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团》白马衔月

53、镜花水月里装的是世仇

　　夜色愈加深重，站在对面挠头傻笑的涂山音尘抬头看了看沉默良久的少主。又笑着道：

　　“你怎地这个表情，高低也是娶个公主回来，还能委屈我不成？”

　　依旧说不出话的人，径直走上前抱住了胞弟：

　　“我看她不是个好相与的，未必肯这么轻易嫁给你，且看接下来他们提的条件吧。”

　　一旁的卓里候了一会儿，看姐弟俩说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先是谢过了大将军为他解围挺身而出的大恩，又弯着腰提出自己想请十余日的假，家中祖母病重，他想多留几日。

　　听见这番话的二人都诧异的回过了头，一无所知的涂山醉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砸晕了头。卓里却像是早有准备，先拒绝了她用灵力逆天而行的计划，再表达了祖母年事已高，希望顺应天命的愿望后，就连声谢过大将军点头准假之恩。

　　“你怎地不早些同我说？就算不能用灵力为祖母续命，我也可以送些灵药让老人家舒服些。”

　　送走火球和胞弟后，她立刻着急地责怪起卓里来，他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竟不知。

　　“左不过是这两日的功夫了，祖母也算是高寿了。到临了了，总要尊重老人的意思。”

　　望着身前人焦急担心的眼神，卓里佯装轻松地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祖母从自己那次上了囚车被流放之后，便恨极了眼前的人，再到后来两人丢下一切私奔，老人更是一提起她便咒骂连连。

　　这些话，叫他如何说得出口。她明明是最赤诚单纯的人，怎么会知道，就算把成箱的灵药送进他家。祖母也会咬紧牙关，不肯服下一口的，从头到尾，错的人都不是这个满腔热血的傻子，整个青丘上下，却都在恨她。

　　“你今日早些回去罢，回去陪陪你祖母，也怪我粗心，我和该多去瞧瞧的。。。”

　　涂山醉影搓搓手，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一个解决方案，依依不舍地一路把卓里送到了院子门口。又转身低头扎进了夜风里，此时回去怕睡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明日又是与纪国国主的一番周旋纠缠，想到这里，她就轻轻叹了口气。

　　道路两旁新栽的树已经长得繁茂了许多，被虎妖毁坏的痕迹正渐渐退去。自打自己回来后，青丘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宁，一切看上去仿佛都跟从前一样，可一件件新添的麻烦事却又提醒着她，日子在滚滚的向前，一刻也没停过。

　　“别多想了，早些回去休息睡觉吧，明儿晚上，你可愿意带我去玲珑馆？

　　我在纪国的那些日子，可想念得紧呢。”

　　闻声回头的人惊喜地抱住了身后的卓里，有一双大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头发，又深深地吻了吻她的头顶。在一起搂了许久，才柔声劝她上山去休息。

　　“你怎么偷偷会跟着我回来？”

　　卓里望着怀中人那双比星子还亮的眼睛，心中尽是化不开的柔情，该怎么说给她听呢？纵使她是武艺绝尘的女将星，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不放心她独自穿过镇子爬上面前长长的阶梯。在分开的每个日子里，自己都日日夜夜揣着这样的不放心望着远方发呆，如今回了青丘，自然要时时刻刻跟着她才好。

　　涌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因为羞怯没能说出口。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便抱着手退后两步，望着那个因为自己的跟随，连影子都雀跃起来，蹦蹦跳跳上山的人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才扭身回去。

　　“你怎地不叫我们青丘把紫云山搬去送你？这样岂不是更痛快？！”

　　一大早含真殿里才用完早膳的少主，就忍不住对候在殿内多时的纪国国主摔了杯子。她打量了坐在对面，抿着嘴唇有些害怕但不肯的纪国国主一眼，又环顾了四周，见那位公主今日并未前来。

　　便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起来，果然，疼爱妻妹的几分真心，到底是没有实打实的矿山来得动人。

　　昨日还为了这位妻妹举杯求婚，扬言不忍辜负一片真心的国君，有了好处和利益在跟前，便顾不上别的了。只顾着往上加筹码，想要再拿几座矿山去，那位公主此刻也该看清帝王家的薄情了才是。

　　可这位国主实在贪心，一张口便要求翻两番，想要青丘再拱手四座矿山想让。面对这样狮子大开口的要求，不等唉声叹气的父君张口，她就先一个忍不住发难。

　　“少主，大将军求见。”

