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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双莲石/我有一个梦
      字数:9100
      楔子
      极得皇上隆宠的莲妃病逝了,皇上悲恸,卧病不起。有无名谋士献上神秘石头一块,称此石能解圣上相思。得知双莲石功效后,帝欲亲往,奈何陈疾久积,无奈,遂命修王刘豫携此石赴昆仑湖莲妃墓地研制秘药。
      此一去,便是两年。
      曾有自昆仑湖回来的人说,那石头乃是妖物,可令死人重生,活人癫狂。传谣之人被皇帝以妖言惑众为由,斩首示了众。可是,关于那石头的诸多说法却流传了开来。
      这石头因莲妃而起,又有那般的作用。因此,世人称它为——双莲石。
      一、
      音汵是个囚徒。从出生开始,不,或者说从存在开始,她就生活在这个四壁光滑且昏沉沉的洞穴里。洞顶上还有扇极小的窗子,每隔段时间幽婆就会来给她送吃食和干净衣物。
      她能看见一些阳光漏进来,能听见一些水流声,也时常坐那个兀长的梦。
      梦里有块镜子,镜子里能倒影出她自己的影子。可那影子,却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彩色的人生。
      在梦里,人们叫她画翎。
      画翎很爱笑,而且性情刚烈。她热切的爱着那个被她叫做豫哥哥的男人,为他学着琴棋书画,为他而练就了一手卓越画工。可是,男人的脸上总是带着复杂而又挣扎的神色。像是也爱着她,却又总克制着不让自己去爱。像是透过她的脸在思念着别人,又像是重新认识着她一点点正沉沦。
      直到他接到了都城里来的圣旨,才猛然醒悟。他犯错了,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一日,梦境突然变得有些不同。一改往日的恩爱缠绵,男子为画翎梳上红妆,穿上嫁衣,要让她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画翎起初大吵大闹,待到声嘶力竭后就只是躺在床上哭,可是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她最终还是被送上了将要远嫁的车鸾。
      她的眼泪流干了,男人也转身回到了那座雄伟的山庄里。只余下渐远的红纱间,女子的眼神灰似阴雨天下的云团。然后,她用最绝然的方式,向爱人提出了抗议。鲜血自她的动脉间流出来,侵入嫁衣里,让红色变得妖艳。
      音汵就这样透过梦中的镜子,偷窥着画翎的一生。
      跟着她一起爱上那个男人,一起哀伤泣泪,最后一起感受死亡的侵袭。
      她想,她和画翎真是有缘。虽无血脉相连,却是心有灵犀。

      梦醒之后,音汵就病了。气虚无力,心如沉石。
      脑中一直回旋的,是画翎悲痛的哭声,和那个柔肠千寻终弃了她的男人。
      说来,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因为这场病患,音浛终于出得了那牢笼般的地洞。
      她在那个冷清的小院里躺了足足半月,他们给她喝了一种奇怪的药汁后,她就渐渐好转了。
      外面的世界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奇妙,而她也用远超常人的速度接受着这些新事物,她还认识了床,灯,彩绸,还有……
      “阳光、鲜花和画……”
      “噗——”
      一声轻笑突然打断了她,高束着云鬓的女子推门走进来:“前面都乱翻天了,你倒还挺悠闲。”
      音汵认识她,这些日,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自己起居。别的人都叫她清潭,据说是王爷的贴身侍婢,在山庄里地位颇高。
      她不懂地位高低这些东西,只觉得清潭和善爱笑,对她是真的好。
      “你既醒了,就快些起来吧,王爷要见你呢。”清潭道。
      “王爷——”音浛学着她念出声来,多年的囚禁生涯,使得她不太会说话。
      清潭微笑着给她穿好衣服,又拉着她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渐渐倒影出一个绝色的形容,皓齿星眸,胜雪的肌肤让所有红蔻云胭都变成了俗物。清潭呆呆的望着她,良久都呼不出一口气来,仿佛是因这绝美的容貌忘记了呼吸。
      可是,音浛却突然觉得恍惚。她想起了她曾梦过无数次的那个影子,她在心里默念。
      画翎。
      二、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见到刘豫的时候,音浛还是呆怔了许久。这个她曾梦到过无数次的男人这么真切的站在她面前。笑容温柔而真实,于她毫无陌生感。
      他对她说,“音浛,我是你的豫哥哥。”
      那时候,大殿里站了不少人。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而且神色不一。有的皱着眉,有的冲她笑,可更多的都是一脸怀疑。
      音浛被他们望得心虚,便不自觉的往刘豫身边靠了靠。
      刘豫神色略滞,而后牵住她的手,笑了。
      她被安排学习琴棋书画。虽然她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可这是他让她学的。
      刘豫待她极好,见她学有所成也不吝啬夸赞。可是,古琴、围棋和书法她都学得很快,唯独这绘画,却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刘豫亲自来教,并且不厌其烦。可每次他都摇头锁眉,令音浛越来越灰心。终于,在她将仙鹤画成母鸡后,她折断了画笔,哭闹着说,“我根本就不会画画,学了也没用。”
      可这样的一句话却似戳中了刘豫的痛处,他扬手扫落了一桌子的画纸,还砸碎了那只青玉砚台。
      音浛吓坏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摔袖离开。可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她只不过学不会画画而已。
      那日拂袖离开之后,他就再没来过。音浛很失落,于是,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的练习。虽然她仍不知道他生气的缘由,可她知道,只有自己学好了画画,他才会开心。
      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刘豫每天晚上都来,在她沉睡之后,坐在她的床边,借由着朦胧的月光良久凝视她的容颜。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他桌上催促的信件也越来越多。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可音浛要学的还有很多。

