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末日》万川月

3、重逢

　　监控室极大，整整三面墙都是屏幕，不同的画面明明灭灭，整个创科院十几个院所都在这里了，500万平方米的空间，在这个监控室里几乎没有死角。

　　在墙上的一角能看到一群身着军服，脚蹬长靴的人正在一个接一个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女人走在最前面，杜粲在她旁边。

　　“物理院所1号办公楼前，10分钟前的画面帮我调出来。”秦时俯身趴在电脑前，伸手指了指屏幕中央的位置。

　　秦时以22岁的年龄获得了两次诺贝尔奖，名气本就大，再加上极为好看的一张脸，在国际上都十分受欢迎。这么一个人物如今靠在自己身旁，鼻息可闻，压迫感实在太强，监控小哥压根不敢动，好不容易才将鼠标移动到屏幕中央，手抖得不行，半天都没能点开。

　　秦时眉头微蹙，直接将鼠标拿过去，“我自己来吧。”

　　监控小哥如释重负，立马将位置让了出来，“秦博士您......您请坐。”

　　秦时也没客套，直接坐下将时间拉到十分钟前。很快他和杜粲的身影就出现在屏幕上，不远处那个小女孩蹬着自行车，趴在彩色风车前，鼓着腮帮子吹气，风车转得飞快。小女孩在空地上直转圈，转到一处像是骑累了，抬起胳膊胡乱擦了擦汗，从车上跳了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头看向远处。一阵大风刮来，女孩背后的风车转得几乎只看得到残影。

　　下一刻，监控小哥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这......怎么会这样啊？！”

　　屏幕上，那个小女孩分明是凭空消失了。

　　秦时感觉体内血液奔腾，全身却冷得厉害，握住鼠标的那只手已经冰的没有知觉了。他费了很大的劲，滑动鼠标，将画面放大，又将进度条往回拉了几秒钟。

　　画面上的那个小女孩，再次凭空消失了。

　　秦时靠近屏幕，努力想看清什么。

　　整个画面除了女孩的消失看不出任何异常。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那辆自行车，那个彩色风车都跟之前一样，没有变老变旧，女孩脚下的地面也安稳如初。

　　“一定有什么，”他盯着屏幕不断放大，“这里的时空一定发生了变化，光线肯定会出现弯曲，但是量子泡沫湮灭的速度太快了，就算出现光线弯曲也很难通过肉眼察觉......”他转过头看着监控小哥，“这个视频速度最低能调到多少？”

　　“二百分之一倍率。”小哥脱口而出。

　　秦时蹭地站起身：“你帮我......”

　　“秦博士！”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秦时和小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监控上，丝毫没有察觉航天部和军务院的人已经在他们身后站了有一会儿了。

　　秦时转过身，看到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正笑着冲他伸出手。这人看起来很年轻，身穿军装，棕黑色的皮带扎在腰间干净利落，整齐洁白的牙齿和略显可爱的杏眼让她不同于其他军人的凌厉，显得很有亲和力。

　　“我是慕凡，好不容易才让秦博士你来见我们一面，我怕你跑了，只好让杜博士将我们带过来堵人了。”

　　秦时瞥了她一眼，伸手与她握了握，“慕上校你好。”他不知道他们在身后站了多久，有没有看到监控录像，但站在一旁的杜粲仿佛灵魂出窍了，而慕凡笑得云淡风轻。

　　他心下一动，问道：“慕上校，据我所知，你们这个项目无非是载人航天，探索太阳系也好，银河系也好，在这方面有研究成果的人很多，为什么却点名找我？”

　　慕凡笑了笑：“秦博士，你还不知道吧，点名让你负责这个项目的不仅是航天部和军务院，也是你的导师，汪教授的想法。秦博士在学校时发表了“关于宇宙残余引力波和引力子存在的真实性研究”。这篇博士论文对我们的项目至关重要，我们为这个项目已经准备了九年，只可惜......”

