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贪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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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中的几人一时做鸟兽散，谢淇也不愿在这是非之地久留，起身跟上几人。
哪想到他们才走出亭子不远，就在拐角处碰见了也正往这边走的谢云沛和徐丹凤。
谢云沛刚才就想过来，却因嘉平县主的出现而愣了片刻，等她走了才回过神。
现在见这几人撞到了自己面前，她神情平静看似温和，言语却毫不客气：“方才途经这里无意间听到几位公子的话，实在不敢苟同。”
“首先正如嘉平县主所说，今日只是一场赏花宴，从无为谁择婿一说。既是赏花宴，自然也就没什么轻狂不轻狂的，老太爷也从未对我们说过这样的话，不知七哥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说着视线落到了谢淇身上，眸光清冷，不待他接话便继续道：“其次，侯府不止这一处庄子，这次是因为来的宾客众多，其他庄子小了些，不便待客，所以才用了这里。”
“老太爷那边我们已经提前去打过招呼了，他老人家若想避暑，随时都可以过来，他的院子一直留着，宴会并未占用。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嫌人多吵闹，所以准备过段日子再来罢了。”
“前几日大哥还专门又派人去问了一回，说他若觉得城里热，可以先住到附近其他庄子上，等这边的宴会散了再挪过来。这样既凉快，也不吵闹。”
“但近日天气凉爽，老太爷说没必要倒腾来倒腾去的，这才继续住在了城里。”
“我们已经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一应安排老太爷那边也都是知晓并同意了的。他还特地交代我们一定要把这场宴会办好，招待好每一位宾客，莫要丢了谢家的脸面。”
“他老人家分明如此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不知为何到了七哥口中却变得蛮不讲理，连晚辈办一场赏花宴都诸多挑剔。”
“想必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七哥回去最好问问老太爷，莫要轻信了旁人乱嚼舌根的话，随随便便就给我们扣个不孝的罪名。”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我和大哥可没法做人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谢淇愣是没插上话，等她说完了才有机会开口：“我没有，那话不是我说的!”
他心中对侯府有些埋怨，因此刚才一时口快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在赵怀帮腔说谢霖兄妹不孝的时候也没多想。
但谢云沛最后这句话让他的脑子瞬间清醒，赶忙撇清自己。
谢家现在可是仰仗侯府的，而谢霖是侯府的顶梁柱，要是败坏了他的名声，那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侯府，还有他们谢家。
没见老太爷那般强势的一个人，如今对侯府都无可奈何诸多退让吗?他要是坏了谢霖的名声，让谢家跟着受牵连，那老太爷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是为了帮他说话才惹恼了侯府。
谢云沛才不管是不是谢淇说的，实际上他们刚才在亭子后面的低矮处，除了谢淇的声音，她根本分不清当时说话的是谁。
但不管是谁说的，终究是谢淇对人抱怨，才有了这么一出。
她笑了笑，没接谢淇的话，屈膝对他施了一礼，状似内疚地道：“说起来还要给七哥道个歉，前几日是七哥的生辰，听闻你原本准备在这里待客的，却因为赏花宴的缘故没能成行。”
“好在这赏花宴我们也不是年年办，来年七哥要在这里过生辰，只需提前说一声就好了。只要庄子空着，定然随你用。”
说完不待谢淇回神，对众人团团施了一礼，拉着徐丹凤便离开了。
谢淇愣在原地，脸上打翻了染缸般五颜六色。
他确实是准备在这里办生辰宴的，过去几年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老太爷年年都来庄子上避暑，在他跟前得脸的人也能跟着过来。
