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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大人物 ...

  •   “想找死就直说,干嘛连累我?”

      沈丹青气得火冒三丈。却未留意,屋里的陆回风正受两名黑衣人前后夹攻,根本没空回她的话。

      然到这般剑拔弩张的关头,那躺在禅椅上的男人,竟还在打瞌睡!

      刀疤眼的衣袋仿佛是个无底洞,藏了一堆五花八门的小兵器,飞镖、匕首、袖剑等等,应有尽有。这厮每施偷袭,虽都被陆回风躲了过去,却也迫得他不得不腾出左手退守空门。

      一旁的半只耳瞅准空当,一个空翻退开,也不与他纠缠,挽刀直指落拓男子。

      陆回风眉心微沉,身关一旋,脚下踩起一把从刀疤眼怀中落下短匕踢飞。利刃携风破空,“叮”地一声打偏黑衣人刀身,锋芒丝毫不减,堪堪穿过椅背雕花空隙,扎入地板。

      笼罩在熏天酒气中的落拓男子终于抬起眼皮,眸间酒意顷刻而散,转而浮上冷光。凌空翻身下椅,劈手夺下半只耳的刀,横抹开去,顿见血沫飞扬。

      这厮甚至没能喊出声,便已大睁着双眼,猝然倒地。

      鲜血溅上画卷,转瞬晕开纸间墨痕。沈丹青下意识捂住嘴,压下喉间惊呼,脊背一阵发凉。

      落拓男子一脚踏上方桌,踢飞一只空坛,转瞬一个翻身,已然落在刀疤眼身后,纵步一记飞踢,劲气斜斜穿过陆回风剑下空袭,正中这厮后心。刀疤眼随之飞出,撞断内外厅中间隔挡的门楣,重重摔落在地。

      “都还没亲眼见过宝贝,便已迫不及待动手了。”男子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瞥向陆回风,“这位小兄弟又是……”

      “我们看见这两人鬼鬼祟祟,顺道跟了过来。”沈丹青趴在屋顶,一听这话不妙,赶忙解释道,“发现是贼,这才出手帮忙。还请兄台不要见怪。”

      她也不想多事,只是担心死要面子的陆回风答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把她也给连累了。

      “哦?”男子听罢展颜,冲她一招手道,“那就多谢女侠了。”

      沈丹青尴尬地笑着,等他转身,又狠狠剜了一眼同样背对她的陆回风。

      刀疤眼起身欲逃,陆回风见状,正待出手阻拦,却快不过身旁的落拓男子。

      只见一阵风也似的身法,同样一招抹脖子的动作,刀疤眼那颇为桀骜的神情,已然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小兄弟没杀过人吧?”男子反手扔刀,挑唇一笑,“这种亡命之徒,你不下死手,倒楣的可就是自己咯——”

      “见笑。”陆回风略一拱手,如释重负还剑入鞘。

      “上面那位女侠,不下来吗?”男子说着这话,仰面朝缺口望来,俊眼修眉间杀机已褪,反多了几分不羁,倒不像恶人。

      “我……”沈丹青心下虽怕,却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厚着脸皮咧嘴一笑,“那什么……有梯子吗?”

      陆回风抬眸望她,略一沉默,跳步飞身而起,一把揽过她腰身,纵步落回屋内。

      沈丹青下意识缩了一下,错愕抬眸,刚好对上他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忽觉耳根发烫,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悻悻退开。

      远天孤月高悬,洒下一缕清光,穿过客房上方缺口,落入空空的酒坛,流泻一缕光。

      “在下万丘。”男子笑呵呵冲二人一拱手道,“今日在此,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万丘?”沈丹青眉心一动,“你就是那小二所说的‘万大官人?’”

      陆回风略一拱手还礼,摇头说道:“足下身手了得,要制服这二人,何须旁人相帮?即便今日我等不在,他们也绝不是你的对手。”

      “哦?小兄弟这么客气?”万丘依旧笑着转向他道,“敢问如何称呼?”

      “在下陆回风,见过万兄。”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陆兄弟风华正茂,怎的名中寓意,如此凄凉?”

