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心绵绵》杜潺潺

2、2

　　二人出了殿门，青揽雨可没有心思再欣赏天界盛景了，心头不快。偏偏叁麻还在身后阴阳怪气道：

　　“天尊真让我当你的随从？你连灵力都没有，天尊怎会作此安排。”

　　青揽雨目光四处搜寻，着急找孩子，根本无暇理会，只随便道：“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尽管去问。”

　　四周都晃了一圈，又细细地看了几根华柱后面，青揽雨微微蹙眉，心头慌张起来。初来天界，小孩子乱跑也是正常，但应当不会进了什么危险之地……

　　“揽雨老哥！”

　　远远地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青揽雨听了这声老哥简直后背发麻，僵硬地看去。只见一大两小、三个人影乘云飞来，小的两个欢呼雀跃，正是青箬笠和绿蓑衣。而大的那个，看面貌不过二十上下，穿着极其浮夸，红底叠蓝衣，又套一层嫩黄，最后还要披个紫色外袍，头上戴金花，满脸笑嘻嘻。

　　就这一眼，青揽雨和叁麻齐齐遮住了双目，恨不得立即剜去，丢瑶池里洗涮个几百年。

　　那人近了，上来就亲热得很，喊道：“揽雨老哥，可算等到你出来了。这两个孩子吵着闹着要找你呢！”

　　绿蓑衣迈着小胖腿，可怜兮兮地扑到青揽雨身上。而青箬笠挺直了腰板，骄傲道：“我可没有吵闹，都是胖子在吵。”

　　见了他俩，青揽雨暗暗松了口气，一手搂着小胖，一手摸摸箬笠，说道：“下次可不许乱跑喽。”

　　“爹爹，”青箬笠说，“我和胖子等着你，结果突然冒出来一条大狗，有很大的牙齿！我们差点就被它一口吞了！是清泉哥哥救了我们。”

　　“是~”胖子一边蹭来蹭去，一边点头道，“还带我和弟弟去吃桃子~好多好大的桃子~”

　　“你人吃傻了啊？你是弟弟你是弟弟，我才是哥哥！”

　　他俩说的清泉哥哥，应当就是这位刺眼……瞩目的神仙了。青揽雨深吸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向他看去。这一眼倒是出乎意料，清泉哥哥生了一张又嫩又俊的脸，不看打扮，完全就是人间潇洒少年郎的模样，眉目清朗，颇有正气。

　　“哈哈哈哈哈，哪有那么夸张。”清泉哥哥笑道，“仙宫内时常有灵兽巡行，若非妖魔，不会贸然攻击。估计也是看两位小公子面生，想上前嗅闻一番。在下碰巧今日经过，算不得什么。”

　　听他爽朗大方，青揽雨也露出笑意，行了个谢礼，客客气气道：“多谢多谢，不知恩人尊姓？”

　　清泉哥哥回礼道：“恩人不敢当，在下池清泉，在清泉殿负责记录凡间祈愿。”

　　“行了，”叁麻站在二人之外，早已不耐烦，“就这点事，还要聊个三天三夜再记录在册不成？”

　　青揽雨收了笑，看他一眼。

　　“看我做甚，北方还旱着呢，你走是不走？”

　　“走走走，”青揽雨没好气道，“你赶着去投胎吧你。”

　　池清泉听了，道：“北方干旱？二位莫不是去下凡布雨？”

　　说到布雨二字，青揽雨难免心虚，也不敢承认，于是看向叁麻，想让他回答这个问题。谁知叁麻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条绸带，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的。他看了又气又好笑，说道：“正是，不过……”

　　两个孩子还未听完，就露出惊喜的神情。绿蓑衣眼睛亮晶晶，说道：“爹爹要去给北方下雨了，爹爹是大神仙！好厉害！”

　　青揽雨苦不堪言，只好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青箬笠给了小胖一掌，骂道：“你懂个屁！没看到爹爹不开心了吗！”转头便扯了扯青揽雨的袖子，说：“爹爹，你不想做便不做了，我们不想看你不开心……我们也不吃那么多鱼了……”

　　绿蓑衣嗫嚅道：“我想吃鱼……”

　　“你滚啊！”

　　“好了好了，”青揽雨将两个小孩拢到一起，耐心道，“这个差事我必须得干，原因呢，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们。”

　　青箬笠眨了眨眼，说：“我知道原因。”

　　青揽雨笑道：“好啊，那就由你慢慢告诉蓑衣吧。”

　　一旁的池清泉说道：“揽雨老兄，这两个孩子机灵可爱，我遇见他们也是有缘。不如送他们一份见面礼。”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袍，瞧着金光闪闪，灵气四溢。他微微一笑，递过来，说：“恰巧今日只带了这一样勉强入眼的东西，还望揽雨老兄切莫嫌弃。”

　　父子三人、连同遮了眼睛的叁麻都齐齐地又捂住了眼。两个孩子吓得大叫：

　　“好闪！”

　　“爹爹~爹爹~我眼睛瞎掉了~”

　　青揽雨一边捂眼，一边赶紧将东西塞进身后的包袱里，千恩万谢道：“实在感谢，实在感谢。”

　　叁麻听起来都要崩溃了：“还谢？快走啊！！”

　　“我们就先告辞了，”青揽雨艰难道，“清泉上神，来日再见。”

　　池清泉笑眯眯道：“那我便恭候你的好消息了。”

　　第二日，人间北方。

　　萧萧寒风里，长街上只有零散几个行人，许多店已关门大吉。有的敞着大门，能看见里面昏暗一片，久久不曾有人居住。风在街上来来去去，将腐朽的门吹得吱呀作响。

　　街的那头，远远走来一行四人。一个玄衣雪发，唇带讥讽，状若漠然；一个粗布青衣，身后背着素色包袱，容色清俊，眉目温柔。身后还跟着一胖一瘦两个白嫩小童，瘦的头戴箬笠，胖的身披蓑衣，如同护卫一般紧跟在青衣左右。

