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若越歌》子越

1、第 1 章

　　我是一条蛇，蜗旋在西华洞底的一条花蛇。不是白素贞，也不是小青，不若他们那么有名，被历史的文人骚客撰写成几个版本的故事。我比他们更要长一些，活了几千年我自己也忘了，游走了多少的湖泊我也忘了。烈夏的时候我静静地躺在深到黝黑不见点点光亮的湖底，一睡便是过了秋季，睁开眼来晃动着身体便已是白雪皑皑的冬季。我索性继续沉着，吸附在湖底贪婪地吸收那一点点的暖意。蛇的劣性就是如此，即便活了那么久也不能改变，我怕热冬眠。若是头活了几百年的时候，我还好奇，为什么我能活那么长，后来才知道，我只是上天挑选的试验品之中的一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是为什么能活那么长，只是死不了而已。
　　现在人世间很少有能让我栖身的地方了，想以前湖泊山川自然天成，巍峨壮丽，随时随地都有我修身之所。现在是哪个朝代我也不明了，只是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街市，还有那些人工修建的湖泊岛屿，失去了自然的灵性，我烦恼的很。
　　记上次探出身子化作人形生活的时候是唐朝开元年间，那时真的我见过的最鼎盛繁华的时候，白天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小贩叫卖着东西，书院里朗朗起伏的读书声，来往的行人还有马车里遮着面纱的贵族夫人小杰，好不热闹。虽然晚上禁市，但长安街的热闹和靡丽的生活却用不曾倦歇，暗地里的夜夜笙歌，文人雅士附庸着弹琴说唱，还有那些筑落在湖畔小楼里的妖媚女子，这样的胜景我怎能不眷恋。
　　我学着那时流行的样子，梳着高高的螺髻，上面插着繁杂的红玛瑙钗子步摇，画着宽而阔的晕眉，额间贴着花式复杂的月梭花钿，点着樱桃大小的檀色口脂，裁着艳丽的罗裙长衫，肩上披帔，腰间别着扣扣作响的玉环，脚上的绣花鞋底是三十六层锦绣段子，上面绣着好看的祥云，我不喜欢媚俗的蝴蝶花草。
　　开元盛世的时候也是文化鼎盛的时期，连青楼妓院都是高雅的名字，那时长安最享负盛名的红场是“沁香苑”，我便是这沁香苑的头牌女子。想来也是，有哪个凡人能妩媚妖娆得过蛇了，我的腰是自然的软细柔若无骨，走起路来那好不容易进化成两条腿十个脚趾的脚自然是如弱柳行风一般，骨若白玉青葱，貌似初荷落虹，犹带彤霞晓露痕，一颦一笑眼波之间故意露出的万种风情，眼角弥漫出来的秋水为神有几人能抵挡得了。更何况，我那时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从朝代初立到如今，千年来我已经是智慧过头了，男子的心思只一个眼神我便了如指掌，不用费着半寸心思，我在往来男子中游刃有余，一时好不得意。
　　一切都顺理成章，我无心修炼，我眷恋红尘七情六欲，我贪恋人间的奢靡繁华。我受不了在紫竹山洞中一复一日年复一年没完没了的修炼，且不说我能不能修炼得道，就算真的成仙，神界安详却也寂寥，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那也不是我向往的。原本我就是不死之躯，管他是妖是仙，人间自以为道行高深的道士和尚我也见过不少，没有能奈何得了我的，先是咋呼地多厉害，最后还不是夹着衣服逃跑，连那些法器也顾不得拾。我在人间，倒也是太平的日子多些。我不害人也不吸人经血，自当问心无愧。
　　我倚着朱栏看江波浩淼，今晚月色并不明亮，连月光也不太真切，烟笼着湖面，一辆辆篷船在薄雾里犹如纱罩一般。心里忽然一阵惆怅，这样放荡纵欲的生活虽然不至于无聊 ，却也填补不了内心的深深寂寞。千百年来的日子不管前期身边有几人相伴，最后都只剩我形单影只。现在倒是有几分理解那些妖，人为什么要潜心修炼，想来并不是只为了成仙，洗尽身上的浊气，更多的是为了那颗心，把它从激动，兴奋，不安，开心，怅然…一切七情六欲的感情都修炼没了，变成一颗只甘心寂寞的心，却也能沉浮与岁月的湖水，归于平淡。
　　我原本也只以为，自从商纣那次的劫数后，自己不会真的流连人世的情感，现身红尘只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寄托，岁月难熬，我已动了凡心，心已经野了，不是当初沉在湖底就能过去几百年的花蛇了。却没想到，这次唐朝一梦，竟然会是这样的痴缠纠结的爱恨情仇。
　　全因我遇见了他，那个才情横溢，那个潇洒不羁，那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男子，李太白。

　　那时的我，正在一个巨大的玉盘上起舞，飞扬的花瓣轻轻地粘在我如海藻般的密发青丝上，我穿着波斯的轻纱衣物，若隐若现白玉般的肌肤，手臂脚踝带着的镯子链子伴随我的舞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人群在沸腾，我尽情地晃动我如柳般的细腰，那时虽然以丰腴为美，但我蛇身幻化而成的美丽身躯还是不能自主的吸引着他们，我是这长安城的独特风景，很多人慕名而来。
　　人群中，我一眼就望见了他。他眉宇间的不羁不显得轻浮，那如星般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明亮最璀璨的，嘴角浅浅的笑仿佛盛开了花朵一般，刚毅的鼻梁显得脸有些消瘦，但不影响他的气质，他是无欲则刚，没有威严却由内而发的自信。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世俗中的脱俗的人，他岂是池中之物，他是九霄之外的星河，就那一眼，也注定了我和他的今生。
　　全场人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欲望都很不得将我吞噬，只有他，他淡淡地看着我，甚至不带表情。这一点激发了我的兴趣，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用极其妩媚的眼神，我扭动曼妙的腰，越发的魅惑，我不相信我的魅力俘虏不了一个凡人，但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他不是一般的人。
　　底下的凡夫俗子在骚动，有的吹着口哨，有的打着拍子。若是平时我心情好时可能会饶有兴致陪他们游戏一下，现在我目光只落在他的身上。他竟然不理会我眼神里的挑逗，只是在邻近的桌子上点一壶水酒独自斟饮。我心里觉得气恼，锐气骄傲在他面前顿然消失。不行，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在玉盘上旋转，最后纵身一跃，从玉盘上轻舞而下，正好落在他的桌子上。他看了我一眼，只有片刻的震惊。
　　姑娘，你把我的酒弄洒了。他的声音竟是这样好听，像远处低低传出的天籁。
　　底下的人群起哄，有人骂他无知，有人说他不识抬举，也有人说他轻狂，有人说他假装正经。
　　我巧笑倩兮，用昆曲的念白，挑逗着说，不知公子需要怎样的赔偿？说着，便倒在他的怀里，用柔软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我不相信，我千年的蛇，倾倒众生，会迷不住他，虽然他与众不同。
　　姑娘愿意的话，可否与在下琴瑟和鸣？我相信姑娘在这烟花美地，一定知晓音乐。他最后一句明显带着嘲笑，我来不及理会，思绪早已飘到很久之前。
　　抚琴，上次的琴瑟合奏是与他，殷商纣王时期的天下第一美男伯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