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处》一颗热冰块

12、爱啊

　　叶子带着妈妈回到了鞍山镇，因为没有什么亲戚可通知的，丧事便一切从简。葬礼当天镇上还是来了很多人，他们哭的哭，叹气的叹气，似乎都在为这个结果感到惋惜。
　　“孩子，你妈妈她是个好人，只可惜……你要坚强点，向前看啊！”
　　“叶子，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找张婶，我一定尽力帮你。”
　　“孩子，谁不是这么个归宿，别太难过了，你妈妈她肯定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叶子不停地说着谢谢，像一个输入固定程序的机器人，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大概只有那不断落下的带有温度的眼泪了。
　　晚上所有人都离开了，叶子一个人跪在灵堂前，她红着眼望着妈妈的照片，或许这是最后的时间了。她拿出那个信封，一次又一次·的下定决心，没有动，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身体某一处蔓延的痛感逼的她呼吸困难。叶子无奈的望向窗外“妈妈，今晚的月亮真圆……还亮，晃得人眯眼睛。”
　　……
　　“妈妈，我看了……是不是就真的……再见了……我没有妈妈了吗？”这句话叶子说的太艰难了，喉咙的哽咽她咽了又咽，后半段几乎只有气声“妈妈……”哭声孤独的在房间里乱撞，心脏跳动的疼痛是唯一的回应。
　　信封最终还是被打开了，里面有一张银行卡，遗嘱书、一封信还有一张照片。叶子浑身发抖的展开那封信：
　　亲爱的女儿
　　叶子，当你看见这封信时，妈妈已经不在了。原谅妈妈用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能坚持到哪天。请不要为我伤心，你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很爱很爱你，我会一直陪伴叶子。
　　那张银行卡里有十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平时缺什么了就去买，一日三餐都要吃好点，千万不能亏了自己。房子妈妈留给你了，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回家看看。妈妈会在天上保佑我的叶子，让你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我始终认为成为你的妈妈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成为我的女儿却是一件痛苦的事。以前的我懦弱又自私，那些外界的恶意和伤害我既无力承受又无法反驳，所以连带着我的埋怨和痛苦一起转嫁给了你，可是我忘了，你是最无辜的啊，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错的人从来都不是你。我总是说着一句又一句刺痛你的话，又在那之后许下一个又一个祈求上天的愿望——请让我的女儿幸福一点吧！请让我的女儿快乐一点吧！请让我的女儿好一点吧！可究竟要相互伤害多少次，流多少滴眼泪，心脏痛到什么程度，这些愿望才能实现呢？这太舍近求远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应该早点爱你。对不起，叶子，我以为这样做改变不了什么，但其实……我太卑劣了，我明明知道你遭受着什么，我明明知道你需要什么，但我还是选择无视你的痛苦，任由一切发生，我安静的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的受伤，通过惩罚你来惩罚自己。现在想想我估计是罪有应得，上天不愿再多给我些时间，对不起孩子，我来不及弥补那些伤害了。如果有下辈子，如果你还愿意我成为你妈妈，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时间过得真快，这转眼又要到冬天了，听她们说今年冬天会很冷，你多穿点衣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真是遗憾妈妈再也不能见证你人生的重要时刻了，那让我来想想，我的叶子应该会到更远的地方上大学，会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会遇见一个爱你和你爱的人，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当然你不用按这个路径去执行，因为比起这些妈妈更希望你是自由的是快乐的。我的孩子啊！你一定要好好吃饭知道吗？要多笑笑好吗？要照顾好自己可以吗？怎么办呐！妈妈……（这几句话被密密麻麻的黑线覆盖了，但叶子勉强能认出些）
　　叶子，那天我去学校看你，你和朋友正坐在食堂吃饭，有说有笑的特别开心，我就在想我的叶子终于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挤在角落里，她真的交到了朋友。其实……你幼儿园第一次对我撒谎时我就知道，你在心里放了颗种子，这些年它不断生根发芽，抽枝展叶，吸收你所有难过和伤心的情绪。人啊就是这样，无论我们是否幸福总习惯去记住痛苦，如果一个人总是幸福那么一两次的痛苦就足以让他刻骨铭心，如果一个人总是痛苦那为数不多的幸福也不足以让他逃离痛苦的阴影，痛苦是不够少的，幸福是不够多的，我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忽略着幸福的美好，强调着痛苦的糟糕。妈妈知道那很难，但我还是想要你放下，放下那些你无力改变的、无力承受的、无力挽回的，你的人生还有很长，过去是真实存在的，现在也是真实存在的，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别再把自己困住了。
　　这封信我想了又想，删删改改了很多遍，心里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想写，但每次写到最后最想说的还是对不起。对不起叶子，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妈妈没能好好爱你，我拿这一世去学会怎样成为一位合格的母亲，这样的代价对你来说真的太大了。我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最难忘的是我经历了一段糟糕的婚姻，得到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儿。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应该早就结束了，你用爱一点一点赶走了我心里的恨，如果一定要遇见他才能遇见你，如果我有机会重活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当初的决定，因为你妈妈真的真的好幸福！对了，你生日送的那束玫瑰花我很喜欢，我的叶子真是一个贴心又温暖的孩子。
　　哎呀！我真的太啰嗦了，再写下去，我自己都没耐心看了……叶子，谢谢你，谢谢你成为我的女儿，谢谢你爱着妈妈，妈妈也很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
　　爱你的妈妈
　　xxxx年xx月xx日
　　没有了，再没有多的字能让叶子继续看下去，一切到这里……结束了。她睁着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一遍又一遍轻拭着信封里的照片“妈妈，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做你女儿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该离开人是我……是我才对，妈妈……我好想你！”心脏传来的疼痛，迫使叶子紧紧揪着胸口，她无力的蜷倒在地上，眼泪斜划过鼻梁，滴在照片上，信纸上。
　　月亮静静的陪伴着桉山镇，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入梦，一切在夜晚的黑暗里平静。
　　处理好妈妈的事情，叶子也该回去上学了。她不舍的看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好像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说实话直到现在叶子依旧没有接受妈妈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她总是会幻听，好像妈妈在和她说话，但每次回答后又没了声音，她依旧能看见妈妈在房间的各个地方忙碌，就比如现在，她真切的看见妈妈还像以前一样往行李里摆放各种她可能用到的东西，她想拉住妈妈，却抓了空，转过身，妈妈又在客厅的药箱里翻着感冒药……就这样她静静地看着妈妈在眼前忙来忙去，一次次的经过，一次次的消失又一次次的出现。幻想里挤挤满满的行李箱现实却依旧空荡荡的。
　　“妈妈，我去上学了，等放假了就回来陪你。”
　　……
　　“要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这次不要再悄悄的了……你以前真是小气，只许你看我，不许我看你。”
　　叶子看着曾经最想回来的家，他们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在眼泪即将落下的上一秒，叶子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