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遗落方舟》葱花姜丝

40、第 40 章

　　时意将傅行深引到罗瓦涅米，为的就是让他能够摆脱联合政府的追缉，比起让他在枪林弹雨中东躲西藏，时意更希望他能够帮助傅行深在末日寻到一隅安宁居所。

　　罗瓦涅米是最佳选项，因为安东尼奥夫妇也隐居在那里，实践已经证实那里的确是末世纪为数不多安静祥和的桃花源。

　　看得出来傅行深在那里适应得不错。

　　可他现在要去亲手打破这一切了。

　　傅行深是否愿意呢？他会怎么选择，是支持自己的想法与他并肩战斗将那群人的阴谋扼杀在摇篮里，还是避世不出享受他难得的安宁生活呢？

　　任何人都不能替傅行深做决定，时意决定征询他自己的意见。

　　但通过通讯器道明这一切显然不是聪明的做法，时意还无法确保自己是否仍在被联合政府秘密监控。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更为委婉隐蔽的方式——

　　——是他特有的风格，你不必迁就他直接拒绝就好了。

　　他先回复了傅行深关于安东尼奥审美风格的评价，不难想象安东尼奥会如何“逼迫”傅行深接受他稀奇古怪的小礼物。

　　——适应那里的生活吗？听说过两天的圣诞节镇子里总会举办一些活动庆祝。

　　——这里一切都很好，就像末日前的世界一样，美好而平和。

　　时意看到这条信息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他千方百计得到的机票，他似乎不再需要它了。

　　时意的目光在四周逡巡，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旅客将这张机票馈赠给他。

　　不能是成双成对有同伴的旅客，因为他只有一张单程票，也不能是看上去气定神闲的独身旅客，因为他们很可能已经搞到了去往目的地的机票……

　　“叮——”

　　就在时意还在寻觅人选时他的通讯器再度发出提示，时意抬腕查看，神色微怔。

　　——但我面对这样的生活却感到有些无法适从，很奇怪是不是？在这里生活就像做一场清醒的美梦，一切都很美好，但我知道我始终无法属于这里。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不过我想也许过完这个圣诞节我就要启程去下一个目的地了。

　　……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可时意为自己误判傅行深的决定而感到隐秘的欣喜。

　　他不该将一头沉睡的雄狮比作温驯的羔羊，也许羔羊会为了眼前肥美的青草地而欢欣，但雄狮只会短暂地为此停留，然后征服下一片草原。

　　也许可以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傅行深，作为最了解联合政府大楼安防的前任指挥官，他一定会给予自己许多有关如何破解和躲避安全系统的宝贵经验。

　　时意有些激动，他认为傅行深会成为他计划中较为可靠的盟友，因为针对联合政府傅行深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反对和抵触。

　　——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

　　——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你，不断地转移会增加联合政府追踪到你的风险。

　　这几乎是两个人存在交流以来时意发送的最长的对话。

　　——风险无处不在，即便是自诩功能完备坚不可摧的方舟，本身不也是一场押上全人类生死存亡命运的豪赌吗？

　　——人类狂妄地将自己手中的筹码All In，却不知道命运的轮｜盘究竟会指向生存还是灭亡……与这样的风险相比，我所要承担的无非是一点点生命的代价。

　　时意眉头微蹙，为自己“可靠盟友”的言论所讶异。

　　这怎么能够称作一场“豪赌”呢？

　　事到如今摆在人类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固守家园接受文明灭绝的宿命，或者为延续文明做出无可奈何的割舍。

　　时意不支持人类在肆意妄为毁坏这个世界后叛离家园，但如果这是文明可选的唯一生路，他能做的也只有送这支承载希望的方舟远行。

　　在方舟计划的原始设计中，它将作为人类文明存续的最后希望漂流向太空，幸存者们能否抵达新的家园，能否将人类已有的璀璨文明接续发展这些都尚未可知。

　　这能算做是“豪赌”吗？

　　如果算，那便是赌上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比起把它比作筹码，我更愿意相信它是承载文明火种的希望之舟。

　　时意发出这句话时内心其实已经开始动摇，也许最开始人们对于方舟的确怀有如此期待，可如今的现实却是它已不再单纯承载希望，倘若时意无法阻止联合政府中那群人的阴谋，方舟将携带着这些人的欲望成为罪恶的温床……

　　另一边的傅行深无从得知时意如此曲折复杂的心思，在他的眼里“ZEIT”显然对方舟以及【亚当】寄予着相当纯挚的厚望。

　　真是如今这个时代难得的理想主义者。

　　傅行深摇头叹息，这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的炽烈信仰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在他老师奥兹维坦入葬的那天面对威胁生命的枪口他也同样怀着如此坚定不移的信仰。

　　——那就坚信你所坚信的，只管去做就好，祝你好运。

　　“……”

　　时意不免有些怀疑傅行深是否会读心。

　　——你怎么知道我对即将要做的事有所犹疑？

　　他很好奇傅行深是怎么猜出来的，否则不会这样没头没尾地给予他鼓励。

　　可通讯器那头的傅行深却没再回复。

　　“所以，那时你是如何知道我犹豫不决纠结不安的？”

　　浮标上的时意回忆起这一段过往，仍旧十分好奇。

　　傅行深闻言歪头笑了，“因为你那时的语气，不像是为了辩过我，倒像是为了说服你自己。”