      虽然清潭提醒过她许多次,可这一日,音浛还是在山庄里迷了路。
      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抱着笔筒焦急的穿梭在一片假山群间。她只想快些找到回去的路,却越发的手忙脚乱。那时周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气氛显得很是诡异。前方像是有一处瀑布,水浪急驰下去,拍打在石板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听见阵阵说话声,音浛吓得忙躲进一处假山洞里。虽然有水声做掩盖,可那声音她听得真切,正是刘豫。
      他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声音显得很急切。
      “这次一定会成功,上一次那是意外。你回去禀报圣上,就说三个月后一定让他见到一个活生生的莲妃娘娘。”
      又一轮水声上来,盖住了刘豫后面的话。音浛的头发被大风吹的四散飞扬,她莫名心一抖,转头就看见了瀑布下方那片深难见底的大湖。
      那湖很宽,水势也急。最令她惊骇的是,就在那湖岸之上,像蜂巢一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洞。从上面看着洞口不过一人大小,可那里面幽深得令人害怕。
      这场景何其熟悉,音浛立刻就想到了当初关自己的那个洞窟窿。只不过,一个牢笼变成了许多牢笼,那么里面关着的音浛也会变成许多音浛吗?

      三、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音浛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耳后劲风一扫,一只手飞快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让她没想到的是,掐住她的居然是清潭。而此时的清潭与她以往所熟悉的也有些不同。虽然还是一样的容貌,却是周身冷冽,充满戾气。
      待看清是音浛之后,清潭也似被吓了一跳。她连忙松开手,惊惶的道了一声:“画翎!”
      画翎?音浛怔住。
      ‘清潭’很快反应过来,急忙又道,“不,你不是画翎。你是贰号。”说话间已伸手一把抓住她,快步的往回走去。
      见势,音浛忙不迭追问:“你认识画翎?什么贰号?还有啊清潭,这下面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洞?”
      闻言,前面疾步走着的人猛然一顿。再回过头来时,已经变得面目阴狠。
      “我警告你最好别多问!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乖乖完成交代的任务,保住小命才是正经。”
      音浛被她眼中的狠色吓坏了,一直到被推出假山入口都没醒过神来。今天的清潭太奇怪了,全然不似以前温和善良。还有,为什么说她是替代品?什么的替代品?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就连画具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
      傍晚时候,消失了十数天的刘豫居然来了,还带着一副他亲自绘制的画。说是,希望她看了能有所帮助。
      见她脸色不好,便又说,“之前是我太苛刻了,你若真不愿学,不学便是了。”
      音浛受创的心因为刘豫终于缓和了一些,可是,当她看见恢复如常的清潭之后,就一点也欣喜不起来了。
      清潭的脸上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巴掌印,见到她时也笑得很尴尬:“你是不是还在为先前我凶你的事生气?我那时正忧愁些事情,脾气难免急躁了些,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音浛看向一旁的刘豫,他就那么淡然的扫了清潭一眼,眼眶里没有温度。察觉到她正看着他,刘豫转头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阳春三月里的微风,将她的心一点点融化。
      其实,她真真切切的面对他根本没有几次,可她对他的眷恋却并没有因此而减淡,相反还愈发浓烈,渐渐疯狂。

