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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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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个路口,转角处蓝色路牌上的字模糊不清,周遭门店老旧得像是好几年前的样式,劣质而又廉价的路灯散发出暗淡的光晕,一层又一层地延伸,尽头是一片浓重的黑。
视野里的一切事物模糊不清,但是路边的一道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小孩子,身上还穿着附近小学的校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灯底下。
不知为何,透过小孩子糊成一团的脸,方泽然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某种夹杂着恐惧与茫然的情绪。
正当他在原地愣神的片刻,黑夜的尽头传来一声巨响,是物体相碰撞的声音,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紧随其后,而那个孩子却如同噩梦中惊醒的人一般浑身一颤,僵直地走向了拐角。
方泽然感到自己脑子里的某根弦像是被人充满恶意地拉扯了一下。他慌忙地想要抓住那个已经走到了拐角的孩子,却发现视野上方落下一片昏暗,先前的场景仿佛被人揉碎了一般,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他的头。
他用力地一转头,沉闷的撞击声在他耳边炸开,紧接着额头处传来一阵钝痛,睁开眼,床头柜近在咫尺。
翻身坐起,方泽然一边捂着额头,一边用力地踹了一脚床头柜。
哐嘡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床头柜上甩了出去。
哦,是他的手机。
手机整个背面朝上,很难想象正面会是何等惨状。
方泽然坐在床沿上心理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手机捡了起来。
完好无损!
点开手机,好家伙,比没充时还少了两格电。方泽然顺手便将手机关机,塞进了裤兜里。
犹豫了一下,方泽然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一把木质的钥匙。钥匙形制古旧,匙柄和匙杆处被细线紧紧地缠绕缠绕,匙杆上三个凸起的肋体相互之间有浅浅的缝隙。
盯着这个钥匙看了一会儿,方泽然便将它揣进了衣服兜里。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先是从门缝中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客厅中的情况,后又紧贴墙壁从缝隙中挤了出去,轻声飞快地走至玄关处。果不其然,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起来。
好机会。
正当方泽然将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时,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你又想去哪?”
转头一看,便见一人正坐在阳台和客厅之间。阴天的早晨来的并不明亮,连带着坐着的人的脸上都覆着一层淡淡的阴影。如果看的更加仔细一些,就会发现这人其实正坐在一把轮椅上。
方泽然叹了口气,赶忙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一拍脸: “哎呀,刚才洗脸的时候眼屎好像没洗干净,我再去洗洗。”
“放屁,你刚才根本就没去洗脸。”
方泽然:“……”早知道就说去刷个牙了。
方泽然正思索着如何应付他这个严谨得一丝不苟的哥哥——也就是他面前坐着的人。对方却是先开了口:“今年……你也不打算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吗?”
方泽然身形一滞。
果然还是提到了这件事。
坐在轮椅上的方泽庭将自己弟弟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随即转移视线,看向了自己手中拿着的日历。日历上,一个日期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日期旁边“父母祭日”这四个字写得规规整整。
“还是说,你想一直这么……下去?”见方泽然依旧毫无反应,方泽庭放下了手中的日历。
回答他的是一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方泽然飞快地跑下了楼,从一楼楼梯间的角落里推出了那辆不知道掉过了多少次链子的自行车。踩起踏板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双脚飞快地踩着踏板,某种程度上方泽庭说对了,他确实是落荒而逃。
天色浅淡,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多的是出门锻炼的大爷大妈。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鬼天气,空气中水汽弥漫,隐隐约约带着些雾气,配上灰蒙蒙的天叫人说不出的难受。
转过路角,方泽然下意识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却瞥见路边的石椅上正坐着一人。
应该是个男人,身形高瘦,穿着黑色的连帽风衣。戴起来的帽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略显瘦削的下颚。双手插兜,斜斜地坐着,姿态很是闲散,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方泽然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会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最近这个小城镇里,好像多了些奇怪的人。
过了两条街,便可以看见一家名叫“快来吃”的早餐店。而方泽然就在这家“快来吃”的门口停下了自行车,他来的太早,店门还是锁着的。
站在店门口等了会,只听“咔嚓”一声,先是卷帘门被一只手抬了起来,随即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便钻了出来。
“哟,小然,来这么早。”
“嗯,徐叔叔早。”
“还没吃早餐吧,赶紧,赶紧进来。”
徐叔是这家早餐店的老板,和方泽然的父亲曾是经常一起喝酒的好兄弟。即使是五年前那场事故发生后也仍然会三五不时地来探望方泽然兄弟俩,带带水果带带菜什么的。每当兄弟俩有所推辞,便会一拍胸脯嚷嚷着“兄弟情义,义薄云天”,叫人别无他法。
就像这次,方泽然再三强调了只是假期没事过来帮帮忙,结果对方愣是没听见一样再三保证该给的工钱一个也不会少。
方泽然进门,往自己嘴里塞了个包子,就忙活了起来。正把碗筷端出去的时候,一个拿着把舞蹈扇子的中年妇女迎面走了进来。
尽管很不明显,方泽然还是十分敏锐觉察到对方在经过他时,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阿姨好。”他只是来帮忙的,方泽然抱着碗如是想到。
“这些碗,拿去里面洗。”显然,对方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但是里面只有厕所有水龙头啊。
方泽然还是抱着碗走向了里头,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但几个住在街坊邻里的老熟客早已来到了店里,碍于各种因素,他并不想跟人争论些什么。
方泽然走进了厕所,打开了水龙头,刻意放大的动作使得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尽管如此外界的声音仍然无比清晰地传入耳内。
“我不是说了多少遍让你别让他来店里吗?你知不知道人家都是怎么说的?”