      陆回风闻言一愣,显不知当如何回答。沈丹青见此情形,当即清了清嗓,接过话茬道:

      “万兄此言差矣。‘回风’二字,取‘流风回旋’,更有路尽风转,绝处逢生之意。先汉时更有无名诗提‘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连衰草都能转圜生机,人又何尝不能呢?”

      陆回风听了这话,眼中显露讶色,下意识偏头看她,眼中不自觉多了几分钦佩之色。一旁万丘更是朗声笑了出来:“说的正是,倒是万某无知了。女侠博学多才,还未请教大名……”

      “叫我阿琅就好。”沈丹青留了一丝心眼,并未报上大名。此言一出,又把陆回风看得一愣。

      万丘却未留意,只大手一挥,道:“相逢即是朋友,既有缘聚于此,何不坐下共饮一杯?”

      言罢,便邀二人入座,从桌下两坛未开封的酒中提起一坛,破开泥封道:“在下身无长物,只有这自酿的‘江雪’,权当谢礼。”言罢,便自取来两只新碗斟满,大方端起自己那碗,敬向二人。

      沈丹青端起酒碗,心中却不免顾虑。毕竟头一回亲眼见人杀人,说不慌都是假的。

      万丘似也瞧了出来,咧嘴一笑,径自干了碗中酒,还特意亮出空空的碗底给她瞧见。

      沈丹青这才放心,礼貌回以一笑,才刚抿到碗沿,便听见身旁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一时疑惑扭头,却见陆回风一手屈指掩口,遮掩咳嗽,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把几乎还是满的酒碗放回原位。

      好家伙,这人不会喝酒!

      沈丹青顿觉找回了面子,端起碗来满饮了一大口,清酿丝滑入喉,如初雪微甜,隐隐带着隆冬松针的香气。酒水入腹,仍有淡香婉转喉间,甚为甘冽。

      她这一口不比万丘饮得少,放下的碗几乎便已见了底。

      “女侠好酒量。”万丘哈哈笑道。

      “过奖。”沈丹青放下酒碗,一手托腮问道,“万大官人夸人如此不吝美辞,怎的自己却这般谦虚?能豪掷千金在此大宴群雄,财力之厚,非比寻常,怎就成了‘身无长物’?”

      “那可真是抬举在下了。”万丘哈哈大笑,又拿起酒坛,给她斟满,道,“我兜里可没几个子,哪办的起这等大宴?不过受人之托,代他来此,借个脸操持一番罢了。不瞒你们说,就连那件宝物,东家都还没派人送来呢。”

      “是吗?”沈丹青将信将疑,瞥了一眼地上的《斗鸭图》“那这画……”

      “女侠喜欢斗鸭?”万丘呵呵笑道,“早知如此,与其让那俩小贼毁了画,还不如赠予女侠,权当谢礼。”

      “我是说……”沈丹青听他此言半字未提画的来历,似有避重就轻之嫌,正疑心他是否故意为之,却听陆回风道,“依万兄所言,此间并无宝物。那刚才那二人,岂非枉死?”

      万丘闻言哈哈大笑,端碗敬道:“陆兄真是菩萨心肠。可在下代人行事,须得临机辄断。给人留后路,那便是我自己的死路了。北斗派秘藏,天下谁不想要,乃至于陆兄你呢——”

      他有意拖长了音,目光略在陆回风脸上多留了片刻,显然意有所指。陆回风阅历虽浅,但还不至于听不懂这大白话,于是摇头说道:“万兄误会。陆某此番前来,并非是为夺宝,而是为了寻人。”

      “哦?”万丘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那你要寻何人?可寻到了?”

      陆回风轻轻一摇头:“还没有消息。”

      万丘眼中意兴依旧:“也就是说,陆兄欲寻之人,也将来此赴会?”

      “这……”陆回风一时无言,显然还没学会怎么说谎。

      沈丹青眼见这傻子就快被人套话套个底掉,当即引进碗中清酒,借机感慨,岔开了话头:“这酒真好,甘冽醇厚,独具风味。不过酒水虽冷,却能暖喉,‘江雪’之晕,却甚凄凉,既是自酿的酒,万兄何故以此命名?”

      万丘闻言朗声而笑,被酒意熏得微朦的眸底深处,隐隐浮掠过一丝惆怅,慨然吟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眺寒江雪。”

      “诗凉酒暖,不正是这酒的妙处?”

