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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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趁着雪停的间隙傅行深和时意启程前往Damsredet街73号。
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路边的商铺大多被砸开了玻璃哄抢一空，停放在街边的遮阳伞东倒西歪倒在行道树旁，经过一夜的落雪被埋在尺深的积雪中。
“记得维特尔西说过奥斯陆有一家世界上最好喝的咖啡店，没想到来到这里也没办法享用了。”
傅行深看着街边拉着卷闸门张贴着『永久歇业』告示的咖啡店铺遗憾地说道。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末日前应有的秩序。”
时意说着心里却明白那样的日子应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人们能够安居乐业的基础是生活和情绪的稳定，而这两项在如今的时代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Damsredet街73号……就是这里了。”
一个半小时之后傅行深和时意终于抵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然而与他们想象的有些出入，面前的这栋建筑看上去就是挪威传统的木屋民宅，并非他们设想中的数据存储基站。
铺满积雪的鹅卵石小道上几乎没有几家还留存有住人的痕迹，但眼前的73号木屋中还亮着灯，晨光熹微中能看到从窗口飘出的蒸汽。
傅行深嗅了嗅，笃定道：“奶油鱼汤的味道，还有乳清奶酪。”
时意也闻到那股诱人的奶香味了，他强压下腹中的饥饿，上前几步敲门。
“笃笃笃——”
“你好，请问是兰格尔先生的住所吗？”
敲门声过去约莫半分钟后，一个身材微胖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围着滑稽的棉布蕾丝围裙从屋子里走出来，眼神戒备。
“你们是什么人？不好意思，如果是远道而来借宿的恕我不能放你们进来，看见了吗，我的口袋里也穷得叮当响了……”
说着大汉将空空的口袋掏出来给傅行深二人看，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并不比流浪街头的流浪汉富裕多少。
“……”
“我们不是乞丐……”
傅行深扶额，这几天多地辗转他们两个确实形容有些憔悴，但好歹外观整洁得体，最多是有些睡眠不足的困扰。
兰格尔这才上下打量两个人，举着锅铲的手顿了顿，耐心问道：
“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听到你们喊了我的名字，我们认识吗？”
看来的确是埃里克夫妇的朋友兰格尔先生本尊了。
傅行深和时意对视一眼后掏出埃里克夫妇的信件隔着栅栏门递给兰格尔，
“这是您的同乡好友埃里克先生的信件，听他们说您是看管奥斯陆数据存储站的管理员？方便带我们去数据站看看吗……”
兰格尔接过信封查看，半晌后抬头，灰蓝色瞳孔中的警惕不减反增，“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
餐桌边，傅行深和时意在享用兰格尔慷慨的早餐途中将他们远道而来奥斯陆的缘由解释给他听。
在傅行深的说辞中二人是驻守在漠河观测站的管理员，在一次日常测量中他们搜索到了一串陌生的数据代码，经过分析怀疑这串代码来源于九亿公里外航行的方舟，因此一路上不断地寻找数据存储站试图恢复这串陌生代码。
兰格尔神色平淡地喝完自己面前的鱼汤，没有表达对这套言词的看法，只是搁下汤匙沉吟了半晌，耸耸肩道：
“你们找错地方了，你们不该来奥斯陆。这里的存储站已经废弃了，看到了吗，我已经丢掉管理员这个头衔了，至于存储站，兴许已经被地动震塌了也说不定。”
兰格尔友好地款待了傅行深和时意，随后在他们道明来由后残忍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你们来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傅行深同时意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和为难，他们看得出兰格尔并不想帮助他们，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脱离了存储站并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也有可能只是觉得麻烦。
“你走的时候存储站没有其他人了吗？”
傅行深试图另辟途径。
“嗤，除了我还有谁会愿意留在那个鬼地方？我还需要生活，它能为我解决短期内的温饱就是它最大的价值了。”
兰格尔很显然对那个地方深恶痛绝，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傅行深和时意面前的汤碗，说道：