　　慕凡看着秦时的神情，恰到好处地转变了话题，“秦博士，我知道你是担心这个项目会剥夺自己的研究时间，我们已经配备了助手，到时候我们的助手和航天员会直接搬到你的办公室旁，我们保证在最大程度上为你提供便利，而且这个项目预期一年，一年后旅行者一号便会飞往太空，不会再叨扰秦博士，还希望博士可以认真考虑。”

　　秦时心想，这个慕上校长相温柔，说话滴水不漏，可语气中却隐隐透着种疯狂的味道，像是来自雪山不受控制的风，在军人这身皮下总有种违和感。

　　“明白了，我考虑一下。”

　　慕凡笑了笑：“好，那我等秦博士的消息。”

　　将慕凡一群人送走后，杜粲火急火燎地跑到秦时办公室又是哐哐一阵砸门。他当时在监控中看到那女孩凭空消失，脑子都快炸了，一瞬间脑中闪过毕生所学，没一样能解释的。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或者大白天做梦，这不是走近科学的乌龙事件，也不是因为各种视觉、想象造成的错觉，这是他一个研究了十几年物理学的人真真切切看到的。

　　“你再敢这样砸我门，我就把你从窗户这儿扔下去。”秦时单臂抱着电脑，下巴朝落地窗指了指。

　　杜粲本来说话语速就慢，跟个树懒似的，这会儿眼睛瞪得像铜铃，更像个动物。“你看到了吧！怎么可能，那个小孩怎么突然就没了？！”

　　“那个地方出现了时空弯曲，说不定是虫洞。”秦时低头看着被放慢了的视频。

　　杜粲一愣：“地球上怎么会自发地出现虫洞，这不科学啊。如果是时空弯曲，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引力能直接把个大活人弄没啊？”

　　即使是黑洞，强大到连光都无法逃逸的引力，也只能将人不断地拉长挤压成意大利面条，然后彻底撕碎，而不会像这样直接消失。

　　秦时的手指悬在空中，抬起头：“那你觉得人在没有任何病症的情况下会瞬息变老吗？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头发由黑到白，皮肤长出斑点，肌肉迅速萎缩，看着他们脚下的地板长出杂草，你仅仅眨了眨眼，他们身上的时间就过了几十年。”

　　他的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办公室却深不可测地骤然安静下去，四周仿佛都变得昏暗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窗户，敲得人身体越来越凉。

　　杜粲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开口道：“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你亲眼看到的？”
　　秦时抿着唇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根本说不通......”杜粲眼中充满了疑惑，喃喃地看着秦时，仿佛在期待对方能够给他答案。
　　可是秦时什么都没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杜粲咽了口唾沫，开了口：“秦时，如果这是真的，要么，我们几百年的物理基石崩塌，要么，”他转头看向窗外，“人类可能有大麻烦了。”

　　......

　　地铁轰鸣着呼啸而来，将秦时的短发扬向一旁。车内的人很少，显得灯光格外的亮。他简单扫了一眼，找了排空位置坐下。

　　那视频中小女孩所在的位置确实出现了时空弯曲，在对比每一帧后，能看得出光出现了弯曲现象，弯曲力度极大，几乎形成一些闭合的不规则的椭圆，只不过太过短暂，肉眼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如果小女孩的消失是因为时空弯曲，那他爸妈变老，会不会也是因为时空弯曲？十年前他爸妈所站的客厅中央，时空被压缩了，所以他们身上的时间流逝的极快？

　　秦时皱皱眉。问题是，时空出现大幅度弯曲一定会伴随着引力，他一直在观测地球上的引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

　　他正想着，眼睛自然地看向对面的玻璃窗，玻璃上映着自己的脸，由于隧道的灯光忽明忽暗，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闪烁效果。这张脸眉眼微弯，正冲着自己笑。
　　......

　　秦时的思绪停住，瞳孔骤缩。一种久违的，愉快的情绪突然被灌上心头，年少时的记忆纷至沓来，对面玻璃上的脸在迅速变换着表情，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他被迫重新走遍了他的前半生，愉快的，痛苦的，煎熬的，焦灼的，父母倒在地上那一刻再次鲜活地展现在他面前。

　　所有情绪一齐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撑爆。

　　“叮”的一声，地铁到站。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下地铁，跑出地铁站，迎着淅淅沥沥的秋雨一直跑，周围的树木被狂风鞭打得东倒西歪，巨大的林涛声像是要将大地吞没。

　　秦时跑得精疲力尽，那些记忆却依旧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口中含混不清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最后不堪重负般喊了出来。泠泠冷雨拍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树林里没有答案，只有风在怒吼。秦时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停下脚步弯腰撑着膝盖，眼眶通红。

　　“秦时......”一声被风吹得破碎的轻唤歪歪斜斜地传了过来。所有情绪和记忆瞬息间退了潮。

　　秦时抬起眼，湿漉漉的睫毛微颤。

　　眼前的男人身材颀长挺拔，穿着修身的工装连体裤，腰间的黑色皮带扎的干净利落，细碎的刘海下，眼眸很亮，他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

