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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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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泉水村家家户户住民面上皆是一片愁云惨淡。
老顾家人自然也不例外。
只稍微好一点的情况是,家中需要出两人服徭役之事是顾平之在晚饭结束后才说的,不然今晚这饭就可惜了,绝对会让他们吃的味同嚼蜡。
其中面色最难看的人无疑是顾家老三顾顺之。
毕竟他们家服役是按照大哥、二哥、他、他们爹这个顺序来的。
原本他都已经想好了,等明年轮到他服役的时候,他也学大哥那般使钱替一回徭役。
可前些时日他想到媳妇与他成婚多年,他从未送她什么像样的饰品,所以为其购置了一只银镯,眼下手里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不足三两的银钱了。
忆起媳妇收到银镯时的欣喜,顾顺之最终决定向父母先借上三两银子应急,并承诺从今日起赚得的银钱直接交工还账,等何时还账还完了,再按照原本的比例分润。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顾顺之这个临时被通知要服役的都选择问父母借钱替徭役,顾家老二顾安之这个早就知晓今年该轮到自己服役的人却说自己打算亲自去服役。
闻言,顾顺之立马急道:“二哥,为运河清淤这活计需要时常泡在水中,一天下来,能把人浑身都泡软泡皱巴了,这种时候若是运气不好被差役们抽打几下,第二天清理淤泥途中身体不适不小心脚滑,又没有被旁人及时注意到,那可能会是要命的事情啊!”
听到这话,顾安之媳妇吴氏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老三你别乌鸦嘴咒你二哥,你二哥可不像你,他干活可利索着呢,都服了四次徭役了,统共也就被差役打过一回,还是因为好心扶起个不小心被石子绊倒的倒霉蛋,才被连累挨上那顿打的。”
“三弟啊,你别怪嫂子说话难听,你和张氏只得了一个男娃,负担小,自然可以花五两银子偷懒。但我跟你二哥可是生了三个男娃,现下登科,登举都已经开始读书,等到登元大了,也得送到钱夫子那去,虽然孩子们每年的束脩都由公中出,但书和笔墨纸砚还得我跟你二哥来买,尤其是纸这个东西,贵的呦,消耗的还那么快,老是得买,可不买还不行,老是用树杈子在地上写字哪能练得了一手好字啊?我都听说了,科举写不出一手好字的话,人家考官连你的卷子看都不看的……欸,不是,老三,你翻白眼什么意思啊?”
顾顺之翻白眼想表达的意思可太多了。
一是想表达对二嫂张口闭口就是自己生了三个男娃的无语。
二是想表达对二嫂没有自知之明的无语。原本家里去年送三个孩子去学堂时,目的只是为了孩子不当睁眼瞎,以后能去县城想办法谋一份生路。可在二嫂从钱夫子那里问得登科登举的成绩在学堂中算是中上游水平后,二嫂这心气一下子就高了,不仅立马就给孩子们改了这么扎眼的几个名字,还将家里大半收入都投入在了给几个孩子买纸笔上。可这么久过去了,他也没觉得总是用纸张练字的两个小侄子写的字比他儿子这个拿树杈子练字的强到哪去。这也幸亏是登科登举投胎到了二嫂这,要是阳哥儿投胎到了二嫂这儿的话,真不知道他二嫂得在这个家狂成什么样。
顾顺之是十分不喜他二嫂这个人的,尤其是当他再三劝阻,他二哥嘴唇嗫嚅半天,还是坚持说要亲自去服役时,他忍不住怒瞪他二嫂一眼,然后扭头离开。
吴氏:“不是,老三,你刚刚冲我翻白眼不搭理我也就算了,你这又瞪我是啥意思?”
