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团》白马衔月

49、我这个少主，真窝囊之极

　　山路蜿蜒，夜色深重，赶路的人听着耳边的虫鸣正有些不耐烦。就被后面赶上来的小兵叫住了，说是后面有一些人追了上来，有骑马的有坐车的，乱哄哄一团，既不像官兵也不像盗匪。

　　起了疑心的人听见这话，只能下了马车回头走过去看个究竟。直到走到车队最末端，还没来得及打量清楚来人的羊毛，就有一个女子提着一个大竹篮跪倒在她身前：

　　“少主，几年不见。您可还记得我？

　　听说你来此处降妖，又急匆匆地走了。我紧赶慢赶可算赶上了，这是我自己种的黄芪，拿来泡水最是补气。。。”

　　蹲下身子细看的人立刻认出了这是当年收服恶兽椿机之时被自己救下的那名女子，几年不见，她倒是黝黑壮实了不少了。旁边跪着的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出落得有些半大小伙的模样，没了小时候的活泼劲儿，安安静静地跪在母亲身边不说话。

　　站在后面或跪或站的，也都是几年前的那群灾民。近年来日子看着都好过了不少，只怪自己走得太急，顾不上回都城里看一眼，难为这些村民，坐着拉谷子的车和借来的马一路追着自己跑了这么久。

　　心里一阵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的人，又掏出了腰间的荷包，想给来送她的乡亲们发一些钱银。却连荷包带子都没解开，就被带头的女子死死按住了手：

　　“少主不可再破费了！您救我们于水火，连口水都没喝过我们的！我每次上香都为您祈福！

　　您这样好的大英雄，这世上所有的好和福气都该叫您享了才是。

　　今儿我带着孩子，好好给您磕个头，多谢少主救命之恩。”

　　一片此起彼伏的道谢声里，大家都跪下来认真的磕着头。一向话少又爱冷脸的少主含着一眶热泪久久没说话，只低着头弯腰郑重的回了里，接过大家送来的东西，再目送乡亲们离开。

　　这些年她南征北战，连一枚鸡蛋也不曾收过。天色已经有些微微的泛白，坐在车头的青丘少主从篮子里摸出一块香薯干，慢慢地嚼了起来。薯干甜滋滋的味道渗进嘴里，轻轻晃脚的人难得俏皮了一回，歪着头幸福地闭上了眼。

　　紫云山上的早晨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不远处的早市上已经有了出摊早的小贩在收拾桌椅。一心赶着回来会一会纪国国主的人无心顾及其他，径直走进了含真殿等父君起床。

　　“我就知道你知道此事要急匆匆的赶回来，胳膊可好些了？”

　　听见自己回来，披了衣服急急忙忙赶到餐桌边的父君不放心地拉了拉她的手，见没有大碍。才坐在一旁安下心来喝粥，又不住地往她碗里搛着小菜。

　　见向来话少的母亲沉着脸，一向机灵的少主心下明白。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涂山氏皇后，是见不得自己与卓里那些事儿的，便只好埋着头假装乖顺的用着早膳。

　　直到桌上的食盘被侍女端下去，跟着父君来到整殿的人，还没张口就被一叠厚厚的折子堵住了嘴。

　　虽然数量不少，折子的内容却很雷同。都是提议答应和亲与纪国重修旧好的，纪国虽然是个小国，却是各国经商过路的一个枢纽，这桩亲事若能成，大公主之前的事儿就算彻底翻过去了。

　　每一封折子都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叫她用自己的丈夫去换所谓的邦交，绝无可能。

　　“父君，你知道的，我同他。。。。”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委屈地望向了王座上的父君。

　　愁眉不展的父君低头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

　　“一会儿纪国国主来了，你同我一道去见吧。”

　　那位特意来和亲的国主今日穿了金袍配了玉带，昂首踏进含真殿的时候一看见王座一侧的那位少主，立刻收起了满脸春光，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见了来人的神色，坐在父君身侧的人更加确信，对方已经听过自己和卓里的风言风语了，只是为何还要执意求娶一个跟自己有纠葛的青丘氏，就实在叫她费解了。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不解，对面的纪国国主清了清嗓子，立刻开口解释道：

　　“不曾想少主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回来了。

　　实在是家中皇妹对卓里将军情根深种，自上回皇妃设宴被拒后，一直在家伤心难过。此番少主派将军助我们降妖，纪国上下感激不尽，是以。。。”

　　听了这一番漂亮话的人，憋不住一肚子的火气干脆冷笑出声：

　　“是以国主决定恩将仇报，我派卓里助你杀妖。你却要夺我心上所爱？”

　　此话一出，在殿内端坐的两位国主都一言不发，青丘的老族长望着身旁的女儿，眼神里既有埋怨又有尴尬。这孩子直愣愣的把卓里的事儿捅出来说得这样直白，大家都很难下台了。

　　纪国国主更是难堪之极，磕磕巴巴半天也没接上话。干脆转身喝起了手边的茶，不敢抬眼看她。

　　看着面前的场面因为自己的话冷了下来，压了压脾气的人只好开口圆场：

　　“我青丘大好男儿也不少，尤其是军中，样貌能力出众的都不少。

　　从门楣上来讲，与国主皇妹匹配的涂山氏也有不少，何苦非要将一厢情愿酿成强扭的苦果呢？”

