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离殇》梅落薰风

2、第二章

　　紫衣公子慢步踱进了写意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小二便将酒菜送了上来。不少眼光追随而来，知道自己容貌的影响，紫衣公子不以为意，轻泯了口酒，望向窗外。浮现在眼中的不是月湖的美景，而是那月下如谪仙般的人儿。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低头把玩起手中的酒杯来，那样仿佛尘世之外的的人，虽然放在深山荒林之中实在有点可惜了，但那样的人也许只有呆在那种地方才不会受俗世影响吧。
　　半晌之后，整个酒楼突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望向刚进门的人。
　　是他。依旧是白衣，素琴，疏离淡漠的眼神。不同于上次的是一条薄纱覆住了他绝美的面容。刚刚还在想，这会儿就出现在这里了，真是有缘呢，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酒杯的边缘，像是抚摸情人的脸一样温柔，很好奇他来这儿的目的呢。
　　“公子，您来了，”还是老掌柜镇定，不似众人一般发愣。“还是您常坐的那个位置，您喜欢的茶，马上就送上来。”原来是见习惯了。
　　还说他不染半点俗世呢，不想却是这写意楼的常客。他可不会以为他是单纯的进来喝喝茶。只见他步履优雅的上了楼，在对面的一个小雅间坐下。一双凤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喝茶的模样，倏然，那双低垂的眼睛抬起来，墨玉般的瞳就刚好望过来，彼此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一瞬间的愣怔。可那双眼不等他打个招呼就立刻移开了，仿佛陌路。
　　优雅的饮完半盏茶，白衣男子便起身往后院去。紫衣公子也随之跟了上去。只见他穿过回廊，直往梦颜阁。望着那一身白衣，凤目低垂，嘴角微扬。
　　“公子，用不着这么急，梦颜阁还没开始营业呢！”身后娇声拦住了紫衣公子往前的脚步。
　　“哦，那刚才？”虽停下来，却也未回头。
　　“他？不一样。”倾身上前，斜倚在木桥栏杆上。
　　“哦？”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一袭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半遮半掩，无限风情，素腰不盈一握，轻靠在身后栏杆。眼睛似嗔含笑，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
　　“他呀，是琴师。”女子把玩着自己的青葱玉指，斜睨着他，“一个特别的琴师。”
　　“特别？的确。”成功地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她却不再说了。
　　“苏老板，很会做生意。”抬手，掌心豁然放着一锭银子。素手拿起银子，女子巧笑嫣然，“公子说笑了，苏袖终不过是一名女子，若是有人依靠，又何需如此。”说罢，女子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悲戚的神情，不过也只一瞬。
　　“他是梦颜阁的琴师，不过他只教之伶一人，每月都差不多这时来，戌时前就离开。”看着面前男子轻轻挑了挑眉，苏袖也是满脸无奈“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虽然他是琴师，可我一次都没有听过他抚琴，”说到这，苏袖脸上也不免露出遗憾的神情，“不过听之伶的就大概能猜到他的琴技有多好了。之伶可是阁里的顶梁柱啊，只要能把之伶琴技教好，我也不管那么多，反正他又不问我要银子。”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吧，这种只赚不亏的生意，谁不做谁就是傻子。况且差不多时候就有美人来晃一晃，也很养眼。
　　“那他的名字？”男子转过身向院中走去。
　　撩了撩耳边的黑发，苏袖开口道：“我曾听得之伶提起过一次，好像叫轻池，姓什么就不知道了。”
　　“轻池，”细细嚼着这两个字，“ 风扶轻霭漫秋池，这个名字倒是很配他，”轻轻侧过头“苏老板，请帮我准备一间房。”

　　古朴的雕花大床，精致的红木矮几，几幅颇具格调的山水画，整个房间简单别致，窗台上青瓷瓶中几株红梅含苞吐艳，送来一室清香。
　　“轻池，还是没有找到小涣吗？”之伶偎在矮几旁，苍白但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点了点头，轻池轻声道：“我会再去找。”声音清冷却不失柔和。
　　“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单手托腮，之伶喃喃地道“他怎么可能接受一个陪人卖笑满身风尘的哥哥，恨我是自然的，可是他这样跑出去，我真的很担心。可是我又不能离开，当初应了苏袖条件，我便不能妄自毁约，即使苏袖不说什么，可这写意楼的幕后主子我知道我得罪不起。”说罢，轻咳了起来，苍白的脸染上一抹红晕，煞是好看。
　　轻池不语，将茶水递入之伶手里。然后起身将窗户关上，虽然已经立春了，可天气还是有些阴冷。之伶两兄弟弄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可两人却一点都不怨他，小涣甚至还很依赖他，若不是自己，他们现在依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之伶，小涣会想明白的，不要太过担心，你的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要顾好自己，不然小涣回来，看到你这样子，他会自责。”
　　喝过茶水后，咳嗽缓了下来，“嗯，我会注意的。”之伶起身，纤细的身子让人看着分外心疼，他缓缓走到床前，从枕下拿出一张皱皱的不知看过多少遍的画纸，上面两个男孩，一大一小，在漫山的青草地中，笑得一脸灿烂。
　　“这是他画给我的第一张画，当时我还笑他画的不好，害他难过了好几天。那时候小涣整天黏在我身后，他总是笑着跟我说要永远跟我在一起，什么事都很依赖我。”之伶微微叹了口气，兀自沉浸在回忆里，嘴角的微笑荡漾开来。
　　轻池没有说话，悄声退出房门，转身离开。之伶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当初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也不会落下病根，直到现在身子都不太好，等找回小涣，想办法带之伶离开这里，远离这样的日子。照顾好他们，是他的愧疚，也是他的责任。