　　时意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早在真正认识彼此前，傅行深便远比他自己更要了解他。

　　那时的他第一次掌握到【亚当】被联合政府控制的事实，在他的眼里方舟计划还未航行便已经“胎死腹中”——

　　如果未能阻止当时那种畸形的筛选机制蔓延至全世界，那么乘坐他信仰下承载希望的方舟离开的将是一群被恶欲填塞的魔鬼。

　　而真正渴望被救赎的人们将如同荷官掌下废弃的手牌，被衡量命运后一文不值地丢弃掉。

　　所幸这一切都被挽回，事实也证明他们那次的行动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人类文明，方舟最终载着九千三百六十二名平民和七百五十八名权贵远航星际。

　　这是他们计划成功的勋章。

　　而如今，当这项或许会持续数千年的救世计划再一次偏离轨道时，傅行深和时意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这是使命使然，也是信念所向。

　　无论是将其看作命运赌桌上All In的筹码，还是延续文明希望的火种，傅行深和时意都期盼它能有一个堪称美满的结局。

　　为此他们愿意披荆斩棘扫除障碍，哪怕献上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惜啊，像我们这样满怀热忱矢志不渝要拯救全人类的大英雄，现如今却困在这连手脚都伸展不开的浮标上，即将风干成两片腊肉。”

　　傅行深一面将背包中的淡水递给时意，一面苦中作乐调侃道。

　　时意拧开盖子抿了一小口，干裂的唇勾起一线弧度，对于眼下这般状况他的接受度良好，至少他们两个没有葬身在方才毁天灭地的暴风雨中。

　　“这样很好。”

　　“至少直到我的世界重归黑暗和寂静时，我都知道你在我身边。”

　　这句话是无需验证的真理，因为当蓝色的夜坠落向大海时，天上的星辰始终看见他们手牵着手。

　　……

　　埃里克夫妇是一对宿居在斯德哥尔摩观测站的老夫妻，他们并不是这里的观测员，事实上，早在半年多前他们来到这里时这里便已经是这样一副空荡破旧的模样了。

　　大抵是这所观测站就伫立在海岸边，终年潮湿阴冷，几乎没有流浪者将它视为能够长久居住的庇护所，因此埃里克夫妇几乎没有花费太多力气便住进了这里。

　　夫妇两人将这里当做了他们遮风避雨的避难所，观测站中的物资早已经被搬空，但所幸他们只需要一个暂时能够落脚的住所，这里的一切都符合他们的心意。

　　他们在这里住了长达半年。

　　就在几天前，他们的儿子小埃里克欣喜地联络他们，说自己已经成功在柏林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和舒适的住所，希望夫妇二人能够和他一起居住生活。

　　埃里克夫妇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他们为他能在末世独立生活而感到自豪，欣然答应儿子的请求。

　　因此，这是夫妇二人在这所观测站停留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前往柏林。

　　“安娜，离开的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太阳还没落山，让我们再最后欣赏一次这里的落日吧。”

　　老埃里克是一个即便年岁渐长发顶渐秃，却对自己的妻子始终怀有一颗浪漫不渝的火热的心的中年大汉，这是他们相爱后一起看的第两千三百七十四场日落，用埃里克的话来说——

　　“没有一场落日是完全相同的，逐渐暗淡的光线、日落时晚霞的色彩、甚至在那一瞬间吹拂过你我之间的风都是不同的。我钟爱这充满变化的一切，就像钟爱与我一同观赏落日的你……”

　　每次听到埃里克诸如此般的情话，安娜那满布细纹的脸上总会晕开像少女一样害羞的酡红，落在埃里克眼中简直比夕阳还要明媚动人。

　　如今，夫妇两人倚靠在斯德哥尔摩观测站破落的房屋内，透过破碎得只剩下半扇的玻璃窗户望向海面上那轮徐徐落下的红日，彼此的心中像以往两千三百七十三次一样熨帖温暖，像是流动着浓郁香醇的热可可。

　　“真美啊安娜，看到那朵火烧云了吗？让我想起了你答应嫁给我的那天穿的那件烟红色舞裙……”

　　夫妇二人相互依偎着回忆往昔，与斯德哥尔摩海上的落日作着最后的道别，时空静谧又安恬。

　　“嗡——嗡——嗡”

　　二人身后倚靠的巨大机器突然间发出轰然嗡鸣，埃里克吓了一大跳，他们在这里居住的半年里他一直以为这台机器已经是一个失去效用的笨重老家伙，它上面淤积的灰尘甚至能闷死蚂蚁！

　　“它、它叫起来了！”

　　安娜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不安地惊呼。

　　埃里克竖着眉撸起袖子凑上去，他不能允许有东西吓到他的妻子，就算是机器也不行！

　　他拂开机器操作板上厚厚的泥灰，老旧的显示屏上红光闪烁警报嗡鸣。

　　『检测到求生信号！检测到求生信号！』

　　埃里克大吃一惊，他虽然已经有些患上老花眼的端倪但还不至于昏头昏脑不识字，这分明是有人遇到了危险在寻找救援！

　　警报的红光将埃里克那张有些圆润油腻的脸庞映照得肃穆庄严，他扭头呼唤妻子——

　　“安娜快过来看！有人在向我们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