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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夏 ...

  •   这个夏天宁静,不喧嚣,带着一点温和,浓郁而明媚。路面的柏油被烈阳烤软黏在脚底,深金色的阳光被树叶切割,稀疏地落到地面上。
      “程哥,要不进马路对面那家咖啡店里坐坐算了,这里太热了。”祁许热得有点烦躁,低声骂了句脏话,“没空也不提前说一声,妈的,下次不找这帮智障约球了。”
      “啊。”站在他旁边的少年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他站在浓密的树荫下,裹着斑驳的阳光,狭长的眼尾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我本来也没说要出来打球。”
      他说话向来没有什么责怪意味,即使是说着不满的话,也没有用抱怨的语气。
      “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放鸽子。”祁许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程暄并不热衷于打球他是知道的,这么热的天把人拉出来这事儿也挺畜牲的,“走走走,我请你喝咖啡去。”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少年的嗓音清亮而张扬,唇角和眉梢弯出好看的弧度,纯黑的瞳孔像被温水浸过的圆石,透着细碎而温暖的光。搭在菜单上的手指修长而白净小臂有力结实,欣长的体型被工作服衬得有板有型。
      “冰美式,多糖加冰。”祁许戳了戳程暄的肩膀,“程哥喝什么?”
      程暄愣了愣,总觉得这位前台好像在哪里见过,“拿铁,加糖常温。”
      少年扬了扬眉,“拿铁本身就已经够甜了,如果再加糖的话,可能会甜过头哦?”语气轻轻上扬,像是很愉悦的样子。
      “没关系,我……喜欢喝甜的,糖包给我自己加就行。”程暄对于不认识的人持疏离态度,他正半垂着眸,额前汗湿的刘海被空调吹得冰凉。
      “诶诶诶诶诶,程哥,我有点急事儿,多出来那杯你给别人或朋友都行,我得先走了啊!”祁许捧着手机突然大叫了一声。
      “啊?”程暄虽然早就见识过祁许的大大咧咧和毛躁,但这次还是尤为震惊,“你除了你那男……朋友还能有什么事儿?”话说的太快,他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他跟我闹脾气呢,我回去哄哄啊!”说完祁许就跑了。
      “多的那杯能退吗?”程暄抿了抿嘴唇。
      少年把冰美式推给他,“好像不能。”他抽出一根吸管放在咖啡旁边,“他不是说了你可以给朋友喝吗?”
      “可是我没有朋友。”程暄真诚地说。少年要比他稍高一些,程暄得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刚才那位不就是你的朋友吗?”
      “不算朋友,只是有来往罢了。”程暄温和地笑了笑,“我们不过是一个班的同学,有点头之交,偶尔约场球,连话也没说几句……冰美式太苦了,我不喜欢喝,我还是丢了吧。”
      “没有朋友?”少年从操作台后走出来,将吸管插进纸杯。“现在你有了。”
      程暄愣了一下,看见少年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捏着纸杯,腕骨突出,笑里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他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拿铁。
      好像是甜过头了,嗓子有点疼。
      少年啜了一口冰美式,懒着腔调说,“我叫莫复琛,重复的复,来献其琛的琛,以后常来啊。”
      程暄是被那声闷雷惊醒的。
      耳机里的音乐播放着寂寞的频率,男歌手低声唱着伤感的歌词,而程暄依旧怔愣着,直到猛烈的雨滴迅速敲打干涸的玻璃,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夏季到了。
      他摘掉耳机,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再从不同的药瓶里各倒了几片药,就着那碗水咽下去,不知咸苦一般麻木不仁。
      程暄按照习惯给置顶的人发了一个“早”,不出意外地只收到了一个“早。”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同样一句话,亲密时会觉得亲密又温暖,还带着心照不宣;疏远时又觉得敷衍冷淡。
      修长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终于还是无话可说。除了寒暄,他已经找不出任何话题。他本来就寡言少语,这几年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记得吃早餐。”程暄试图再找个话题。
      “好。”
      程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狭长的眼尾染上一层淡红,忘了剪短的碎发有些挡了他的眉眼,垂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收紧,指关节发白。
      那人不爱吃早饭,因为经常犯懒,所以爱在被窝里玩手机窝到中午才点外卖。他本来想着那人可能回个“不想吃”,那他就有理由多发几条信息。
      但那人直接回了“好”,不再让他有机会回复,明确的终止了聊天。程暄只好沉默的退出聊天框 。
      他没有任何感觉,不难过,不焦虑。被药物钝化的情绪像是死亡了一样,连带着知觉一起消失。血液仿佛凝固,心脏凭空消失,而他就是一具没有情绪的躯壳,任务就是活着。
      程暄又戴上耳机,随便放了一首歌,音量调到最大。他该觉得疼的,可他没有,他甚至没听歌在唱什么,只是让自己被喧嚣包围。
      他只是觉得太安静了。
      “怎么突然想吃火锅?”祁许掰开筷子递给他,“这种天气不该吃上火的东西吧?”