　　本来想叫对方在外面候着的人，望了望外面有些毒的日头，又心一软，挥挥手叫人把殿外的人传了进来。

　　“本不该一大早就来干涉族长和国主议事的，但想到议的是我的婚事，就觉得在下不得不来。

　　原是我娶妻，总不好叫青丘像嫁大姐姐似的，折本送个驸马出去。既然国主同意这桩婚事，我母亲尚有些陪嫁的家产。

　　正好在靠近纪国的地方有几处不小的田庄，一并赠予了公主，再添六箱子羊脂白玉讨个彩头，您看如何？”

　　这位年轻的大将军虽然跪着，说话却不卑不亢，一边给出了不小的好处，一边暗暗讽刺了贪心的国主一番。听了这话的纪国国主眼珠子一转，想了半天，才接话：

　　“羊脂白玉虽好，可矿山实在是我纪国所缺。。。”

　　“国主此言差矣，贵国差的哪里是矿山，说到底，差得还是银子，可放眼整个九州，能比与我青丘结亲得利更多的邦国，怕是没有了。

　　只要公主与我日后恩爱和顺，这金玉矿石还能少了纪国的吗？当初我大姐姐嫁过去的时候陪嫁的两座矿山，按理说人都不在了，理应收回。

　　可我们这些年，却从未提过此事，哪怕是贵国在大明王一事上落井下石，我们也不曾。。。”

　　跪着的人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笑盈盈地看向一旁汗流浃背的纪国国主。那一战，青丘死伤无数，数千精兵有去无回，连这殿内千年难遇的将星都差点交代了，在座的人没有提起来不牙痒痒的吧。

　　涂山醉影起身扶起跪着的胞弟，又亲自给对面的人倒了茶。此时大家都安静一会儿不要紧，总要给对方思量一会儿的时间，但方才的条件，已经是青丘能给的最多了。

　　说到底，纪国是不敢为了没成的亲事翻脸的。自己和父君一退再退，不过是因为对方实在是心思深沉，又在关键时刻翻过脸，如若能将这位公主娶回来，那将来漫长的岁月里，对面的人就有了被他们牵制的地方。

　　“大将军所言甚是，便依你们的吧。毕竟是两国结亲，日子上得有讲究，我看黄历上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

　　青丘下聘可在明日，我们的嫁妆这两日就筹备上，亲事就在青丘办。”

　　见好就收的纪国国主立刻换出一副笑脸来，仿佛生怕其他人后悔，到手的金银就要飞走一般。忙不迭的把亲事匆匆定下后，笑嘻嘻地起身告别了。

　　留在殿内的人终于把憋了半天的白眼翻了出来，虽然紫云山上啥也不缺，可三日内要办一场浩大的婚礼，也少不了劳师动众一番折腾，接下来有的要忙了。

　　趁着父君和亲族们商议婚事，在寝殿里闷了一会儿的人，还是打开了药箱，翻出了之前天帝赏赐的犀牛角和九幽莲。又取了一些侍女刚送来的糕点，朝着山下走去。

　　卓里家的院门今日并没有合上，浓浓的药味裹挟着一股淡淡的死气冲进了她的鼻腔。再往里走两步，见江琯采药的篮子放在院里，抱着药箱的人心里有些踏实，全青丘医术最好的药女在这儿，想必一定是能帮上忙的。

　　但就在她的脚踏进门前的那一刻，一个嘶哑的声音却钻入了耳中：

　　“你便是娶了这药铺的江姑娘，我也是死了能安心合眼的。非要去招惹那个咱们惹不起的祸害，为了她又下狱又流放。

　　她与你欢好一场，勾了你的魂去，依然是这个青丘的少主。你可怎么办？现如今驸马也不肯做，活生生被她耽误了。

　　涂山氏这些挨千刀的，老天无眼啊，叫他们踏着我青丘族人的尸首登仙成神，又来祸害我的孙儿。”

　　老人的声音不高，还有些断断续续，却像一阵密密麻麻的短箭，一支支射在了门外人的心上。她不是没有想过，卓里的祖母和母亲会怨自己，可亲耳听到这些话，却还是管不住发抖的双手。

　　悄悄放下药箱走到门口的人，见到了迎面而来的纪国公主。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便，对方穿了一袭黑色的斗篷，盛夏里把兜帽也盖得严严实实，细看之下才能发现，斗篷下有一双哭红的眼高高肿起，满是恨意的看着自己。

　　想必方才的话对方也听见了，向来高傲的青丘少主此刻难堪地咬了咬嘴唇，就准备离开。却不想对方抢先一步挡在了身前，低声道：

　　“少主此时又作何感想呢？你搅散了我的一腔情意，叫我今生对他爱而不得。可你呢？

　　将我嫁与一个心下无意的郎君，少主便再无阻碍得偿所愿了吗？”

　　这位向来柔弱的公主，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说完立时抽泣了起来。被她挡住的人，轻巧地闪过了身子，阔步走出了小院，把眼泪吞进了喉咙里，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