谢淇虽不是老太爷的亲重孙，但因自幼讨喜，老太爷待他很是不错，每年来庄子上避暑都带着他。
庄子上的下人和一应物什虽都是侯府的，但只要他们来，吃什么用什么都随意，侯府从不计较。
谢淇一开始并不敢在这里待客，是有一年天热的早，他们早早就从城中搬到了庄子上。他说好了生辰要请朋友吃饭，到了日子便准备回去一趟。老太爷知道后说那么麻烦作甚，把朋友请到庄子上来不就是了。
庄子上吃的用的都有，不用花自己的钱，厨子的手艺不比城中大厨差，四下景色也好，尤其是那片荷花。朋友们来了之后若玩得开心，还可以在这里小住几日。反正庄子上屋舍很多，不会住不下。
谢淇心中觉得不妥，却又难以拒绝。一来邀请朋友到庄子上玩比在城中寻常酒楼置办一桌席面体面多了，二来……不必花钱。
谢家如今除了侯府那一支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最厉害的也就是个七品知县。谢淇这一房更是连个能读书的都没有，因此分得的份例也少，实在说不上富裕。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幼就爱往老太爷跟前凑，总拍他老人家马屁的原因。
老太爷那里有全府最好吃的点心最好喝的茶，把他老人家哄高兴了，就能吃到这些在自家院中吃不到的东西，运气好还能分得一块好衣料，一支好笔，一方好砚台。
谢淇从小到大得来的所有好东西都是老太爷赏赐的，他习惯了依附他，习惯了靠奉承长辈给自己换来好处。
哪怕后来猜到老太爷不过是用他试探谢霖的底线，试探庄子上的下人会不会听话，他也依旧如此。
而这次他心生怨气，也确实是因为侯府那边忽然要办赏花宴，导致他今年不能在庄子上宴请朋友。
其实也不是不行，左右要筹备赏花宴，顺便让他办个生辰宴又如何?
侯府那么大手笔，这次宴会请了那么多宾客，不可能所有东西都准备的刚刚好，一点富裕没有。他的生辰宴用掉一点对他们根本毫无影响，完全可以如往年那般让他请朋友来吃个饭住几日的，可他们拒绝了。
在他壮着胆子过来说要办生辰宴的时候，下人说在筹备赏花宴，赏花宴结束前庄子里都不待客。
为什么?明明只要他在赏花宴前带朋友离开庄子就行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但他们就是不答应，说这是侯爷的吩咐。
谢淇不得已只能在城中酒楼请客，席间朋友们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但他觉得每个人都在暗地里笑话他。
曾经他在庄子上像个主子一般使奴唤婢，可一朝侯府要用这庄子了，他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侯府的拒绝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庄子跟他压根没关系，他谢淇什么都不是，过去种种不过是侯府对他的施舍。
不，甚至不是对他的，而是对谢老太爷的，他不过是跟着谢老太爷沾了点光而已。
这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自觉丢了天大的脸面，这才心生怨忿，一时失言。
谢淇后悔了。他以为那只是件小事，下人不会上报。他又没有带人强行往庄子里闯，下人拒绝了，他就离开了，为何还要上报呢?
可显然下人报了上去，谢云沛知道了，而且还在这样的场合把事情说出来了。
她刚才那番话看似道歉，实则是当众拆穿他因生辰宴的事情心生嫉恨，故而背后诋毁侯府。
谢淇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再也待不下去，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快步离开了。
…………
回程的路上，徐丹凤挽着谢云沛的胳膊犹在生气。
“那谢七也太讨厌了吧!明明跟你们是一家人，却在背后这么诋毁你们!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记得谢家那边你们只请了谢四哥和谢三叔一家，怎么这家伙也来了?没有帖子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谢云沛也有些生气，但刚才已经发泄过了，现在她觉得好多了。
“哪用得着帖子，他只要跟着其他人一起从大门进来，都是姓谢的，门房还能拦着他不成?”
换做平日可以，但今日门房不敢。
今日侯府宴客，便是没有帖子的熟人登门也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何况是“自家人”?