　　看着本就有些畏惧自己的纪国国主，推脱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再三强调自己的妻妹并非无人可嫁，只是倾心卓里，非他不可。

　　真是好滑稽的一出好戏，居然有人敢在青丘的地盘上，告诉自己有人非自己的夫君不嫁。这个少主虽然一贯做的都是没意思的，她却也不曾像今日这般觉得自己窝囊过。

　　老族长见眼前的局面难以收场，深知再吵下去自己那个暴脾气的女儿恐怕立时就要翻脸。便赶紧遣人送走了愁眉不展的纪国国主，推说此事事关重大，可容后再议。

　　心知父君已经作出让步的人，也不便再接着发火。闷闷不乐地掉头出门叫来坐骑，就来到了纪国边防的军营，都说卓里受了伤现下正养着，也不知伤得如何。

　　然而一进营房，两人就都乐了出来，涂山醉影的右臂上纱布还未拆去，床上的卓里左臂却被包得紧紧的。连受伤的部位都如此对称，竟像是提前说好的一般。

　　她逃掏出西北百姓送来的黄芪递给对方，又细细的聊起泉鲤的凶狠，蝎子精的荒诞。

　　“你是不知道！咱们护送商队的那些伙计平日里都是早晚操练两班的精兵，叫那蝎子精折磨得呀，两眼乌青，嘴唇都发白。”

　　见对面的人听到此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轻轻捶了对方一拳。又岔开话题问起卓里是怎么受的伤，那百足之虫是如何斩杀的。

　　这一日的卓里却没有心思讲述自己降妖除魔的经过，见爱人羞红了脸低着头。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伸手把床边坐着的人紧紧地揽进怀里，又低头去寻找她的唇。

　　捕捉到那双柔软的唇，热烈地交缠了许久的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微微喘着气吻着怀中人的发顶，明明才几日不见，他却像分开了两世一般想着她。

　　“你这胳膊如何了？回青丘了，有没有给那个纪国国主下脸子？”

　　他细细摸着爱人右臂上的伤口，一边猛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一边又担心起这个莽撞鬼，听了纪国国主和亲的请求管不住脾气。

　　“还说呢？都是你这个狐媚东西，把我迷得五迷三道不算，叫那个纪国公主也惦记上了。

　　说起来，她不过是姐姐嫁进宫里才封荫的郡主，竟是这样骄纵。上回拒了她，这次又来，还不死心。。。”

　　靠在自己怀里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娇软了起来，鼻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垂着头一直摆弄着衣服上的穗子，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你不必太担心，我不会从的。大不了一剑了结了自己，也断不会娶那个劳什子郡主。

　　我这一生，能遇见你，和你相知，已是天大的福气，别的人，我看也不想看。”

　　说话的人严肃又认真，怀中已然抱着他的一整个天下，她是这三界最耀眼最英气的一颗昭昭明珠，那柔柔弱弱只会掉眼泪的郡主岂能与之相较？

　　“说的什么浑话！我青丘大将军还能被他一个纪国强娶了？

　　你只管好好养伤，和亲的事儿我自有办法。”

　　告别了爱人的少主心情大好，骑着般般回紫云山的路上忍不住哼起了歌。到了山下落了地，也不急着回含真殿，慢悠悠一路晃去了许久不去的玲珑馆。

　　由着伙计把自己引进了自己的雅间，安心的闭着眼听着堂间的小曲，和着拍子轻轻点着桌子等酒菜上来。

　　这一日的酒菜却比平日上得慢些，比酒碟先到的，是一支顶上描红的短箭。射箭的力道青涩又粗鲁，叫雅间里的人惊异之中有些好笑，连眼都没睁就伸手夹住短箭的人，朝着雅间左侧柔声道：

　　“出来吧，我瞧瞧是哪个蠢货，敢来暗算我。”

　　雅间外的人没有接话，却径直往雅间里扔了几个破布包，布包落在桌上，里面的粪水和秽物立刻炸开来。倒弄了毫无防备的人满身都是。

　　“砸死你，砸死你！不要脸的□□，你与那九尾男妖苟合！坏我青丘国运！祸水！砸死你！”

　　被赶来的伙计捉住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被架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嘴里的骂声却一刻不停，叫身后的伙计都扭过了头不忍细听。

　　“小崽子，你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既知我是谁，你可知暗害我的下场？”

　　来不及处理身上的污秽，怒火攻心的人看着满嘴污言秽语的孩子，厉声发问道。

　　“你是青丘的少主！你是个坏女人，你不好好打仗护国，却与那男狐狸苟合偷情！如今还要为了他拒绝和亲，毁我国运。

　　我认识你！你是青丘最大的祸害，有你，涂山氏才是家门不幸。”

　　童声虽然稚气，这番话却像混了刀尖的冰水，将好不容易来了兴致放松一下的人浇了个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