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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云一举到天关(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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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鹰是祝余若手下传递军情急报的最高级别,比官方驿站急报更要快,看到这条消息,祝余若便明白有一道旨意也在千山万水之外向他们飞速奔来了。
大巍此时只有三支军队兵力能够与寿王抗衡,其中有两支握在祝余若手里,另一支握在豫王手里。但命豫王护京,何尝不是一种引狼入室,皇帝只能命令祝余若回护——如果双方都遵守契约精神的话。
祝余若准备起身,周子逸先把她按了回去,“与单离的战事一触即发,你身为将帅,必须坐镇西北,你动则乱。皇帝不蠢,叫回去的人多半是我。”
祝家军只认祝余若不认符是众所周知。
平日的小打小闹倒也无所谓,在这个外敌内患都紧盯她错处的时节,西北边境牵一发而动全身,更要谨慎行事。
眉军师道:“寿王反我居然不太意外。他这人无妻无子,母妃已薨,潦草过活,这几年都缩在他的封地里,兵权都快被皇帝给拿走了,反得倒是合情合理,”她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但诸兵北上,必不可能无声无息,直到今日才有消息。”
“除非——”她睁开眼,嘴里喃喃念起自寿王属地向京城重要关卡州府人名,“这些人都跟着他一起反了?”
吕指挥:“那咱陛下这皇帝做得挺有意思的,摊煎饼翻面的都没他手底下的人反得快。”
军帐里其他人齐齐给他翻了个白眼,但没有人让他慎言。
另一头,祝余若和周子逸、眉军师低声讨论几句,很快地指了几个将领随周子逸领兵南下,大多都习惯在山路行军。
兵贵神速,在圣上旨令抵达军营的那一刻,周子逸正好整顿好了兵马,即刻出发。
祝余若站在瞭望台上目送周子逸走出二十里后,预备转身下营,被崔指挥叫住:“老祝,不再看会?”
祝余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再多看会儿他能提前一天带兵回吗?”语毕,继续下楼。
崔指挥被她噎住,郁闷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祝余若没听清,因为脑中正巧浮现出周子逸含笑的声音:“你再多看一会儿确实说不准。”
觉醒同一个系统的好处就在这里,能以系统为中介,让两人随时随地接通意识通讯。祝余若唇线不动,声音通过意识传进脑里:“二十里还不够?换了别人我可能都不会上瞭望台。”
“不敢。不过祝将军行兵打仗的兵运一向很好,”周子逸语气悠悠然,祝余若几乎能想象他说这句话时泰然自若的神色,“给我沾一沾运气又何妨?”
祝余若被他一口一个将军酸得牙疼,活像是故意对着下班的朋友喊老师好一般,正巧其他副使有军情来报,赶紧随口对他道了句有事忙挂了,撩帘入帐。
二十里外,周子逸听意识通讯挂断的嘟嘟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旁边的吕指挥闻声偏头看他,便听他说:“传我军令,提速,尽快返京。”
吕指挥点头,将手中的长旗一抖,旗面陡然唰出一张纯蓝旗面,迎风招展,身后举着大旗的士兵看见信号,立刻张开手中大旗挥舞,数百面蓝旗从前至后抖擞而起,逐渐传至末尾,全军的速度随之加快。
【这么急。】系统问:【寿王会有别的动作?】
“算是。记得我替阿玉去云城那次吗,我和寿王偶然见过一面,他看上去并非懦夫,但也不是这么有野心的王侯。”周子逸拍了拍周一的马颈,让它加速,淡道:“还有就是,我归心似箭。”
刚拉出当时录像准备研究敌人的系统:【……】
不是,我记得你这才走出了二十五公里吧。
军帐中。
祝余若少见地挑了下眉,“情报能确定真实性吗?”
副使身后不起眼的牧羊人忙冲她行礼:“小的敢用脑袋发誓——覃义确在若般属地无疑!当年他弃彭先逃,以致失了踪迹,这些年来不知怎的攀上了若般公主,做了面首,近日又出现在若般王身边,想来是不甘屈居人下,也想在若般国那里争一争。”
青鹰部自建立始,彭辽旧部的消息几乎与军报同等,呈报者皆有重利,而祝余若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类似呈报了。
“能躲我那么多年,此人确实是条泥鳅,”她拿刀柄敲击了一下掌心,“对付泥鳅,还是得先把它给挖出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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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般王庭。
“——大王唤我过去?”覃义从帐后猛地掀了出来,慌张地整了整凌乱的衣冠,“这么突然?有什么旨意么?”传话侍女摇头不语,覃义只好踩袜跺靴、绾发戴帽,好歹存着几分体面尽快赶到了王庭。
他缓和急促的呼吸,上前行礼,余光却在动作间捕捉到了一个陌生人影,借着垂头悄悄觑了一眼,是他更为熟悉的中原打扮,尽管发束高冠,却不难看出是个女子。
——一个孤身前来的中原女子,竟能成为若般王的座上宾?