“喏，一台机器就可以换一锅香浓的奶油鱼汤，换做是你也会这么选吧？比起一份保障低廉可有可无的工作，想要在末世里求一份温饱才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傅行深无法指摘兰格尔的观点，毕竟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但令他吃惊的是——
“你把机器卖掉了？！”
“卖了。那些机器我离开后也不会再有人使用，比起留在原地落灰不如物尽其用。”
兰格尔无所谓地耸肩承认了，在他眼里那些东西除了能换几个兜里的硬币改善他拮据贫苦的生活外，不会再有其他用处。
傅行深闭眼咬牙，看着这家伙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道鱼汤还是喝早了，他应该扣在这家伙的脸上，然后谢谢他的款待！
时意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处理，谁能想到那样昂贵精妙、储存信息量庞大的机器就这样被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转手倒卖了……就换回来几筐海鱼和奶酪！
“……还记得卖给了谁吗？能读取数据代码的那台。”
“当然记得，总共也没有几台机器，我全部卖给了歌剧院的那个老板。”
“歌剧院也需要这种东西？”
傅行深不是很理解，这玩意儿他们能拿去做什么？
“那些机器储存数据代码的能力都很强，可以用来保存一些影像资料……如果是绝版孤本的话，大概能在一些有闲钱的豪绅那里卖上好价钱。总有人喜欢收藏这些东西。”
时意的猜测很准，或者说他对那些机器不算陌生，因此只需要简单的联想便能猜出这些机器会被用来做什么。
兰格尔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苍白清瘦的亚洲男人居然懂这些，颇有些意外地打量时意，可惜，除此以外没在他身上发现其他特别之处。
不过说起这个，兰格尔起身离开餐桌，从木屋的地下贮藏室搬来两个纸皮箱子。
“这些是我从存储站带出来的储存废弃数据的硬盘，本来以为能卖个百八十块通用币，没想到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全部带走，免费的。”
“……”
傅行深低头看向这些陈列在瓦楞纸箱中他们正巧需要的废弃数据硬盘，内心复杂。
他真想感谢上帝还好这玩意儿卖不出去，否则即便找到了读取数据代码的机器，没有这堆从“亚当项目”淘汰出的废弃代码，他们根本没办法搜寻【夏娃】的下落。
傅行深和时意抱起这两个没多大的纸壳箱子，向兰格尔点头道谢后离开。
按照兰格尔的描述，那所歌剧院就在这条街尽头左拐的小广场边，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能在那里找到机器读取手中的数据代码。
运气不好的话……
“糟糕。”
傅行深手叉腰站在那座歌剧院门口，不明白他们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差劲。
“看样子这座歌剧院已经歇业关门很久了。”
拴在大门上的锁甚至落了一层灰。
时意向广场另一侧走过去看了一圈，回来后摇了摇头，看向傅行深的眼里透露出些许无奈。
“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
傅行深摆弄着锁头沉吟片刻，果断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夏娃】，至于其他的，只能得罪了。”
说罢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插进锁孔中捣鼓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拴在歌剧院大门上的锁被撬开了。
“进去看看。”
陈旧的歌剧院中昏暗空旷，成排成列的座椅在时间的磨蚀下覆满灰尘，有些座椅甚至表层破裂暴露出内里填充的海绵。
“在这里！”
巨大垂落的幕布后方传来时意的声音，傅行深掀开幕布，那台令他们辗转数日险些丧命追寻的机器安静地立在舞台的边缘。
无声的对视里他们仿佛听到这台机器发出寂静的嗡鸣——
它也在这里等候了许久，等待再一次睁开双眼。
时意蹲下身从他们带的工具箱中取出螺丝刀拆开机体外壳，在打开它之前他们需要先检查一下机器的硬件是否有损坏。
傅行深用手电筒给他打光，检查的间隙他环顾这座空旷死寂的歌剧院，在舞台的另一个角落里竟然看到了一架三角钢琴！
他眯眼看过去，那架钢琴目测没有外观上的损坏。
真有意思，这么大的剧院里笨重精密的机器和昂贵的三角钢琴居然都能保留得这么完整，傅行深不认为这些都依赖于门口那把用铁丝就能够撬开的锁。
“检查好了，硬件没有损坏，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保养的痕迹。”
时意站起身收拾工具，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意外。
傅行深找来一处电源接口将机器连接上电源，时意按动启动按钮，机器的屏幕频闪了几秒后亮了起来！
真是走运！
这座看起来已经废弃的歌剧院中竟然还保留有备用电源，这可省下了他们不少的功夫。