眼见着顾顺之头也不回的离开,这次也将她的话忽略了个彻彻底底,吴氏险些要被气死,看向顾平之道:“大哥,你评评理,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得卖近百趟的货才能在跟公中分润后拿到五两银子,可去服役的话只需要挨过二十天左右就行了,他自己愿意偷懒就偷去,干嘛非要拉上他二哥一起?这也就是家里人荷包现下都有钱了,要是还像之前那般没钱的时候,我看他拿什么本事去偷懒去!”
她话音落,就目光灼灼地看向顾平之,可顾平之却也没有搭她的话。
吴氏深吸口气,“大哥,你也对我有意见?”
吴氏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要高上许多,终于叫得顾平之回神,“啊?怎么了?”
吴氏重复了一边自己的话,顾平之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对你能有啥意见啊?我刚刚想别的呢,没听到你叫我。”
吴氏:“想什么?”
顾平之,“我想什么还需要跟你说?”
吴氏:“……”
顾平之朝饭桌上看了眼,见三弟顾顺之已经离席不见,他也不再在这里耽误,起身离开去敲响了三弟的房门。
开门见是大哥,顾顺之惊讶,“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平之:“我此前从未参加过徭役,你跟我讲讲,你往年服徭役时,监工的差役们都是何做派。”
虽不知大哥为何问这个,但顾顺之还是把自己曾经见过、经历过的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讲给他大哥听了。
去给官府服徭役,不仅不给钱不管饭,最好还要随身带些能贿赂监工差役的钱。
这个钱最好不要太多,不然差役们会把你当成冤大头来宰,但也不能太少,不然惹得差役不高兴,觉得你是在打发要饭的,记住你的脸了,那你还不如不交这个钱。
交了令差役感到还算满意金额的人做工时,差役一般会对你做活的表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你没钱上交,那你就只能战战兢兢的卖力干活,顺便祈祷差役们当班时心情好了。
为官府干活手脚慢的话挨鞭子简直是太正常了,就连有时候吃坏了肚子,跑茅厕次数多了些,监工的差役们都不会体谅你的五谷轮回之苦,要拿鞭子狠狠抽你几下,根据你大小便失禁的速度,来判断你究竟是真的不舒服,还是装的不舒服。
……
顾平之回到他们夫妻二人的房间时,眉头蹙的紧紧的。
周氏:“跟三弟都聊什么了,怎么把你聊成这副模样了?”
顾平之,“等熄灯了我跟你说。”
他其实深知他的猜想不该跟任何人说,但他的心中慌乱如麻。
再加之夫妻多年,他知晓她不是什么长舌妇人,所以熄灯后,没等周氏再次询问,他便道:“大乾立国至今已有两百余年,你可知在此之前的几朝能存续多久?”
周氏曾和顾平之在同一府邸当差,
那时,他是府中小少爷身边的小厮伴读,她是是府中大小姐身边的梳妆丫鬟。
府中少爷小姐们读书的地方相距不远,于是一来二去,他们之间就熟识了。
周氏虽也曾陪大小姐读书,但小姐们读的书都是女则女戒之流,她哪里能知道这个啊?
她不知道,顾平之却知道。
因为府中的先生曾为少爷讲过史。
“大乾之前的大夏,国诈一百九十四年。”
“大夏之前的大祁,南北祁加起来,中间经历无数纷争,国诈勉强存续两百九十八年。”
“大祁之前的大晋,国诈两百三十二年。”
“往前更不消说,你可知纵观历史,王朝鲜少有挺过三百年的。”
室内的安静清晰可闻。
半响,只听周氏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现如今是……是……”
她‘是是是’了好半天,才终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王朝末年四个字。
听到丈夫轻‘嗯’一声,周氏只觉眼前一黑。
她跟皇帝非亲非故,自不是替皇帝忧惧,而是因为王朝末年这四个字代表的是战乱四起,民不聊生,苦的永远只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罢了。
“若果真如此,咱们该怎么办?”
感受着身旁人的颤抖,顾平之将妻子搂过来,“囤粮,攒钱,还有……婉娘,我打算从今日起好好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