他一边思考,边惯常地朝若般王上跪拜,却迟迟未听见免礼,心中奇怪。
同时,他察觉有一道注视打在了自己身上,分明无声无息,却又冰冷刺骨,让覃义的心绪蓦地不稳起来。
这种危机感有些熟悉,隐约让他想起当年趁战乱逃离的边境。
当年,彭相借他的手杀了那么多冤死、枉死、屈打成招的贤臣良臣,将这么多隐晦事交给他做,就是因为十分信任他,却在最后一刻翻脸,想让他成为不会说实话的死人。覃义能替她做刀,就代表他本身也没什么底线脸面,当机立断打算趁两军交战之际,扮成小兵逃出边境。
在这争分夺秒的逃亡之际,覃义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冥冥之中有东西牵引着,让他莫名其妙地在城墙上,往后回了一次头。
正是这次回头,他远远望见那方安置了霸王巨弓的台上出现了一个年纪尚小、身影纤细的少女。覃义看不清这个少女的五官,却不难猜测能够在这城墙上来往自如的,是万昱将军的那位养女。
那百斤巨弓连猛士壮汉都不敢随便上手,却见这个少女一手搭箭,一脚蹬在弓上,猛地向后发力,整个人的身躯都形成了一个柔韧而有力的弧度,弓木嘎吱,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竟逐渐弯如满月!
少女微微眯眼,似在瞄准,单臂稳如泰山,半晌,蓦地松手,那一发箭簇猛地飙射而出,嗤一声刺穿了底下单离将军的头颅。
那颗头被射穿瞬间,钉在原地停了一刹,而后眨眼便宛若西瓜开瓢,当场碎成了数瓣,在身周单离士兵的惨叫呼唤声里坠下战马。
那是覃义逃亡路上无数次的噩梦。
梦中,他无数次被置换到那匹战马上,被这少女一次又一次地搭弓射穿脑袋。
覃义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抬头的勇气,悄然无声地偷偷侧首,往中原女子那边极快地望了一眼,对上一双不含多少情绪,不比雪夜温良多少的双眸。
他如遭雷击。
那分明是一张全然不相似的面孔,可女子漫不经心垂眸的模样,与当年少女一击即中后放弓,甩手歇息的随性一般无二。
“你……”覃义惊骇得一时连在若般王前保持礼数都忘了,彷佛当场惊坠入噩梦,“你不是死了吗?!”
万昱将军的养女、养子、亲兵……所有和万昱二字有干系的人,早就应该在那场定罪的大战都死在了战场才对!
她为什么还能活着!?
祝余若把玩弓弩的手微顿,侧头:“你都没死,我怎么可能先你死去?”
——她直接就承认了!
覃义呼吸颤抖,摇头,“不,你的脸不一样……”他神色苍白,急于说服自己,急促道,“对,你的脸不一样,我一定又是在做梦……你的脸一点都不像莫逾,反而……”
反而什么,他说不出口了。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覃义又陡地转目移到祝余若面上,惊异万分,眼皮连眨都不敢眨,一寸又一寸、一毫又一毫地,如刮骨刀般一一扫过。
打量越深,他面上的脸色越是发白,抖如筛糠,连祝余若多余的一句恐吓抖不需要,看起来就已经像是被震慑到不敢言语了。
祝余若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淡淡,却也不避讳:“看来覃指挥使哪怕离京多年,仍不忘旧主容颜——我跟薛成颐就长得那么像么?”
那边正看戏的若般王尽管听不懂汉话,对这个名字却是很耳熟,不由得向祝余若看去,不明白怎么恐吓着还拉上了大巍的皇帝,难道是要以中原人的道义击垮这个汉人的自尊心?
而另一头,祝余若这一句话落,覃义就明白自己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他也不管身处王庭,立马转身就往外飞奔。
他只顾着死盯门外的生路,却无暇注意到四周的卫兵却没怎么上来拦他。
在他身后,王庭之中,祝余若坐在座上宾的位置上,连姿势都没怎么变,抬起一架弓弩,连瞄准的时间都不需要,眨眼便扣动了扳机。
咚!