二人将一路带过来的纸皮箱子堆放在机器脚下，时意在机器上操作几下后屏幕显示出『正在读取』的字样。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待。
傅行深看了看歌剧院外暗沉的天色，将大门从内部紧锁起来挡住外面呼啸的寒风，随后从背包中取出两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递给时意。
“看来我们今夜要守在这里等结果了，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时意点头接过，压缩饼干的口感就像完全脱水后的海绵石，透出一股淡淡的烘烤的香味。
他侧过包装袋一看，香葱味的，甚合他心意。
就在时意一口饼干一口水地消耗他的晚餐时，舞台深处突然传来钢琴音键的声响，刚开始是一下一下艰涩的试音，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终连接成一段流淌在月色下的音符。
“致今夜唯一的听众，亲爱的，想要听首曲子吗？”
清浅的月光从头顶的玻璃穹顶倾泻下来照亮昏暗的舞台，就像钢琴独奏现场投射在演奏家身上的光束，一瞬间摄取台下观众们的心神。
此刻，台下观众只时意一人。
他正襟危坐目光柔软地看向舞台上那个沐浴在银色流光下熠熠生光的身影，明亮的台上与昏暗的台下，二人目光交错眼波流转。
“乐意至极。”
如春水一般静缓灵动的音符自那台生满灰尘被遗弃在舞台角落的老旧钢琴上响起，柔和的曲调令时意想起春天的施卢赫湖。
金色的暖阳斜照在结着薄冰的湖边，晶莹纤薄的冰层伴随着阳光升起慢慢融化，困在湖面下一整个冬日的鱼群开始苏醒，到了傍晚，夕阳下的湖水中满是波光粼粼的倒影……
这一刻，时意的心也宛如那清澈的湖水，宁静中潜游着生命的悦动。
他早已认命，承认在遇到傅行深的那个阴雨天，他那寂静如死的湖心深处生长出一株幼嫩的枝桠，在上千个日月轮替中聆听他缄默的心音，终于蔓延出一片归咎于憺妄的偏爱。
傅行深，傅行深……
时意滚烫的心尖几乎要将这三个字烙刻成岁月也无法剥蚀的瘢痕，他要默念它，记住它，他要这三个字即便演化成千万种晦涩的语言也能在第一眼就找到它。
这是他七年前便擅自刻进自己生命的锚点，只要触碰到这三个字，他那蜷缩在坚硬外壳下恣意生长的枝蔓便要突破伪装去接近他。
傅行深，这就是一个骗子的爱意，你敢接受吗？
浸泡在黑暗中的时意将目光肆无忌惮地锁在那道摄取他全部心神的身影上，原以为这样的觊觎悄无声息，殊不知在傅行深眼中，他清亮的瞳孔里的欢喜赤｜裸炙诚，让人无端想起旷野上燎原的大火。
“先生，你的眼神太过犯规了。”
傅行深的指尖在黑白琴键间跃动，眸中却满怀笑意回望那道让他心火燎烧的直白目光。
时意不愿这首曲子被打断，于是收回眼神中的万般欲念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得仿佛此刻正身处一场宏大的交响乐演奏现场。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时意从曲子的旋律中听到了春雪融化金色的朝阳从荒野的一端冉冉初起，听到亘古的生灵复苏亿万光年外的一颗星辰于黑暗中睁开睡眼……
就像一首诞生于创世纪初流传至今的浪漫史诗。
傅行深的眼中弥漫着朦胧的月辉，薄唇吐露间讲述出那支陈旧到无人祭悼的真理——
“在末日时代，爱与希望成为了我们拥有的最为贫瘠的财富。
杀戮、欺诈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可就是这样的时代，我们唯一拥有的能够战胜绝望、拯救彼此的……”
“是什么呢？”
台下的时意宛若一个聆听天音的苦难者，心中盘踞着虬结的困顿。
傅行深的指音开始转折，一声越过一声的急促重音仿佛是面对命运发出的一声声诘问，他从台上看向端坐黑暗中的时意，低沉的嗓音伴随着铮铮旋律在空荡的演奏厅里回荡：
“是永恒的爱与生生不灭的希望。”
旋律渐渐舒缓下来，就像故事走向终局，这首曲子也进入了尾声。
“所以……”
伴随着傅行深的指尖敲下最后一个泛音，回荡在歌剧院大厅中的乐章尘埃落定，余响不绝。
“它的名字叫做《唯爱永恒》。”
傅行深走下舞台，跨越光影的分界走入黑暗中，如同一位姗姗来迟的听众在时意身旁的椅子上落座。
“我自己谱的曲子，听上去如何？”
时意有些惊憾于傅行深的才华，曾经他以为傅行深在基地里宣称的“音乐家”身份仅限于伪造，他为自己曾经对于傅行深的肤浅认知而感到羞愧。
“如果一定需要我对它给出评价的话，我的答案可能过于抽象。”
傅行深挑眉洗耳恭听，唇边漾着一抹浅笑，无论时意的评价是褒是贬，他都认定这是对他的特有的偏爱。
时意垂眸思索片刻，将心中的感受转化为一句冷僻的简喻——
“像一片雪落进池塘，燃烧成锈色的海。”
就像他最初关于傅行深的解读，他曾以为傅行深的出现之于他就像雪花坠落向水面，激起他心湖泛起涟漪。
可他直到如今才意识到这样的解读终究是浅薄的，比起因落入海水而消融的雪，他更像垂挂在海面的红日，燃起时意抑在心底无计消除的滚烫心绪。
他告诉他，这叫“爱和希望”。
时意认为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找寻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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