      但是,钦慕之人所带来的柔情也只缓解了几天。
      一日,清潭前来伺候她梳洗。对镜点妆,原该是件极美的事。只是音浛突然就想起了瀑布的事,看着镜中倒影出来的清潭许久,渐渐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分明记得,清潭平日有个习惯。就是髻往右挽,左插朱钗。此时,镜子里的影子则与她恰好相反,左髻右钗。
      镜子倒映出来的自然是反过来的,可是,这个反过来的清潭却在她的脑子里,渐渐与那日紧扼住她脖子的人点点重叠,到最后毫无破绽的重在了一起。
      她手上一松,白脂的玉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瞬间被摔得粉碎。
      她呆怔着看着镜子里的清潭,面色苍白,浑身僵硬,想要大叫出来却像是喉间哽刺,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清潭骗了她!
      那日威胁她的,压根就不是清潭本人。而是另外一个,与清潭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四、
      因为这件事,音浛变得抑郁寡欢,也再无心习画,更是害怕见到任何能倒影出人身的东西。
      但是说也奇怪,庄子里竟没有一个人谈及清潭的事。便是她主动去问,也都是一问三不知。如果不是真不知道,就是约好了集体隐瞒她。
      她越发的不敢再相信身边的人,可是那个疑团却一直哽在心上,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于是,她多次悄悄的去那院子里,试图重新找那瀑布,可每每都只是在庭院里空打转。
      恐惧一点一点的累积,她变得越发沉默。如今虽然身处在喧嚣的人烟中,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洞窟里,她又变成了独自一人。
      她没来得及解开这个谜团,刘豫就来找她了,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他是奉了皇上之命而教习她,如今,她琴棋书画具已学会,便是时候要入宫去了。
      看着眼前血红色的嫁妆,音浛立刻就想到了她曾梦到过的那个女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最后割脉而死的那个女子。
      原来,她就是她的替身。
      经过了瀑布那次的事后,她一直暗自做着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她却极不愿意,极想逃离逃离。
      心甘情愿做替代品?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是她分明还爱着另外一个人,那个要亲自送嫁的人。
      她不求他也能爱上自己,但是起码现在站在这里,能让她离他近一点点。她梦了十七年,终于这般的靠近了他,可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呢。
      是他残忍,还是命运残忍。

      他们给她换了一间很华丽的屋子,里面有宽大的镜子,舒软的被褥,和满满一柜子的华服。
      丫鬟随意取一件,她穿着都异常合身,就连颜色和款式都是她喜欢的。一切都巧合得不像话,若不是还清楚的记得那些在洞窟里的日子,音浛一定会以为,这原本就是她的房间。