　　正是青揽雨他们四人，到了毕星的北方故地。

　　沿途走来，虽冷清萧索，但并不见干旱迹象。青揽雨早有疑问，待四人找了个吃饭的店坐下，便立即问道：“此处不见干旱，是为何？”

　　“这里是雨师故乡，真要干旱，不是打了他的脸？”

　　说来也是，堂堂雨师，自己家都干得裂开了，说出去颜面何存。青揽雨点点头，又问：“既然不曾干旱，天尊为何还要找人布雨？”

　　“你所见的，不过是这一条街的景象罢了。”叁麻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冷，“北方干旱之地，寸草不生，饿殍遍野。只剩下雨师早年居住之地，还有一丝生机。自雨师陨落，这里也撑不了多久了。”

　　难怪虽不曾干旱，这里也人烟稀少，应当是携家带口跑路了。青揽雨叹了口气。

　　“不过，”叁麻话语一转，又挂上了他的招牌假笑，“你可不是来布雨的。天尊派你来，是为了寻回雨师。”

　　青揽雨并不惊讶，只道：“他既已陨落，如何寻回。”

　　叁麻招来店家，要了几个素菜，又看了看一旁眼巴巴的两个孩子，说：“你两个儿子看着你呢。”

　　青揽雨一边给孩子倒热茶，一边道：“麻烦来盘红烧桂鱼……来两盘。”

　　叁麻继续道：“雨师毕星，原是北方乞儿，生于干旱之地。有传闻说他能成为雨师，和冥界之主有关。”

　　冥界之主景冥，那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物。青揽雨神色凝重，传闻天地间曾有两次大战，其中一次便是冥界放出千万冤魂，怨气直冲仙宫，令天界元气大伤，诸多仙神在大战中陨落。这位景冥，平时一直在冥界闭关，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浩劫。

　　“他是否和冥界有联系，我不得而知。但我曾与他共事，”叁麻一言难尽，道，“他不太像个神仙。”

　　“此话怎讲？”

　　叁麻说：“要知道，人间各地雨水的份额是定好了的，由天界执掌雨水划分的仙官发布雨状，雨师、雷神和我便按雨状办事，兴云布雨都得听天界说话。但雨师这个人十分怪异。一开始，他只是对雨状不满，后来干脆私自造假，自拟雨状，让我和雷神同他四处布雨。天界发现此事，便将他神格收回，派了其他神官掌管布雨之事。不过……”

　　说到此处，叁麻终于有了烦恼之色：“那些新来布雨的神官实在差劲，不是控制不好雨量，就是不懂得在哪下雨。时不时出些幺蛾子，甚至还能下出滚烫的雨来。天界没有办法，只好另找能兴云布雨之人。”

　　便是找到我了，青揽雨心想，堂堂天界，连第二个会下雨的神官都找不到，说出去真是叫人难以相信。他问：“雨师没了神格，就陨落了？”

　　“神格只是雨师在天界的身份，他可没那么容易陨落。天界在此事中有所怀疑，认为雨师陨落，是想借机与冥界勾结。”

　　青揽雨问道：“你觉得呢，你与他共事颇久，有过发现吗？”

　　叁麻面露不屑：“死脑筋一个，还真不好说。非同道中人罢了。”

　　青揽雨心想，非叁麻的同道中人，看来应当是我的同道中人了。他憋住笑，问道：“那你此番来雨师故地，是想抓他回去布雨？你都说他死脑筋了，想必不会再为天界做事。”

　　“非也，”叁麻神秘一笑，“我可不是来抓他的。天界要的，是他身上的一件法器。当年他之所以能成为雨师，便是从冥界得到了雨钵。这是上古时期销踪匿迹的绝佳法器，能引五湖四海之源，雨露无数。没了雨钵，他算什么雨师。”

　　青揽雨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能布雨，全靠这样法器？”

　　“不然呢，”叁麻似乎很不喜欢这位雨师，说道，“便是个痴儿，拿到雨钵也能布雨。他毕星算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有件难得的法器，真以为天界离了他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青揽雨只道：“各人自有机缘罢了。”

　　“是，”叁麻阴森森假笑道，“你的机缘就是拖着孩子来办苦差。”

　　他如此不客气，青揽雨已然习惯，轻笑一声，道：“办苦差怎么了，我反正不是随从来的。不像某人，布雨的时候给别人打下手，下了凡又是当随从。”

　　“你！！！”叁麻气极的时候脸上竟然还挂着假笑，只是咬牙切齿，好不难看，“牙尖嘴利，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青揽雨故意皱眉，夸张道：“你要收拾我吗？你一个随从也敢收拾我？啊~我害怕了。”说完往身旁一歪，轻飘飘地靠在小胖身上，“蓑衣，你可要保护爹爹啊。”

　　绿蓑衣吃鱼弄得满嘴酱汁，像是长了一圈大胡子，听了爹爹的话立马龇牙咧嘴站起来：“谁敢欺负爹爹！”

　　叁麻不屑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

　　嘭！！！

　　刚刚还完好的地面瞬间被砸出拳头大小的深坑，尘土荡开，绿蓑衣吹了吹梆硬的拳头，气势汹汹道：“我要把欺负爹爹的人都锤成盘子！”

　　青箬笠在一旁摇旗助威：“拿来装鱼吃！”

　　店里静默了一会儿，天界风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盘子和地上的深坑，平静了许多，说：“你这两个孩子，不是亲生的吧。”

　　“血浓于水，”青揽雨灿烂一笑，“如假包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