      程暄浅浅的弯了弯唇角,接过筷子,顺手在菜单上打了几个勾再递回去给祁许,“不为什么,就是想吃。点的麻辣锅行吧?”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祁许惊得能吃三锅麻辣锅,“你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没事,要实在不行我就用水涮一轮再吃。”程暄摘掉口罩,“拿点冰的饮料。”
      “啤酒?算了……你怕苦,那就果汁。”祁许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然后凝重地望向程暄,“你别告诉我你在给莫复琛发消息。”
      程暄悬在屏幕上空的手指一顿,“没有。”他面色不改心不跳,
      “我没力气说你,就再提醒一遍别离渣男太近。”
      “啊。”程暄应了一声,这话他听的多了去了,早就无感了。
      “我在和祁许吃火锅。”
      “嗯哼。”
      “你记得吃晚饭。”
      “好。”
      程暄倒扣手机。正好第一盘菜上来了,鲜红的汤底氤氲着乳白的雾气,周围吵闹又熙攘,喝酒,划拳,嬉笑,拍照,各种混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很有安全感。
      祁许闷声不响的刷了一筷子肉夹进他的碗里。
      程暄掀起眼皮说了声谢谢,再怎样感情匮乏,也不代表他不懂礼数。
      第一片肉放进去不到两秒,他就被呛到了。一面低头猛咳一面在桌面摸索着,结果碰到了筷子,掉落在了地上。
      祁许赶紧往他手里塞了一瓶果汁,“点个鸳鸯锅会死吗?找刺激也没你这么找的啊。”
      “就是想吃辣的。”程暄说,他的眼尾被辣椒呛出薄红,眼里漫上一层清亮的水雾。蒸腾的雾气遮住了他的面孔,看不出喜悲。
      “你不是爱吃甜的吗?喝拿铁都要加糖,天天兜里都揣大白兔,买饮料也全是甜的。”祁许很疑惑。。
      “可我这几年不是改喝冰美式了吗?”程暄垂下眼眸,专心地对付盘里的食物。
      晚风拂过两人,夏天第一声悠长的蝉鸣微弱地响起,转眼间淹没在鼎沸的喧嚣之中。城市灯火冷暖成片,人群熙熙攘攘。程暄一直到现在嘴还是麻的,小口小口的啜着刚买的冰美式,“谢谢啊,能陪我出来吃饭。”
      这么晚了喝咖啡,不怕睡不着吗?”
      “啊,不怕”程暄随意地应付了一句。
      “那我先回家陪我男朋友咯?”祁许点了几下手机屏幕,解释道,“他在催我。”
      “嗯。”程暄简短的应了一声。
      祁许消失在人群之后,他点开置顶聊天框。
      “能打电话吗?”
      “不想打。”程暄装作没看见,直接打了语音过去。
      莫复琛挂掉了。
      程暄再打,莫复琛再挂。他只好打字问莫复琛在哪。
      “在家。”
      程暄从马路对面收回目光,随手将手里没动几口的冰美式丢掉。
      果然还是太苦了,不适合他。
      明明是夏天,可是他还是觉得有点冷,凉意渗到指尖。喝下去的咖啡好像凝固了,冻在咽喉,顺带封住了声音。
      “吃晚饭了吗?”
