　　陌颜轻笑一声，挑了挑眉，故意抱怨道:“沈姑娘，余忙活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就到姑娘这来了，真的好渴。”

　　宫栀徵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跪坐在案上，沏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了自己的对面，回眸望向还穿着朝服的他:“陌大人，请。”

　　陌颜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气，坐到她的对面，举起茶杯，笑道:“既然沈姑娘有如此雅兴，在下定是要捧个场的。”

　　说完，小抿一口。

　　宫栀徵从小在这方面很是自信，五花八门都喜欢就是不爱读书写字。

　　“如何？”

　　陌颜没有回答而是沉默，过了半秒闭眼回味，一口新鲜的金银花茶下去，清甜中带有一丝微苦，茶水澄澈明亮，仿佛在品味春天的气息。

　　“好茶。”

　　陌颜盯着眼前人，心有所思。低眸看着那双巧手，小而纤细，却也是伤疤两处。

　　不得说，有些心疼。

　　宫栀徵接着又倒了一杯，只不过不是给他的，而是起身走向站在一旁的珂润。茶递到他的面前，让珂润有些惊慌失措，“沈姑娘，这可使不得。”

　　可宫栀徵没动，那杯茶依旧在自己面前。珂润情不自禁的侧头朝坐着的男人看去，只见男人并未看他，而且专心的品着她的茶。

　　珂润回头刚想再次拒绝，就听到:“接着啊，沈姑娘的手都快举酸了。”

　　珂润这才放心下来，接过茶，微微低头，一阵清香扑鼻而来。金银花的香味犹如一缕清风，清新而不刺鼻，让人心旷神怡，真的让人眼前一亮。珂润小心的喝下，瞬间感觉清醒了不少。

　　珂润还从未喝过用花泡的茶，忍不住称赞:“果真是好茶啊，清香爽口，提神醒脑，真是妙哉。”

　　宫栀徵一下子得意的笑了起来，“那必须的好吧，也不看看谁泡的。”

　　珂润忍不住八卦:“诶沈姑娘，这京州也有一家花茶店，我和家主都去喝过，和姑娘你的完全不是一种感觉啊，这茶好似名叫金银花茶吧。”

　　宫栀徵笑而不语，而是转身看着坐着的那位。陌颜感受到了目光停止了喝茶的动作，默默放下茶，轻咳一声:“为何这般看着余？”

　　宫栀徵双眼月牙湾，笑容满面:“少装。”

　　陌颜嗤笑一声，陌颜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是在怨自己把她在京州的事都查了个遍呢，不过她是如何知道的，那还真是个迷呢。

　　宫栀徵回到位置上，盯着陌颜看，盯得陌颜浑身有些不自在。刚想问对面却先开了口:“陌大人，可愿再品我一茶？”

　　陌颜向前凑近，与她对视，笑道:“哦？什么茶？”

　　宫栀徵轻笑道:“陌大人别急啊，待会你就知道了。”

　　不过一会儿，一个婢女端着托盘上来，将宫栀徵要用的东西呈了上来。珂润看着呈上来的物品心中有些慌乱，陌颜表面平常自然，没有半分异常。

　　陌颜摇了摇扇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宫栀徵一边煮茶一边回答:“陌大人可知这喝茶也是要有技巧的？”

　　陌颜不慌不忙，笑道:“何出此言？”

　　宫栀徵微微一笑:“待会陌大人就知道了。”

　　接着，宫栀徵将开水倒入茶杯，“第一步，温杯。”这一举不仅是为了清洗茶具，提高茶具温度，也是为了激发茶香，去除异味，更是为了提现礼仪。

　　“第二步，投茶，注入温润泡。”入水也有讲究，打圈倒入盖碗中，水漫出碗面，停时，茶渣打圈浮出面。

　　“第三步，刮沫洁具。”将茶盖沿碗口左右打转，将茶渣和余水刮干净，不影响口感。

　　“第四步，蛟龙脱困，激茗香。”也就是搓茶，为的提高茶香，改善口感，促进发酵和氧化。

　　“醒茶，三指端庄出头汤。”扣盖将碗中的茶倒入在几个狮子头上，瞬间几个狮子头就变亮了起来。为何倒掉，是因为第一遍的茶是为了清洁，这样后面的口感会更好，达到最佳口感。也是为了烘托氛围，这是对茶道的尊敬。

　　“第五步，排山倒海，结地灵。”这一步茶托扣放在桌面，盖碗放在茶托的背上，碗盖倒放一边。揭开碗，茶叶堆在盖上。

　　“枕戈寝甲，兵列阵。”再一次注水到盖碗中，将四个茶杯放到自己面前，将茶罐里的茶打圈倒入茶杯里，再一个一个的倒掉。

　　“第六步，二出祁山，请茶汤。”将茶搓一搓，再去扣盖倒入罐中。

　　“第七步，凤凰点头，示迎宾。”将罐里的茶倒入茶杯里。

　　“第八步，天地执器，显胸怀。”打开碗盖再注水，再搓茶，扣盖倒入罐中。

　　“第九步，贵妃出浴，赏叶色。”倒放碗托，盖碗倒放在碗托上，再将碗拿起，茶倒在盖上。

　　“最后一步，天地归一，聚灵气。”盖碗放回原位，物归原主。

　　边说边做，熟练得很。

　　做完这些，宫栀徵才抬眸看向陌颜，轻轻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陌大人，请。”

　　珂润被她这一炫技给看的一愣一愣的，且先不说她的用意，这茶技没个几年没法到这个程度。别人可能到第二步就不行了，这水不开，泡不出茶的深度。而她像有铁手功一般，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

　　这也太厉害了……

　　陌颜低眸盯了盯，笑着明知故问:“普洱？”

　　宫栀徵答非所问：“品品？”

　　陌颜盯着她没说话，珂润神色沉重，见主子不开口想开口，还没等珂润开口一道声音响起：“陌大人嫌我这茶泡的不合您的口味，还是，不想？”本想说不敢，可又怕太刻意。

　　陌颜抿嘴一笑，笑道：“当然没有，沈姑娘的茶，尚好。”

　　说完，饮。

　　宫栀徵看着他喝下，笑容常在。喝完茶的陌颜也没有什么异常，很平静的看着眼前人，笑着称赞：“沈姑娘泡的茶，果真是好茶。”

　　宫栀徵身子微微前倾，手背托着下巴，笑着回应：“陌大人谬赞了。”

　　两人就这样彼此看着，仿佛要把对象看穿，直到……

　　“主子，今日还要去参加杨家三小姐的生辰宴。”

　　珂润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陌颜笑了笑：“你不说余差点就忘了，那沈姑娘余就失陪了。”

　　宫栀徵没说话就只是点了下头，陌颜离去，宫栀徵的眼不紧不慢的追寻他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也增加了一份自信。

　　你以为你毫无破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