　　睡了一觉起来，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刚刚步出琉琅轩，便遇见了苏袖。
　　“凤公子，睡得可舒坦？”苏袖一脸笑意，灿若繁花。这个凤千亦不知是何来头，出手倒是阔气得很。
　　“嗯，还好。”顿了下，问道：“那美人琴师还在么？”
　　“呵呵，早走了，今天也不知怎地，比往常要早些走呢，往哪儿走我不知道，不过您要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我们家之伶。”有银子当然要赚。“您先到前面楼里用完饭，就差不多戌时了。”
　　那个之伶吗，是该去见见。
　　戌时，梦颜阁一开门，不少早已等在门口的人一拥而上。凤千亦看着眼前的人，不觉有些好笑。苏袖的确很会做生意，早早地替他做好了安排，没有经过大堂，直接有人领他从后面进去。
　　之伶的房间不像他想像中那样奢华，很简单，没有花楼的胭脂味，只有缕缕清香，让人倍感舒适。一身淡绿的之伶微微垂首，
　　“凤公子，请坐。”
　　凤千亦依言坐下，仔细打量起之伶来。
　　他并没有那种出众的美，连自己也比不上，只称得上清秀，黑发松松的绾起，只留了一缕斜搭在肩上，皮肤不能说是白皙，而是苍白，一双眼眸有如幽泉，清澈见底。双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纤细的身子似乎有些发抖。
　　“你怕我？”凤千亦玩味地掠起他肩上的头发，欺身问道。
　　“之伶只是身子不太好，”抬头对上他的眼，有一瞬的惊艳。
　　“下午来的人是教你的琴师？”
　　“是。”答的很干脆。这是全写意楼甚至之外的人都知道的事。
　　自顾自地斟上一杯酒，凤千亦别有意味的看向他“可我听说，他在这里从来没有弹过琴，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教你的，不知道之伶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呢？”优雅的饮下一口酒，凤千亦抬眼看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他的眼神却是不容拒绝。
　　他当然不会弹琴，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来教琴的，每次来不过是替他拿些东西和生活的费用给小涣。自己的琴技在入写意楼之前就已经学得很好了。
　　“凤公子原来不是为我而来的。”之伶垂下眼，仿佛显得有些失望。
　　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人，凤千亦伸手勾起之伶的下巴，轻声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喜欢上我了呢。”
　　“像凤公子如此出众的人，就算之伶喜欢也……”
　　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很聪明，知道我来的目的，”手指轻敲桌面，“所以不要浪费时间了，说吧。”
　　“之伶不知道凤公子的意思。”
　　“不用装，”俯身攫住他的下巴，手中的力道使之伶微微皱了皱眉，“以你并不算出色的容貌，在这种地方能当上花魁，总是有过人之处的，再说苏老板想要赚我这笔，也会在你面前吐露个只言片语。对付那些恩客方式，在我面前不管用。”说罢，凤千亦笑了，但是目光却是无比冷冽，让人犹如坠入了千年的冰窖，寒意彻骨。
　　“说，他去哪儿了？”话问出口后凤千亦才惊觉自己怎会如此在意一个才见两次的人，是因为他的容貌？好像并不是。
　　之伶对上他的目光，毫无惧意。眼前这人如此追问到底意欲为何，相交这些年，他自然知道有多少人对轻池的容貌趋之若鹜，但是轻池素来不喜与人亲近，对这样的人更是心生厌恶，何况他确实不知道他往何处去寻小涣了。
　　“之伶不知。”
　　冷冷的哼了一声，手下加重了力道，声音却如春风拂面般温柔“不知吗？”抬眼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凤千亦接着道：“虽说这写意楼待你们不错，但不管怎样，呆在这样的地方，即使再洁身自好，也还是会有风言风语，你一人也就罢了，若是还有认识的人，总是会影响他们看你的眼光，况且想要做些事也没有什么自由，不如我替你赎身如何？”
　　听得这话，之伶身子一颤，想到小涣离开的原因，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到近乎透明。
　　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凤千亦微微勾了勾嘴角。
　　缓了缓心神，之伶轻声道：“之伶若不是一个人无依无靠，又怎会沦落至此？凤公子若替真心宠爱之伶也就罢了，若不是，离了这写意楼，之伶的日子恐怕会更不如以前。”
　　果然有点本事。放开之伶，凤千亦端起酒杯，轻轻地摩挲着杯身，“这写意楼不是寻常的地方，想要赎人恐怕也不易，不过对你我倒有几分喜爱，若要真向这写意楼的主人讨了你，应该不算难事。”
　　他说的不是梦颜阁的主事，不是写意楼的挂名老板苏袖，而是写意楼的主人，是想告诉他，他绝对可以掌控他么？苏袖曾经提过，若是主人不答应，他是出不了写意楼的。若是旁人说这话，自己可以一笑置之，可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个笑对着他人，他绝对相信他可以做到，他是在警告他，他有这个本事掌控他。自己是无所谓，可他要是知道小涣，对小涣下手的话……不，不行，小涣绝对不可以有事。
　　“我的确不知道，他离开时并未提起。”
　　“哦？”仔细地盯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片刻，凤千亦起身，“你柔弱的身子看起来风都能吹倒，确实需要休息，再久留下去都显得我有些不懂得怜香惜玉了，看来得走了。”缓步踱到门边，忽然侧头问道：“轻池，姓什么？”
　　“慕容，慕容轻池。”
　　看着凤千亦离开，之伶整个人瘫软下来。
　　这个人，很美，但，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