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离殇》梅落薰风

6、第六章

　　顾忌白玉兰里的阵法，想要见慕容轻池，却怕又被摔得屁股开花，所以一直站在林子外眼巴巴地望着。
　　岳之涣就这样站着，直到看见紫陌经过，于是十分狗屁的粘过去，拖着紫陌的手臂开始撒娇。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慕容轻池，也就紫陌和岳之涣比较亲近，凡事也挺照顾他，所以他对紫陌并没有什么生疏感，在她面前有时候还比较容易显露小孩子心性。
　　经过岳之涣的吹、捧、哄、耍赖的各种招数之后，紫陌终于不再卖关子了，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岳之涣颇受打击，
　　“那阵没布几天公子就已经撤了。”
　　岳之涣耷拉着脑袋，无语中。
　　最后实在受不了紫陌一副“你真迟钝”的表情，飞一般跑进慕容轻池的房间。

　　“轻池哥，外面的阵都撤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岳之涣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
　　“我以为你知道，”慕容轻池不急不慢地接过岳之涣的杯子，又往里面倒了些茶水，“这两天我不也是常到外厅来吗，你都没发现？”
　　回想一下，的确是，这两天慕容轻池比往常出来的次数多了好几倍，那天和黄泉相约到镇外“切磋”之后回来，还听说慕容轻池出门去了，当时没敢进来问，之后就把这事淡忘了。
　　“轻池哥那天你到外面去做什么？”
　　“没什么，出去走走。”
　　“哼，那家伙居然会答应让你出去，他要是真好心别把我们关在这里。”岳之涣气呼呼地道，“对了，我听到那个碧落说凤千亦让他去写意楼接人，不知道他们又想干什么！”
　　慕容轻池站起身，走至窗前，这里新添了一张木几，上面放着他的琴。轻轻地拨着琴弦，问道：“小涣，你还介意之伶的事吗？”
　　轻轻地摇了摇头，岳之涣说道：“那天听了洛大哥的话之后，我就想过了，也想明白了，哥哥如此忍辱负重都是为了我，为了报仇，所以我不但不会再怪他，相反还会很敬重他，不过写意楼是不能再呆了，我会把他接出来。至于报仇的事，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人，替岳家报仇。”晶亮的双眸透着隐忍，但更多的是决不放弃的坚定。
　　“小涣……”突然之间懂事很多却让人更加的心疼。
　　“碧落去接的人应该是之伶。”
　　“什么？”
　　“小涣，等之伶来了，你们就安心住在镇里，报仇的事，我会解决。”
　　“轻池哥……”
　　慕容轻池摆摆手，打断岳之涣想说的话，然后坐在琴桌面前，拨弄起来。
　　琴声缓缓从如玉般修长的手指间泻出，起初是清新明快，如同山泉小溪，缓缓淌过，明媚的阳光洒落，溪水溅起的泡泡在阳光中折射出七彩的颜色，平静而美好。忽地，天空乌云密布，所有光亮被遮挡得一丝不透，低沉而压抑的天空，使一切变得空洞而苍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袭击全身，就在快要喘不过气时，琴音忽转，瞬间血液如奔流之江水，蓄势而发，急于倾泻而出却不得，生生地被压在胸腔之内，终于在身体快要破灭之前，所有积蓄的情感与力量喷薄而出，划开层层黑云，直冲向天际。黑暗一点一点被吞噬，被暗夜洗礼之后，一切都变得更加光鲜明亮。
　　琴声已停，岳之涣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窗外，凤千亦转身离开。