传出去叫人知道本家登门赴宴还要帖子，没帖子不让进，那丢脸的只会是侯府。
谢淇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大张旗鼓地进来了。
至于说他们坏话的好处……
“没什么好处，无非是他心里不痛快便也想膈应我们一下。不过他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我猜又是老太爷怂恿了他，把他当枪使了。”
谢老太爷反对他们举办这场宴会，觉得给一个女儿家说亲这样大张旗鼓的没必要，纯粹是铺张浪费。但庄子是谢霖的，钱是谢霖的，他没办法，就只能用这种小招数给侯府添点堵。
左右谢淇不过是个晚辈而已，他在外面说什么话都可以当做是年轻人的胡言乱语。即便是打着谢老太爷的旗号，回头事情真闹大了谢老太爷不认就是了，到时候倒霉的只有谢淇。
但谢淇似乎不明白这点，或者明白，但心存侥幸，觉得事不至此。就像他今日也没想到谢云沛会知道他生辰宴被拒的事，还当众拆穿一样。
想到谢老太爷那副“女儿是根草，养得活就活养不活拉倒”的样子，徐丹凤就觉得反胃，撇撇嘴道：“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好好颐养天年，怎么还天天没事干净整些幺蛾子。”
“贪心呗，”谢云沛道，“觉得我跟大哥不听话，没把所有好处都给他，就总想教训教训我们。偏偏又拿我们没什么办法，就只能耍些小手段了。”
“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大哥稳住了侯府的人脉，又立下了军功，算是站稳脚跟了。以前我们守孝的时候，他比现在还过分呢。”
比如以前他敢越过侯府拿走大哥送给她的东西，但现在不敢了。
比如以前他敢偷偷安排大哥的亲事，现在也不敢了。
谢云沛想想又觉得高兴起来，掩唇笑道：“我现在也比以前更知道应该如何应付他了。”
“他在外人面前不是总爱摆出一副和善模样吗?我就把他架上去，架得高高的，让他下不来!”
徐丹凤明白她的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听出来了，你刚才话里话外就把他架上去了。”
了解谢老太爷的人都知道他性子古怪脾气暴戾，跟“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这几个字根本就不沾边。
而且他看侯府百般不顺眼，将侯府的一切都视为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怎会支持他们办这赏花宴?
但谢云沛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她说谢老太爷支持，谢老太爷还能自己跳出来说他不支持吗?
今日赴宴的宾客那么多，谢家巴结这些人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说反对的话?要是反对了，那岂不就是不欢迎这些人来做客?
谢老太爷反对的是为谢云沛花钱，而不是跟这些人来往。但现在这两件事已经挂钩了，掰扯不开，他自然也就不敢说什么。和这场宴会有关的一切事宜，只要是“好”的方面，他一定都不会反驳。哪怕是些他不爱听的话，他也得咬着牙认了。
其实他在确定侯府不会取消这场宴会后是想趁机结识些达官显贵的，但谢霖不许，说宴会这日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谢家，不许踏出大门一步，否则从今往后给谢家的供给全部减半。
谢家那点祖产和田地，也就将将能让全家吃饱穿暖罢了。侯府这边的供给要是减半，那就意味着谢老太爷现在享受的一切都要减半。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哪里受得了，只能咬牙作罢了。
跟结识权贵可能带来的好处相比，现在的好处才是实打实的。要是谢霖真跟他闹翻了，侯府固然讨不了好，他也同样如此。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这才故意怂恿谢淇来给他们添堵。
可谢云沛刚才说谢霖特地给他留了院子，是他自己嫌人多吵闹才不来的，还说谢霖前几日才去关心过他是否觉得天热，要不要先到其他庄子上去避暑。
谢老太爷听到估计要气疯了，但他不敢往外说。因为一旦反驳，就说明谢淇说的是真的，那就坐实了谢霖“不孝”的罪名。
“你别看他平日古里古怪的，其实精明得很。”谢云沛道：“以前他想败坏大哥的名声，是想把爵位抢过去。现在大哥把位置坐稳了，他知道抢不过去了，也就老实了。”
徐丹凤跟侯府来往多年，对此也算是亲眼见证过，点了点头后又叹了口气：“你和谢大哥也真是倒霉，摊上这样的本家。”
谢云沛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以前也这么觉得，现在想开了。反正我们侯府独院而居，平日也无需跟他们来往，无所谓。”
说着又笑嘻嘻地拉着徐丹凤往前走：“走吧，找大哥和伯母去，他们那边肯定已经热闹起来了。”
两个姑娘说笑着往廊桥的方向走去，一路如两只翩跹的蝴蝶般分花拂柳，消失在了花树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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