      五、
      出嫁的日子定在三天之后,山庄里并没用多长时间,就燃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大喜字。音浛的住处也变得热闹和拥挤起来,各种精致饰物,各种绸缎绫罗,就连许多日不见的清潭也再度出现了。
      因为之前那件事,音浛对她便越来越疏远。清潭自然有所察觉,但是她却没有表现过一丝异议。
      这次,她是将她遗忘在旧居的东西送过来的,其中就有刘豫曾送给她临摹而她却从未打开过的那副画。
      清潭看着日渐消瘦的音浛,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能道出口,掉头默默的离开了。
      音浛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那画卷,画中是一个貌美胜天神的女子,身着彩衣,端坐在磐石上。身前摆放着画具,画笔在那纤细的手指间如被赋予了神识。她肤色雪白,唇边含笑,右颊映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这竟是画的她。
      不!这不是她。音浛视线扫过女子执笔的手,最后停在了她脸上的那枚梨涡处。
      脑子里轰隆一声,有什么炸开了,有什么崩塌了。
      她飞奔到衣橱前,一把拉开了衣橱的门。她原是习惯了在右侧留结束腰,可里面所有的衣物,均是在左侧绣着盘口。
      音浛心下一沉,忙又跑回书房,从最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叠绘品。即便是个初学者,她也能看出这些草稿的主人是个画工多么卓越的人。虽是寥寥几笔,上面的人物却鲜活伶俐,如真实存在的一般,收尾之处必显锋芒,而那潇洒的一笔无一不是倾斜向左边。
      音浛是惯用右手的,学了这么些时日的绘画,她几乎只用一眼就能判断出,这画者是个左撇子,和刘豫给她的那副画里的女子一样。
      音浛苦笑出声,最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那里也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他曾说过,那是她笑得最美的地方。
      她这才明白,那个曾被她梦过千百次的女子,那个画工卓越几近完美的女子,那个最终为了所爱之人含恨而终的女子画翎,在她的梦境之外竟如此真实的存在过。
      她不是她的前世,亦不是被她忘记过的一段曾经,而是与正、反清潭一样的,虽然那么相像,却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六、
      音浛拒绝试穿新衣,更不让人亲近。
      他来时,她正坐在窗前默默的流着眼泪。他将她轻拥入怀,哄孩子一般轻拍着她的背说,“为什么不愿嫁?”
      那天晚上没有月光,屋檐下的灯罩上有几只飞蛾簌簌的扑腾着。音浛又想起了那个乘着车鸾远嫁的女子,心突然就痛了。
      他将她抱得更紧,黑色的斗篷盖住了她的身躯,映得她的脸更加苍白。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问,“爱上我了么?”
      “是。”
      这个答案早就已经有了,音浛答得不假思索。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后他笑了,可是笑得那么诡异,那么令人胆战心惊。好像是期盼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实现。可是,最初的那份渴望已经不再,面对终于属于他的东西时,就只剩下了嘲讽。
      “对不起。”他苦笑。
      音浛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知道,就连这句对不起也不是对她说的。无论是这份柔情还是这份愧疚,也永远不会属于她。
      她还记得在那梦中,送走了画翎的嫁鸾后,他那般绝决的走回了山庄里。可远去的女子只顾着流泪,并没有看见身后的高墙上,他看着她走远,撕毁了多少画具,砸碎了多少砚台。
      她有理由相信,他也是深深眷慕着那个女子的。
      分明是爱人,却要让她嫁给别人。最终还将她逼上了那般绝路,他愧对她。
      而自己此时能拥有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替身,能代替画翎远嫁。

      三日后,送亲的队伍出发了。
      大概是上一次的意外太让人措手不及,这一次刘豫居然主动前往送亲。音浛在得知了事情真相之后,就变得越发沉寂。她曾亲身感受过画翎离世时的绝望,最终却和她一样深深的爱上了这个注定给不了她们任何承诺的男人。
      不,她更不幸。画翎起码还得到过他的真心。
      她不想嫁了,可是却不知道该逃往何处。她不想爱了,可是连后悔都来的太晚。
      在送亲的队伍里音浛又见到了她,一如既往的冷漠,浑身布满萧索。音浛这才得知,她名叫叹晴。
      刘豫送了一程之后就止了步,只要走完剩下这一半的戈壁进到城里,就能见到前来迎接她们的队伍。
      其实一路上,叹晴没与她说过几句话。之前只有刘豫要求时,才会单调的同她说上两个字。如今,刘豫不在了,就一点交流也没有了。
      音浛一直好奇着她和清潭的关系,或者说,是好奇着自己和画翎的关系。
      显然这并不是简单的同胞姐妹,更像是利用什么怪力制造出来的。音浛越想越觉得那个山庄诡异,对叹晴却渐渐生起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在前行的过程中她便很是照顾她。
      说也奇怪,相对于庄子里的人对清潭的恭敬,送嫁的护卫却对叹晴很是轻佻。在吃食上怠慢不说,还三五不时欺负她,骚扰她。
      音浛是见识过她的身手的,可不知怎的,面对这些欺负她的人,她竟不曾还过一次手。音浛有些看不下去,便会呵斥那些护卫。大约是忌惮着她的身份,护卫们并不敢太违抗她。可同样的,与庄子里那些人相比,他们好似并不太将她放在眼里。
      或者说,并不太将她当做主子在对待。
      因为这一层关系,音浛和叹晴居然变得越来越亲密。那种身处在队伍中,却无时无刻不被排挤的异类感,是二人感情最好的催化剂。