　　之后两天，碧落将岳之伶接到了暗夜流光，并安排他住下。紫陌在岳之涣的强烈要求下，把他安排到了岳之伶的旁边，避免了与黄泉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就吵的状况，岳之涣总算是住得比较舒心了。
　　碧落回来之后，只是稍作歇息，第二天便和红尘一起离开了，岳之涣看见走的时候红尘似乎还有些不情愿。
　　岳之伶到来这里之后才知道慕容轻池他们在这里，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见过岳之涣之后，发现自己的担心已是多余，岳之涣不但不再有怪他的意思，反而跟他道了歉，还信誓旦旦地说“哥，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一句话，让岳之伶感动得红了眼。
　　再次见到凤千亦，岳之伶似乎不像第一次那样怕他了，知道是他将自己赎出，很诚恳地谢过他之后，便来到慕容轻池的房间。
　　看到岳之伶瘦弱的身子，慕容轻池在他进门之后就赶紧关了门窗。
　　“轻池，不用这样，看到小涣平安，整个人都好多了。”虽然这样说，可他的身体情况和之前根本没有多大差别。
　　“轻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和凤公子在一起？那日在写意楼你走之后，他来找过我，我觉得他对你……”
　　“没什么，”慕容轻池打断他的话，“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现在你暂时住在这里，过几天我会和凤千亦离开，等我回来，我们就搬回岳宅去。”
　　“和他？你们要去做什么？”岳之伶情绪有些激动，想到他们离开可能的原因，瘦弱的身子也微微颤抖。
　　安抚性地握住岳之伶的手，慕容轻池的眼光放得很远，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有个地方，我要回去看看。”松开岳之伶的手，踱步到窗前，慕容轻池继续说道：“这次回去，一切恩怨都该结束了。”
　　“你……要去报仇……对不对？”岳之伶双手握拳，站起身来，指尖几乎要嵌入手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坚持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之伶，这是我必须要做的。”
　　其实早就隐隐地感觉到慕容轻池知道杀害岳家的是谁，可他不愿说，他也不问。轻池的性子他其实是很了解，并不是表面看到的样子，喜形不露于色，不代表就没有感情的起伏。
　　那年，双亲救他时的情景他至今都清楚的记得，慕容轻池瘦小的身体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鞭痕、刀伤，有些新伤又覆在旧伤上，整个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即使已经不能有丝毫的动作，那双倔强的眼也在拒绝任何人的救助。
　　之后，他最终接受了岳家的温暖；
　　之后，岳家突然间被一夜灭门；
　　之后，他们死里逃生，去了烨城，
　　几年后的今天，却又重回到了这里。
　　从未怪过轻池，因为知道不是他的错，知道他承受的不比自己少。可身为岳家长子，势必要为岳家报仇。在卖进写意楼时，硬是狠狠压下了心中强烈的羞辱感，因为他知道并确信写意楼不简单，当初无意中听见写意楼真正主子和苏袖的谈话，就知道自己可以靠写意楼报仇，虽然五年来迟迟没有任何的动静，但他知道写意楼的人只是在等一个契机。所幸，苏袖对他算是很照顾，把花魁的头衔给他，顶着这个头衔自然就有了特殊可寻。
　　现在，慕容轻池突然说要报仇，岳之伶并不意外，他知道在慕容轻池心里这件事一直都是一个结，终有要解开的一天。可是，慕容轻池完全不会武功，要怎么报仇。
　　“轻池，你是不是和凤千亦做了什么交易？他派人把我接到这里来，你又突然间说要报仇，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握紧的双手松开又握紧。
　　“他可以帮我，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承担。”
　　叹了口气，岳之伶缓缓地坐下，表情十分落寞地道：“我在梦颜阁呆过，即使再清白也不会有人相信，可你不一样，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凤千亦是的什么样的人你我都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他绝非池中之物，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是非同一般。在写意楼这么多年，我见了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所以我看得出，他并非是乐善好施之人，他会帮岳家报仇，是因为……他想要你。”
　　慕容轻池背靠着窗台，没有说话。许久才将目光移向琴桌上的琴，低声道：“不是想，就一定可以。”