　　秦时撑着膝盖站直身。他等了片刻，见那人最终没有开口，便问：“你是谁？”

　　男人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复杂的变化，眼中的眸光突然灭了，随后他笑了笑：“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两人相对默立，风裹着潇潇的雨滴打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雨又大了起来，男人朝秦时小区的方向指了指，“你不回家吗？”

　　秦时倏然回神，短促地“哦”了一声，抬腿便走，快步走到桥边时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儿？

　　他猛地回过头，那片小树林空荡荡的，已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
　　一周后。

　　“你说，那小孩会被传送到什么地方？”杜粲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酸奶，扭头问秦时。他将小女孩消失的事告诉了警察，警察不相信人会凭空消失，但也没有任何线索，最后只能以失踪结案。

　　“不管被传送到哪儿，结局都是死。”秦时挑了一瓶草莓味的，神情像平时一样淡漠。

　　杜粲眉头皱了皱，又将手中的酸奶放了回去。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茫茫太空中适合人类生存的空间极少，至少他们到目前还没有发现。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地暴露在太空中，没人能活过15秒。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另一回事。面对这小女孩的死亡，秦时的反应太冷漠了。

　　“那位失踪的裴上将，会不会也遇到了这种事？”杜粲突然想到了这茬。

　　秦时正弯腰去拿下面架子上的东西，手指一顿，抬头问：“军务院那边说他失踪多久了？”

　　“一年。”

　　“一年......”秦时喃喃道。他蹲下身，将酸奶瓶抵在下巴上，想了一会儿又抬头问：“他叫什么？”

　　“好像叫裴顾勋吧，一年前旅行者一号这个项目就是他负责，当时他都准备搬到你办公室旁边了，你不记得了？”

　　秦时站起身，“我又没见过他，当时不是你去跟他们谈的吗？”

　　“我也没见过，就是我去的那天，说他失踪了，”杜粲说到这儿把手机拿出来，“你还别说，怎么就那么巧被我赶上了，我一去，他人就失踪了，我记得当时还挺想看看他什么模样来着，听人说这个裴上将长得特别帅，你等等，我搜搜他的照片。”

　　秦时摇摇头，转身就走。“哎，你干嘛去！”杜粲喊道。

　　“结账。”秦时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很快就消失在货架尽头。

　　军务院内部的人，凡是军衔在上校以上，信息在网上都是搜不到的，杜粲他们因为跟军务院有合作项目，才有他们的大致资料，就是需要验证各种身份id，找起来费劲。他在手机上倒腾了一会儿，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往几种草莓味的酸奶上点了点，像是在挑选。

　　“我听说裴上将是在他办公室失踪的。”对方的嗓音低沉温和，因为距离很近，让人感觉耳朵酥酥麻麻的。杜粲扭头看过去，只见是个长相极有冲击力的男人，却不显得张扬，倒是有种稳重内敛的感觉。他下意识地纠正道：“不是，我那天刚好在，军务院的人说他那天压根没来上班，是在家里失踪的。”

　　男人略显惊讶：“哦？在家里失踪这倒是挺稀奇的。”

　　杜粲想跟他说虫洞出现的事，但这事儿一是还没确定，二是如果太多人知道容易引起恐慌，他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是挺稀奇的，估计凶多吉少了。”

　　男人点点头，随后轻轻吸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军务院可能隐瞒了什么，一年的时间，活不见人还能死不见尸吗？”

　　杜粲听到这儿，突然想起在监控室的时候，面对屏幕上女孩的消失，那群军务院的人就跟没看到似的，反应冷漠的有点离奇了。难道他们真的在隐瞒什么？

　　“是啊，一年的时间怎么会连尸体都找不到......”杜粲喃喃说道。

　　男人没再搭话，看着架子皱皱眉，“酸奶他挑过了，再挑点什么好呢？”他说着便顺着架子拐到一旁去了。

　　杜粲看着他的背影，这肩宽腰窄的高挑身形在创科院里十分突出，但这人他肯定没见过。不过创科院这么大，每年也都会有新人来，还有外研人员，遇到不认识的也正常。杜粲也没再多想，拿起一包奶酪棒就要去结账，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照片的事，他脚步没停，眼睛往手机上一瞥，照片上长相俊美的男人脸上挂着略显懒散的笑容。

　　“呲——”的一声。皮鞋来了个紧急刹车。

　　杜粲像是晴空被雷劈了，整个人都愣住了。

　　几秒之后，他猛地回过头，脖子都差点拧断。刚才那个男人分明就是照片上的人，那个已经失踪一年的裴顾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