      沈丹青听他读错了“钓”字,只当他是喝得太多舌头打结,便即说道:“万兄,你大概是醉了。”

      说着抬手一指头顶缺口漏下的月光,一本正经劝道:“都这个时辰,再不歇下,天可真的亮了。”

      言语间,万丘又连饮下两大碗酒,醺得眼睛都快眯了起来,对她所言连声称是,于是客套一番,便将二人送出了门。

      夜色寂静,走廊灯火已熄,只有每两层间的台阶两侧留了些小灯,甚是昏暗。陆回风显有心事,一路默默无言,直至回房也未再说过一句话。

      沈丹青想着自己好心给他解了围,这厮居然连声谢也没有,心里不由懊悔,直骂自己为何非要管这闲事。夜里躺在床上,想起近日发生的一切,越发气不过,当即翻了个身,往床外看去。

      谁知这一转身,竟见躺在地铺上的他也还睁着眼,仰面平躺遥望屋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困吗?”沈丹青疑惑道。

      “你觉得万丘所言,是真的吗?”陆回风凝眉问道。

      泛白的月光洒上地铺,把他的脸也照得雪白,光越不过的阴影边缘,间错勾勒出颌角精致的弧度与俊逸的眉眼,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玉雕。

      “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你何必管他说什么?”

      “我觉得,他并不简单,就连这场七星大典……也非表面所见这般繁荣。”陆回风说着,眉眼间又多了几分凝重。

      “那还不简单?跑呗。”沈丹青道,“又没签卖身契押给他。”

      陆回风听见“跑”字,瞳底水凝般的光点仿佛固住一般,片刻后方动起,旋即翻过身来,抬眸与她相视,眼底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意味,似还夹着几分期许,仿佛懵懂孩童求知的眼神。

      沈丹青吃惊不已:“原来你都没想过跑?你我同这里的人又没恩怨纠葛,看不习惯躲着点就是了,谁会闲着没事,一直追着你不放?”

      陆回风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眉心蹙得更紧:“没有恩怨纠葛,就不会伤人害命?”

      “这倒是难说,天底下疯子可不少。”

      沈丹青下意识答完,却觉他话里有话,张口欲问,却又听他道:“那也不可能成百上千,都是疯子——”

      月光移上了墙,少年连同身下整个地铺都沉入阴霾,晦暗的暮色掩盖着越发浓郁的惆怅掖进眸底深处,逐渐烧起一场旁人看不见的大火。

      火里有残垣断壁,乱屑飞灰,更有被冲天血光掩埋的呼救声,一声一声,字字颤人心魂……

      陆回风做了一整宿的噩梦,梦里的他奔跑在火海,不住呼喊着母亲,却只看到一具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惊惧醒来,方发现自己已浑身大汗,一身衣裳连同被褥表层,都被汗水洇湿。

      天光大亮,穿过窗纱照入内堂。床上的沈丹青睡得四仰八叉,还在梦里遨游,一只脚搭在床沿外,不时抖动一下。

      她脚伤恢复得很好,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仍在四处赶路,但至少没人再折磨她。

      不,通常都是她想歇就歇,一天歇个十几趟。实在走不动路了,还让他雇车前行,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陆回风收起纷乱思绪,取了身干净的衣物,绕去屏风后更换。他虽不懂男女之防,但还有起码的羞耻心。

      而这时候,沈丹青也在做梦,梦里她是举世闻名的画圣,名下连锁钱庄商铺遍布全国,还会用脚夹笔画画,十八般画技样样精通。

      画得正酣,却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和陆回风长得一模一样,手里端着装满墨的笔洗,直往她身上泼。旁观的她的仰慕者们瞧见,全都怒了,一齐冲上来把那泼墨的倒楣蛋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拳打脚踢,揍得梆梆作响。

      沈丹青笑了,从梦里笑到梦外,笑得不由自主翻了个身,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咚”地一声,当场摔醒。

      屏风后的陆回风刚好脱下湿透的衣裳,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水,听见这个声音,只当椅子倒了,并未深想。

      然而没过多久,他却忽然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习武之人,五感到底敏锐许多。陆回风略一蹙眉,缓缓扭过了头,却看见屏风一侧,堪堪探过半个脑袋。

      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没穿衣裳的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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