覃义扑通一声摔扑跪在地,他的左膝盖已被箭簇刺穿,可他连呼痛的时间都不敢拿来浪费,蹬起右脚又要爬起来。
若般王别开了视线。祝余若微微移动手臂,再扣,利箭霎那穿透覃义撑在地面上的右手腕。十指连心之痛莫不如此,覃义终于哀叫出声,又闻两声金石相击,分别钉在他的左掌和右腿肌腱上。
祝余若收起弓弩。两边金灿灿的若般士兵涌出一队玄铁轻甲兵,将覃义拖回了王庭中央。
祝余若不带感情地打量了覃义一眼,那一眼和打量畜生也没甚区别,而后侧首对若般王笑道:“多谢王上送礼,我很喜欢。”
若般王笑得很苦涩,但不敢有不满。他本来就是小国,在倾吞之下存有完卵是因为祝余若这几年把其它大国搞得太死,无暇顾及他,才勉强在乱世夹缝中有一丝存活之机。
只要祝余若想,转眼就能将若般灭国,眼下不要说是交出一个可有可无的谋士,就是要送个王子给祝余若当质子,他也是可以考虑的。
看祝余若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弓弩,他诚惶诚恐,生怕自己的待客之道有失,没忍住道:“如果祝将军不解气,本…我还有个和你年岁差不多大的王储……”
“能活到这岁数?挺好。”祝余若随口道,依旧盯着覃义,将弓弩合成一束木块,“此人心性险恶,留之恐有大患,我就帮王上带走了。”
若般王心想,你也没给我选择啊!面上仍笑着:“任凭将军处置。”又和祝余若多寒暄了几句,才将这个杀神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祝余若缓步步行至王宫台下,身后亲兵拖着覃义宛若拖着一条死狗,沿路留下四道蜿蜒模糊的血迹。她边走边道:“覃指挥使跑得这么快做什么,让我以为你不愿与我叙旧,这才用了点手段,若是你好好待着,哪还有那么多事儿。”
身后覃义却没吱声,提着他手臂的亲兵提醒道:“将军,再拖下去他的血就流干了。”
闻言,祝余若回首,视线在覃义身上点了一下,心想拖成干尸也不是不行。这一眼仿若让覃义察觉到了危险,强忍虚弱,微微挣扎起来,尾音有气无力:“将军想追问什么,覃某…必知无不言……”
他当年能逃出生天、近年来又躲过祝余若的围剿,懂得看眼色,知进退,该跪的时候就跪是占了很大原因的,对于这种人,祝余若一向都不用多说话。
她摆了摆手,亲兵会意,在覃义的穴道上点拍数下,止住了他的血,把他丢到马上伏着。漫漫草原,亲兵各自骑马散开,呈保护姿态把祝余若围在中央,祝余若给祝风喂了点小零食,道:“现在覃指挥使还觉得我和谁像吗?”
覃义喉咙“咯”了一声,似乎吞下了一口血水,艰难地在颠簸中道:“是某……有眼无珠……看错了……”
“看错就好,”祝余若摸摸祝风的脑袋,语气淡淡,“那就讲讲你是怎么跑到这里的吧。”
她特地走这一趟,是为了把彭辽的所有旧部一口气连根拔起,如果覃义再念叨她长得像谁,她不建议把他丢下马再拖行一段时间。
覃义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些别的什么,把那句“您长得更像万昱将军”硬生生咽了回去。从这张脸往里深思,越想,越是心凉。
他闭上眼,赶紧将乱绪挥别,哑着声,将这一路上彭相的旧部、暗线一一说明,连几个反贼的藏身之处也尽数交代了出来。
系统边听边记,评价道:【好多个五十万,你发了。】
“苟富贵必相忘。”祝余若无情道。
系统:【……】
行路过半,夜色已深,覃义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弱,而后声止,亲兵上前摸脉,对祝余若道:“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祝余若:“把他带回去把命吊着,之后清剿旧部时让他给你们带路。今年年末,我要听到彭辽旧部全部身死的呈报。”
亲兵称是。
祝余若拍了下祝风,祝风会意,愉快地迈开腿在茫茫草原上发足狂奔起来,带着她奔回军营的方向。
耳边忽而传来滋滋声响,那是意识通讯打进来的声音。
祝余若扫了一眼时间,接通,而后脑内多出了另一道缓沉的呼吸声。
这道呼吸声清晰地响在耳边,偶有因赶路传来的轻顿或加重,一呼一吸间和缓低哑,祝余若甚至能想象到气流沉入肺腑才缓慢呼出的过程。听了半晌周子逸还没出声,祝余若不由得开口提醒:“大晚上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嗯?”周子逸的声音仿若惊醒,呼吸骤然一顿,似乎定睛细看了一下他的系统后台,无奈地缓了一息,“……我没有主动打,系统抽了吧。”
【?】系统:【明明是你——】
系统被周子逸强制闭麦了。
祝余若听见周子逸那边头疼地呼出一口气,几乎能想象得到他扶着额角微微苦笑的样子,心里那点阴郁也莫名散开了些,跟着一起笑起来。
两人就这么莫名地笑着聊了聊近况,挂断前,祝余若道:“万事小心。”
“你那边比我凶险,”周子逸说,“你也万事小心。”
清晨初光,露珠染湿长靴,祝余若策马回到军营,伸了个懒腰,一脚才踩上地面,下属来替她牵马,同时肃然道:“将军,禾州急报。”
单离与攀漆结盟,强攻禾州,禾州紧急求援。
数百公里之外,周子逸揉了揉山根,垂眸无声地回想刚才祝余若说话的声音,稍微清醒了一些,抬眸,截住一只乱飞的信鸽,展开信条,才看了个开头,眉眼便骤然压紧。
寿王斩豫王,悬颅帅旗。
豫王好歹是寿王的异母兄弟,周子逸还从未见过藩王会那么大张旗鼓地残害同族兄弟,寿王好端端的,忽然发什么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风云一举到天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