      “没吃。”
      “去吃,对身体不好。”
      “懒。”
      “快点去吃。”
      “不要。”
      “快去。”程暄不知道自己除了这几个字还能说些什么。
      “别管我。”
      “头疼。”
      “想睡觉”
      “晚安。”
      心里迟钝地传来几下闷痛,但他知道莫复琛胃不好,绝对经不起这么折腾,于是耐着性子再发一条,“我给你点份粥吧。”
      “不用。”
      “不想吃。”
      “不用管我。”
      “我睡了,晚安。”
      程暄有些落寞,草草地回了个“晚安”便关上了手机。他想哭想闹,但总觉得没意义,再骂几句好像不解气也没什么帮助,就像用尖牙咬溃疡,疼是疼,爽是爽,但溃疡好不了,反而会越来越大。
      无论是叙旧还是抱怨都没有用,好像一切事过了那个节点,再去回味去重复都会丢掉意义。
      “快回宿舍,要关门了。”祁许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好。”程暄回道。
      冰美式并没有打扰他的睡眠,相反,程暄还做了个梦。
      “你每天都喝这种咖啡,真的不苦吗?”程暄咬着吸管,含糊的问道。他之前为了挑战自我,抿了一口,苦得他用一整瓶矿泉水来拯救味蕾。
      “还好吧。”莫复琛神态自然的喝了一口,加了糖就好多了。
      “不行,还是很苦。”程暄扁着嘴,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莫复琛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递给程暄,“你是一点苦都吃不了吗?”
      “嗯,苦和辣都是。我喜欢吃甜的。”他垂着脑袋专心剥开糖纸,塞了一颗进嘴里。乌黑柔软的发丝乖顺地垂着,没有一根翘起。脸颊清瘦的骨线连着喉结没入衣服里,白色无线耳机轻压右耳耳骨,程暄是很乖的长相,偶尔在莫复琛面前还会有点骄矜。
      “这样啊。”莫复琛左耳也有一只相同款式的耳机,听见程暄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像小朋友一样。”
      “滚。”程轩把糖纸塞给他,“罚你把它丢进垃圾桶。”
      莫复琛眼里含着笑,嘴里说着犯贱的话,惹程暄气得耳根发红,一边把糖纸丢进垃圾桶。
      后来的某一天,程暄收到了两桶麦丽素,由于暴力的运输方式,有一桶外币已经严重变形,另一桶完好无损。
      收件人写的是程先生,程暄立刻反应过来是莫复琛送他的,只有莫复琛才会喊他程先生。
      程暄只开了其中一桶,另一桶没有损坏的他用生日蛋糕上的红丝带捆起来绑了个很俗气的蝴蝶结,踩着凳子把它放到没有人能碰到的柜顶。
      开的那桶他也没吃几颗。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而是觉得开心的时候吃太奢侈了,应该不开心的时候吃,哄自己开心才对。但难过的时吃什么都不是甜的,又觉得浪费……导致他就吃了三颗。
      其实就是不舍得吃而已。
      后来莫复琛听说了这事笑得锤桌,“不是,吃完我再给你买不就好了?”
      程暄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长到这么大,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买给你不就是用来吃的吗?”莫复琛挑了挑眉,揽着程暄的肩膀往咖啡馆走,“最近几天熬夜熬得我好困,得喝点咖啡醒神。”
      程暄被他带着走,他的视野只能看到两双球鞋……莫复琛的腿好长。
      “一杯冰美式,少糖多冰;一杯拿铁,加糖常温。”
      这人明明长着一副讨姑娘喜欢的模样,偏偏坐没坐姿站没站相像,像被谁抽了骨头一样喜欢靠着东西。此刻他就靠在吧台边。程暄只好不断提醒他脊柱或侧弯,但他每次都含糊地应两声然后照做不改。
      他错了,但他下次还敢。
      “我有个朋友找我,你能在这等会儿吗?”莫复琛忽然间站直了,神色正经了不少。
      程暄抬了抬眼皮,然后看着少年匆匆走出门外。
      门外的男生撑了一把遮阳伞,正眯着眼看向这边。
      程暄总觉得那人长得很眼熟,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到底像哪个人。直到那男生瞥了他一眼,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时,他才惊觉这人的五官和轮廓都和自己有一些相似。
      这种感觉并不让人惊喜,反倒让程暄心里有点闷。像是一个冒牌货突然碰上了正主,非常尴尬。连带着推出来的两杯咖啡他都不想拿,沉默地盯着壁身渗出冰凉的水珠,再滴落到桌面上。
      过年时,莫复琛说要改头换面,拉着程暄把头发剪短了一点,然后笑着说他这个发型好看,他喜欢。
      门外的那个男生发型和他几乎相差无几。
      想必是故意的吧。这么一想,程暄更没胃口了。
      室内的空调开得太低了,冻得他指尖发凉。他捻了捻指腹,拎着那两杯咖啡往门外走去。
      热浪扑过来的一瞬间,他的心忽然空了一下。
      他把冰美式塞进了莫复琛的手里,闷声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吸管戳开纸杯,程暄只喝了一口就丢掉。
      太甜了,甜得他喉咙都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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