“人家是来帮忙来的,外人说的话你也信!”
“外人说的话怎么就信不得,你不也是天天帮着个外人!帮忙帮忙,干脆帮成一家人算了!更可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那几个人当年是怎么死的!”
“咔哒”方泽然将最后一只碗垒了起来。
“你!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这种空口无凭的猜测你也说得出口!”
“好了好了别吵了,大清早一个个的。”店里的客人劝导着,“哎,老徐,我的面呢?这里正等着呢!”
方泽然关掉水龙头,将碗拿了出去,扯了个要去关爱流浪猫的理由,跟在场的人道了个别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
离开早餐店,方泽然先是去公园闲坐了一个上午,顺便逗弄了一下常年在公园游荡的两只老猫。
天色渐晚,方泽然看了看自己的表,随后又骑上了自行车。目的地并非自己家,而是……
城西公墓。
这个公墓建造的时间很短,且位置较偏。但由于建在小山丘上,视野极好,因此成为了很多人的选择。
方泽然一路拾级而上,尽管当时在被方泽庭询问时落荒而逃。但事实上,方泽然每年都会来到这里见一见已故的父母。
方泽庭是一个十分严谨且自律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有着严重的强迫症,许多早已形成好的习惯与安排常年不会有任何变动。就像他来公墓一样,每年都一定是固定的时间,甚至于每次来公墓,带的花都是一模一样。
这样的习惯也给方泽然带来了方便,每一年,他都能够避开方泽庭来到公墓,且丝毫不被对方所察觉。
方泽然随手扫了扫台阶上的灰,坐了下来,望了望远处的群山,山上的树木早已灰败,有云沉沉地压着,看不见山尖。
“我不像哥哥。”方泽然喃喃自语,突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笑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像他一样的立场。”
“别人的议论又算的了什么呢,至少哥哥还是相信我的。”方泽然像是没了力气一般,用手肘撑着膝盖,“可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五年前的那场事故到底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安然无恙。”
“今年也没能给你们准备些什么,如果是方泽庭的话,应该会准备的很……”方泽然抬头,看见了墓碑前空荡荡的平台。
空气仿佛突然凝结成了一块,方泽然盯着空荡的平台愣了片刻。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
方泽然抬手看了一眼表,距离方泽庭一直以来固定的时间早已过了一个小时。
怎么回事?大脑一片空白,方泽然站起身赶忙拿出手机,胡乱地点击了几下屏幕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早上因为担心没电而关了机。
快速开机,手机屏幕在亮起来没一分钟后又缓缓地黑了下去,重新关机了。
方泽然:“……”
来不及多想,方泽然赶忙离开公墓。尽管打破既定规则这种事情对于正常人而言完全是家常便饭,但如果是发生在方泽庭的身上……他的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发慌。
三步作两步地跑着,几乎是跳上了自行车,两脚不停地踩着踏板,有冰凉的液体从脖颈滑进了衣内。
要下雨了吗?看来要快点了。
临近家门时,随着一阵熟悉的倾斜,方泽然如有预判般地单脚撑了下地——他那自行车又不负众望地掉链子了。他干脆将自行车往路边一丢,飞奔至自家所在的那栋楼。
天色渐暗,雨也开始下大了起来。
站在楼下看了一眼,他家所在的那一层一片漆黑。
没有人吗?还是……
大雨细密地像是要榨干所有供人呼吸的氧气,他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又听见了忽远忽近的警笛声,还有空气中传来的烧焦的气味……方泽然压下自己脑中纷乱的思绪,走上了二楼。
用手轻轻地碰了下门,结果门就这么缓缓地开了。
怔愣了一下,方泽然突然发现门锁上甚至还插着钥匙。
这是方泽庭的个人习惯,他总是会在锁门前先将钥匙插进孔里,然后再关门。可现在门不仅没锁,甚至连钥匙都没拔出,而原本应该有人的室内,却是漆黑一片。
方泽然轻声走了进去,打开了灯,屋内空无一人。
总不会是在和他玩躲猫猫吧?哈哈。
老弟老弟猜猜我在哪?
方泽然实在是没法将这种事情与他那认真严谨的哥哥联系在在一起。
绕过客厅,正想去方泽庭的房间看看,方泽然却猝不及防地与沙发后的东西打了个照面,他整个人顿时如同被钉子钉住了一般。
那是一团通体漆黑的类人物体——或者更准确来讲应当是一种生命体。因而在感受热源接近后作出了反应,缓慢地,转过了自己的脑袋,粘稠状的胶质液体通身流淌着。并非光滑的表面有些坑洼,却又反着诡异的光芒,那是一种让人恶心的质感。它“脑袋”上两只空洞与多年来方泽然脑中的回忆高度地重合起来。
多少次午夜时分那种心脏从高出坠落的实感。
方泽然只觉得一阵寒颤自心口蔓延至四肢。上涌的冷汗与滑落的冰凉的雨水混杂,令他感到一阵头重脚轻。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现实还是虚幻,只能感受到难以遏制的颤抖。
但危险永远不会等人作出反应。
面前那只怪物张大了自己两只空洞之下的大口,漆黑又粘稠的液体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板之上。高度类人的四肢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冲向方泽然所在的方向。
速度之快甚至令他来不及喊叫,方泽然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终于也要死在自己的噩梦之下了。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身后传来“咔嚓”一响。
紧接着他感到后背的衣物被一股巨大的力拉扯着,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事实上他没有被那只高度类人的怪物撕咬成两半。
一只手将他拉向了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