　　白玉兰林里，凤千亦邀慕容轻池共饮。
　　时逢月初，夜如泼墨般漆黑。在玉兰树上挂上了稀疏的灯笼，院子里有了些光，却很微弱。
　　为慕容轻池倒上酒后，凤千亦也不邀他喝，自己先喝下一杯，再倒时，才径自说道：“这酒名叫‘沉吟’，是红尘那丫头自己酿的，别看她平时脾气火爆，大大咧咧，酿的酒还能下肚，”又喝下一杯，“不过这话可不敢当她的面说，不然她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说完，凤千亦便对着慕容轻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端起面前的白瓷酒杯，慕容轻池一饮而尽。淡淡的幽香，绵远甘醇，回味时又有点清甜，让人觉得清新舒爽。
　　“不要喝太急，这酒喝着不烈，但后劲大。“
　　凤千亦再次给慕容轻池倒上，将酒壶放置一旁，朝他举起酒杯，淡笑道：“为我们达成的协议……”
　　慕容轻池端起酒杯，但没有喝，只是转头去看旁边树上挂着的灯笼，若有所思。夜幕中透出点点微弱的光，在开满白色玉兰的树上飘摇，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凤千亦，你到底是什么人？”
　　斟酌再三之后，慕容轻池开口问道。
　　“呵呵，”凤千亦放下酒杯，笑道：“我以为你沉得住气，不会问我，至少现在不会问，”
　　稍微停了一下，凤千亦接着说：“若你不问，我或许真的不会说，对你而言，我的事你都不感兴趣。”说这话的时候，凤千亦一脸委屈。
　　“我是玉鸢宫的主人。”
　　虽然一直都知道凤千亦不是普通人，可当真正听到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时，慕容轻池还是有些惊讶。
　　玉鸢宫，那个做事完全凭喜好，凭心情的玉鸢宫！虽然隐居深山，但江湖传言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如今强大到开始让江湖之人坐立难安的玉鸢宫帮自己报仇，不知是福是祸。
　　昏黄的光洒在慕容轻池略显惊讶的脸上，凤千亦用修长的手指弹弹下巴，道：“你不是早就对我的身份怀疑了？”
　　“我猜测过不少，不过没想到会是玉鸢宫宫主。”说完，慕容轻池一口喝下了酒，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
　　见状，凤千亦也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并再次为两人斟上。
　　“玉鸢宫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不要奢望我会像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我只要结果。”
　　凤千亦突然起身，隔着中间的矮桌，欺身到慕容轻池面前，大片大片的黑发随着刚才的动作从身后垂到身体两侧。
　　“轻池，若我是十恶不赦之人，你会如何？”
　　“我们只是交易的关系，你人如何又与我何干？”
　　慕容轻池的反问让凤千亦撇了撇嘴，问这样的问题果然是自讨没趣。收回身子坐下，凤千亦郁闷地喝着酒，看着慕容轻池起身走到玉兰树下。
　　纯色的白衣被灯笼透出的红光染成了淡淡地粉色，完美如雕塑的侧脸上长长的羽睫打下一片光晕。飘舞的白色花瓣落在瘦削的肩膀上，再沿着身体的线条滑落下来。
　　凤千亦喉头一热，不自觉地咽了咽，又倒上酒继续喝。
　　慕容轻池微微转身，就被凤千亦推到身后的树干上，身体撞得有些生疼，抬眼惊诧地看向他，微眯的眼里有些意乱情迷，可却是十分认真的看着自己，浊重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口中呼出的酒气略带着清甜的幽香，让人有些晕眩，一时竟忘记推开他。
　　“轻池……”
　　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凤千亦盯着慕容轻池被酒润色过的红唇凑了过去。
　　唇被触碰到的瞬间，慕容轻池飞快地别开脸，并推开了凤千亦。
　　“轻池？”
　　“你喝醉了。”
　　慕容轻池转身要走，却被凤千亦拉住胳膊。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的目光，慕容轻池道：
　　“答应留在你身边，但是，不是做你的男宠。”
　　拉下凤千亦的手，抬脚离开。
　　身后，凤千亦眼里哪还有半点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