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断檐声

2、第一章

　　密林深处，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显得阴森可怖。偏还有氤氲缭绕的湿冷迷雾叫人难以分辨周遭的情形，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走上绝路，沦落为妖兽的盘中之餐。身处其间，哪怕最精明的猎手也不得不全神贯注，时刻戒备。

　　女孩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握着弓箭的手紧了紧，稚嫩的面庞显现出不符年纪的肃杀之气。几步之后，她停止往前走，闭上双眼细细感受。

　　“嗬——”滑腻的声音近在耳畔，激起她满身的鸡皮疙瘩，待反应过来，身体已先一步跳跃至五步之外的巨石上方，而怪物凌厉的攻击紧随其后。

　　方才停留过的巨石瞬间化作齑粉，使得林中的迷雾混杂着尘埃，愈加浑浊。

　　来不及看清那怪物是何模样，女孩只能拼尽全力往前冲，但就算这样，那怪物还是在身后穷追不舍，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女孩不敢停歇，又辨不清方向，只能朝着看得见的地方，不断往前，一直往前，林中静得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喘息……

　　身后的动静似乎小了，女孩再次止步，转过身，抽出背后弓囊里的三支箭搭在用力拉开的弓臂和弓弦之上，瞄准前方，挺直脊背，屏住呼吸，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前方的雾气中，似有黑影若隐若现。她的心跳越来越急促。

　　一、二、三……

　　一双猩红的竖瞳猛地出现在女孩的视野，她睫毛微微颤了颤，同时毫不留情地快速射出那三支利箭。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怪物痛苦地扭动着尾巴，一把将她扫至远处，狼狈地滚了几圈后才堪堪停住。她难以抑制地吐出了几口鲜血，咳嗽不止。身上的衣袍混杂着泥土和分不清是谁的血迹，越显暗沉，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怪物深受重创，不似原先那般敏捷，却还有余力，接连发出了几声怒吼之后就欲上前复仇，将她撕碎。女孩立马爬起来，弃了手中的沉重的弓箭，绕至怪物身后。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只足尖往后点地，猛地发力，一举跃上了怪物的脊背。趁着它还未反应过来，掀开外袍，干脆利落地抽出绑在腿间的匕首，朝着怪物狠狠地扎了下去——

　　“呜——”怪物痛极，从喉间发出冗长的哀嚎和呜咽，想要将她甩下去。女孩紧紧扒住怪物的躯体不放，手上使力，匕首又深了几分，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她一脸，眼睛已经模糊得不能视物。

　　怪物的动作渐渐滞缓，她耐心地等待，心中默数着。片刻后，怪物终于轰然倒地，没了声息。抹了一把脸上湿热腥臭的鲜血，女孩抽出紧紧嵌在怪物体内的匕首，又跳至地面，费力地将尸体翻了个身，露出其胸腹最为脆弱的皮肉。她面无表情地用匕首几下划破割开，取走了怪物心脏处的红色晶体，丢进背后的弓囊。

　　林中危险重重，方才又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她不敢再多逗留。把匕首重新绑在了腿部，又捡起方才丢下的弓箭，略作休整，女孩摸索着来时留下的痕迹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

　　越往外走，周遭的景致也越来越熟悉。直到彻底走出林子那一刻，她的身心才终于松懈下来。

　　与里面逼仄压抑、错落紧密的景观不同，林子外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没了迷雾的遮挡，还能看见远处隐隐约约的小山丘。

　　暮秋时节，哪怕没有阳光，也并不阴冷。女孩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溪边。溪流就在山丘脚下，天色渐暗，一缕缕炊烟从山丘上方袅袅升起。趁着天边还有一丝余白，她放下弓箭，跪坐在草地上，看清了溪中的倒影——原本整齐的头发此时凌乱不堪，还有几缕发丝粘在布满尘埃和血迹的脸上，和结痂的伤口混在一块儿，嘴唇有些干裂，不见血色。往上，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女孩闭上眼睛，轻轻掬起一捧水，洗去一天的风霜。

　　“野种！”

　　她手上的动作只稍稍顿了顿，就继续下去，并不过多理会。

　　身后的人见状越发地肆无忌惮，中气十足：“野种！没爹的野种！”

　　稚嫩纯净的声音却说着如此恶毒的话，怎么听怎么怪异。

　　几颗石头砸在背上，她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慢条斯理地擦干了脸，再打理好凌乱的头发，她拿起地上的弓箭站了起来，转过身。

　　不过是一个幼小的稚子，还不及她的腰高，她想。

　　被女孩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孩心里头已经有些惧怕，生了退缩之意，嘴里不再叫嚣着难听的话。然而手上却像是不听使唤，继续扔着石头。

　　她轻而易举地抓住迎面袭来的石头，捏碎，向他走近。

　　小孩怕地急忙往后退，一个站立不稳便摔倒在地，放声哇哇大哭起来。

　　她停住，沉默不语，眼眸里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

　　“这、怎么了这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匆忙前来寻他的妇人心疼不已，立马扶起他抱在怀里。

　　女孩忽而认真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她、她欺负我！娘你快帮我教训她！”

　　那妇人闻言偏头，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女孩，眼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你……”

　　气势汹汹地正要责怪，突然注意到女孩衣服上的斑驳暗沉的痕迹，心尖一颤。

　　立马转过头对着自家孩子。

　　“你……你个死孩子，还不赶紧回家是要做甚！皮痒了是吧，看我和你阿爹不收拾你一顿，叫你乱跑——”一把提起他，不知是不是真的气愤，离去的步伐好像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