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皓驳色》煌卿

2、一

　　早8点，一辆黑色轿车准时停在了墓园停车场内。驾驶位上的人思考许久，终于还是在后座取过了轮椅，打开放在车外。他撑着扶手，坐上了轮椅，又从车内取过双腋拐，放在腿上，才关好车门，转着轮椅向墓园B1区驶去。是的，B1区，凌山墓园最高的一座墓，是他母亲的墓。
　　轮椅上的男人，看上去很瘦，尤其是腿部，双腿都快要比胳膊还细了，右腿稍正常些，脚踩在轮椅踏板上，而他的左腿，却比右腿短了一大截，看上去毫无生机，软绵绵地悬在踏板上方，足尖无力地下垂。
　　B区台阶下面，依旧有位工作人员在等他，他轮椅驶到山下后，工作人员照旧来问他：“先生，需要背您上去吗?”
　　他回以微笑：“不用了，我还是想自己去看我母亲。”他抬头猛得看到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台阶，又低声说：“又幸苦你们了，谢谢。”
　　“不用谢，先生，您去吧，我帮您看着点轮椅，看您穿得不多，天冷，注意时间。”
　　“我会的。”他点点头，把右腿放到地上，撑好拐杖，双手同时发力，站了起来。他手撑住拐杖，另一支拐夹在腋下，弯腰拿起花圈，又拄好拐杖，向台阶慢慢走去。
　　工作人员不可避免地叹了气，他是这个墓园除了工作人员来得次数最多的人，身体固然不方便，却从未让人背他上去过，望着他艰难爬台阶的背影，心中不免同情，却又感叹他的孝心。
　　他的手冻得微微发寒，领教到了这次冷气流的厉害，却一步也没停下来。终于到了最高处，他加快了速度，来到了母亲的墓前。墓前有一块海绵垫子，他不得不佩服工作人员的细心。他上前一步，撑着拐杖和地面，慢慢跪坐到垫子上，将花圈献在墓前，和母亲说着悄悄话。
　　“娘，在这里住得惯么，您喜欢在高处眺望远方，这里已经是全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了。”
　　“娘，真抱歉很久没来看您，我昨天刚出院，不过没什么事了，您放心。”
　　“娘我的名字是您起的，您生前最爱去泰山看日出，您已经走了三年了，整三年那天，我一定要靠自己爬上泰山。您别担心我的腿，这三年我有认真复健，虽然左腿依旧没什
　　么起色，但右腿功能保持还不错……我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跪了很久很久，又说了很多话，才突然发觉已经来了许久。他不知道的是，工作人员悄悄上来很多次，见他还跪着，却不忍心打扰他，又回到山下等待。
　　他看了眼时间，快11点了，竟不知不觉聊了近3个小时。他向母亲告了别，拾起拐杖想站
　　起来，试了几次，却又重重跌回垫子上。
　　“呼……您别担心，就是跪久了腿有点僵，缓一缓就好了。”他忍着疼，对着母亲的墓说。
　　他坐到垫子上，把右腿抬到外面，一下下地帮自己按摩，手法很专业，三分钟后，他摆
　　好腿的位置，撑着拐杖再次尝试，可右腿仍使不上力。从地上站起他本身就练得不好，右腿不容易一下子就站起来，只借拐杖的力就更难。他久病初愈，身上力气就更弱了。
　　“在娘面前，你争点气，行不行?”他狠狠揉着右腿，低声自言自语道。
　　他再次撑起拐杖，努力感知着右腿，用力，终于，右腿有了些力气，他缓缓站了起来。
　　“娘，瞧，我可以的，我一定会爬上泰山……小时候，是您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带我学走路，3岁时我患了脊髓灰质类，是您带我到全国各处求医，医生说治不好了，您不放弃我，不停帮我按摩，强迫我练习走路，您不懂医学，不知道怎么办，就努力减缓我的肌肉萎缩，知道我的腿不能继续发育时，又是带我做了大大小小很多次矫正手术。你最爱爬山，可从我患病，您再没爬过山，只是后来，您说了我名字的来源，我才知道，您的期望……放心吧，这次您能在泰山看到我了。好了，工作人员也等很久了，我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工作人员仍在等他，见他来，立刻把轮椅推到他身后，他坐回轮椅，又是抬头向工作人员说：“谢谢，让你久等了，这点小费你拿着，还有扫雪的工作人员，你替我多谢他们。”他拿出事先准备的小费，递给工作人员。
　　“先生，我们会和以前一样把钱捐给更有需要的人，您慢走，注意身体。”
　　“这样也好，这次我出一趟远门，估计很久来不了，还要得托你们常照顾着点……”
　　“这是我们的职责，应该的。天很冷，您穿的少，别在外多待了。”
　　“好，那我走了。”他说完，就摇轮椅回了车位，上了车，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康复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