      七、
      终于,在进入边城的前一天夜里,叹晴迷倒了全部的人。然后背着同样陷入昏迷的音浛消失在了驿站里。她并没有往城里逃,而是去了戈壁的更深处。
      音浛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那一天,戈壁上的日出红得很诡异,似血的光晖烧毁了半片天空。
      叹晴终于开口对她说话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你自己逃吧。”
      音浛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叹晴转头看向她的脸,居然露出一抹微笑,“因为我们都做不到的事,你却可以做到。”
      “我们?”
      “嗯,双莲们。”
      音浛从没想过,事实真相竟然如此令人惊骇。纵使想破了脑袋,她也不可能想象得到,她们竟然是那样的存在。
      “原本要被送去王宫的女子名叫画翎,她美丽快乐,而且画工绝技。可是,她万万不该的就是对不能期盼的东西有了期盼。后来,她死了。而你,便是她的双莲,利用那块石头生生映刻出来的替身。那个东西很诡异,只要将它和人放入水银里,就能生出一模一样的人来。就像我和清潭,你和画翎一样。”
      音浛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的心会痛会跳,她的身体里流着鲜红的血。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被玉佩复刻出来的替身。
      可是,她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被关了十七年,还见到了一个清潭和一个叹晴。最关键的是,她清楚的记得画翎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
      “为什么你们不能做到的事我能做到?那是什么?”
      闻言,叹晴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她长叹了一口气后才说,“我们若离开本体太远,就会慢慢的死去。可是你却不同……画翎死了,你却在那场大病中活了过来。你若成功的逃走,就不再是个替身,那时候的你就只是你。”
      音浛还想问她,到底她和她们为什么会不同,可是叹晴却突然一把推开她,说:“快跑,他们追来了。清潭清楚的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那就意味着,王爷知道我们逃跑了。”
      “可是你怎么办?”音浛焦急的问。
      晨曦中的女子轻轻笑了,姿容美丽得宛如一株坚强的荆棘花,她说,“你和画翎一样善良,我没能救得了她,救了你也是好的。”
      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音浛再没有多想,掉头就往戈壁深处跑去。
      她不是原本就想逃的么,逃出那个黑洞,逃出那座山庄,逃离那个人,逃开这不被世界所容纳的宿命。
      那么眼前就是机会,为什么还不逃。
      叹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身红衣的新嫁娘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戈壁滩上。
      有马匹经过她身边,领头的正是刘豫。此时,他已经满面怒容,看着她的眼里似有火烧。
      叹晴一言不发的想要跪下去,却被他突然用力,一脚踢出去丈尺高。不再看被踢到吐血的人一眼,他扬起马鞭朝着远处消失的人影追了上去。
      清潭牵着她的马走过来,声音里已经充满了无奈。
      “我知道你与画翎交好,也一直因为没能阻止她的死而觉得自责。可是,放走音浛就真的是对的了吗?何况画翎也不过是个双莲,你……”
      她话还没说话,叹晴已经转身走了。
      她当然知道,壹号画翎是本体莲妃的双莲,贰号音浛是壹号画翎的双莲。
      她还知道,自己是清潭的双莲。正因为此,她也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中。

      八、
      音浛拼命的向前跑着,这戈壁滩上除了锋利的碎石还是锋利的碎石。整个天地间,除了已上当空的烈日之外,就只剩下了她。可是,她还是不要命的跑着,跑着。
      曾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她跑什么,为什么跑,又要跑去哪里。
      可是,很快她就又想起了这几个月的经历。明白了她正在逃跑,为了成为她自己,为了逃离那个黑不溜秋的洞窟。
      她在戈壁里跑了整整两天,没有休息过片刻,也没能喝上一滴水。终于,身体到了极限。
      她倒在那乱石林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不记得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周围寂静得好像不在人世间,没有风,没有任何东西。
      她不禁想,大概地狱就是这幅模样吧。不,或许她此时就已经在地狱里了呢。
      她好像是生了幻觉,竟听到阵阵渐近的马蹄声。可是,这分明是要来抓她的,她却因为听到这声音而隐隐觉得开心,甚至期盼着他们赶快找到她。
      她逃不掉的,永远都逃不掉的。
      她现在更想回到那个只属于她的黑洞里,然后从此再也不要出来。
      比起这里,那个黑洞简直就是天堂。替代品又怎样,她原本就是替代品,为什么要去试图改变!
      改变不了的,她永远都改变不了的。
      高大的马匹终于停在了她身边,刘豫俯视着躺在乱石中的女子。眼中不见一丝情绪。
      有人上前将她拖拽起来,众人这才看清。那张美丽到不像人的脸蛋上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伤口还是流着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肌肤。有人又挪动了一下她的身体,只见一块锋利的尖石从她的右手里滑落,那石尖上染满了鲜血。
      黑马上的男人冷眼看着,最后与她半阖的眼睛对上。似乎是觉得她太不争气,最后竟用毁容这一招来逃离,他有些生气。与她对视了好一半天,才说了一句,“如她所愿,扔回洞里。”
      得到了恩准,音浛终于满意的闭上了眼睛。自得知了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替身之后,她就明白了他不可能爱上她,画翎那么快乐那么美丽,他都能抛弃,又何况是她。
      不,她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期盼。岂止那份爱她不能期待,就连这种期待被爱的心她都没有资格拥有。
      如果,她不再不期盼任何可能。她能不能回到自己的那个洞窟窿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打扰的,不必担心的得失的继续做她的梦。
      她会让梦变成五彩色,梦里的他只有温柔的笑颜和对她无尽的宠爱。
      ……

      九、
      “王爷,贰号的双莲试验又失败了。可是皇上已经催促了很多次了,这可如何是好?”
      “贰号竟比壹号脆弱这么多,看来是仓促进行,令她对事情有所察觉。千万不可小觑双莲,她们可是与本体一样聪明敏感,甚至更加的敏锐。”
      “王爷,这样一次一个的存活率太低了,我建议同时进行。”
      “王爷……”

      刘豫深皱着眉,没去理会乱成一团的众人。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被皇上派遣来此研制双莲石秘药的。其实,他才是真正送上双莲石的那个谋士。一次机缘巧合,双莲石制造出了叹晴。那是黑幕下的曙光,更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兄弟二人与莲妃是自幼相识,可是,生前她不属于她。就连死后,仍是兄长的妻妾。画翎是她的第一个双莲,也与她最是相像。尤其那画工,算是得了她的九成。可是,是他先迷失了眼睛,竟然徘徊在真实和假象中无法自拔。也正因为他的迷茫,这个最为成功的壹号为他选择了自杀。
      而当贰号画翎亲口说出对他的眷恋之时,他心中苍凉别人又怎知。他默默守护着莲妃近二十年,都得不到她一个正眼相待。却在她死后,俘获了她两个替身的真心。
      真真,可喜可贺。
      赵豫扔下争论不休的众人,独自来到昆仑湖边。
      就在那假山洞里,有一个隐秘的机关,清潭和叹晴正等在那里。
      三人沿着暗道的石阶一直走下去,脚步声在空寂的暗室里带出一阵一阵的回声。墙壁上跳跃着松油燃气的火苗,将行走着的影子拉得又黑又长。
      终于下到了最里面,与上面的昏暗完全不同,这里面阳光正好,空气清新。正对着阳光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池子,里面装满了浓稠的水银,而就在那水面上悬浮着一具精致的石棺。走近了看,就在石棺与水银之间压着一块玉石,石身上雕刻着两条精致的莲花。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贰号的失败分明会让山庄的压力更大,可又一个双莲为他而死,他竟尝出了胜利的味道。她生前就不属于他,难道连死后都不行吗?她本体不能属于他,难道连一个复制品都不愿意给他吗?
      清潭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个男人为石棺里的尸骨而发疯发狂。跟随他来这里已经有三年,她已经分不清他们在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只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身后。
      另一边,叹晴站在陵墓的通风口,从她的角度望下去能清楚的看见湖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洞。她知道,那些个洞里关着的,全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一份执念。画翎曾向她诉说过他对她的真,音浛也因他对画翎的不同而几度落寞。可在此时的她看来,甚至连他是否真正爱着棺木里的莲妃都变成了一个秘。
      陵墓里太过安静,让人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刘豫从石棺边站起来,对清潭下命令道。
      “放叁号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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