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庄园》一只狸奴

4、第 4 章

　　记忆宫殿是一种需要经过训练的关联记忆法，选定熟悉的场景，利用环境中的空间制造“储存点”来储存需要记忆的内容。而这栋别墅，就是我的记忆宫殿。怪不得我会对这里这么熟悉，因为它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储存了将近二十年。
　　虽然我已经很多年不曾光顾这里了。我以为它会在我的脑海里风化成或者成一座看不出原貌的遗迹，一堆随风而逝的细沙，没想到当我再次回到这里时，这里竟然依旧和多年前一样，甚至大多数刻印在其中的记忆都没有消失。
　　薛灵对我做出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无奈的轻笑了一下：“我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记起来。”
　　“什么情况？我被催眠的情况？”这种一切都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感觉让我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善。
　　“你是怎么发现的？一般来说不经过刻意引导，你应该很难解开遗忘掉这里的暗示。”
　　“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脑子。而且你常常无法感知到我的行动，我们似乎处于一种信息不对等的状态，所以我判断你或许不属于这个空间。还有，这里的时间流速很快，除了做梦，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去解释这一切了。”我想到这儿突然笑出了声，心想要让一个人相信他跑到了自己的记忆中，这可真是够唯心的，我又对薛灵说，“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
　　“什么？”
　　“你的身份。”
　　薛灵的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
　　他不能说吗？难道他是我认识的人？我重新打量着他，心中边揣测着他的身份边半开玩笑的说道：“我从来不记得我还给自己的记忆宫殿安排了一个‘管家’。莫非你是我认识的人？你下了暗示让我把你的身份也忘了？”
　　“我的身份不重要，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引导者的角色。”薛灵直视着我的双眼坦言道，“你之前猜的没错，俞义山要你找的东西就藏在你的记忆里，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但那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或许能够拯救一个甚至几个生命。”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薛灵严肃的表情让我有些笑不出来。
　　“救人？要靠我的脑子？”我喃喃的陈述出这个看上去像是笑话一样的结论。
　　薛灵的声线很沉稳，无论在什么时候听来都让人觉得安定：“你没听错，但我必须提醒你，储存了你记忆的这个地方要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而且你解开暗示后，这里将会变得更加不可控。用哲学角度来解释，那就是你猜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你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主人，能自由的更改这里储存的信息，但是同时，这个世界也失去了引导与规则……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都给我放下，在你能够完全控制这里之前，这样的动作很危险。”
　　我讪讪的收回手，把意念移物过来的靠枕放回了原处。
　　好不容易能感受一下超能力。还挺好玩儿的。
　　不过他竟然能推测出我在干什么，看来在现实中他也是一个非常了解我的人。
　　我觉得薛灵的话有些危言耸听：“我自己的记忆难道还需要外力来约束？既然我自己就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那直接改变规则就好了。”
　　“小刀，别太相信自己的记忆。”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烦闷情绪。我不能否认他说的是对的，我确实在二楼设计了一个迷宫，但迷宫里那些诡异场面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栋房子很可能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风将房间的窗户吹开，外面的雨声变得更大了，轰隆隆的雷声似乎要将天空给劈开。被笼罩在枯树林中的别墅似乎也和那些树木一样变得摇晃、扭曲，变成一副平面而抽象的画，似是即将消失的蜃楼。
　　不相信自己的记忆？那还能信什么？
　　我看向薛灵，他正起身走到窗边，将一侧的窗户半掩起来，然后整理着我今晚要睡的床铺，像个十分称职的管家。
　　“薛灵。”我叫了他一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接着问道，“为什么你知道开门的正确顺序？”
　　他懊恼的将铺了一半的床单扔下，像是漏了破绽被抓包了一样。
　　“奇门遁甲。我了解过一点。”
　　他的回答令我有些意外。我揣摩着沙发垫略微粗粝的质感，从沙发和扶手的缝隙里摸出了一张纸条，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
　　我将自己摔在床上，将脑袋在床头：“你说我自己的记忆宫殿怎么还能出现这么多诡异的场景？”
　　薛灵冷哼一声：“谁知道你都往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没办法，我以前是搞恐怖小说创作的啊。”
　　“……”薛灵冷着脸，拿了一个枕头放在我脖子后面让我靠着，又走到房门前检查门锁，又四下环视了一圈儿，像是在排除一切可疑的危险。
　　我看着他的背影说：“你看不见自己在我记忆里的成像对吗？”
　　“是的。”
　　“你的声音呢？你的声音是真的吗？”
　　“是。”
　　“也就是说，你的声音是我与外界的联结，而你的影像则形成于我的潜意识。你从我的言语反馈中得知关于这里的信息，并通过交流对我进行暗示……薛灵，你知道你现在正在遭遇什么吗？”
　　“什么？”他朝我走过来，浑身透着一种熟悉又恐怖的矛盾感。
　　我翻身下床，扯掉他脖子上越收越紧的绳子，然后用毛巾堵在门缝处，挡住从外面渗进来的血，然后将墙壁上忽明忽暗的壁灯敲碎。
　　按照他的说法，这个房间在十点后应该像是安全屋一样的存在。但现在看起来，这间屋子也已经不再受我的控制了。
　　我刚想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告诉他，一股极强的困意突然袭来，我几乎昏迷一样的睡倒在地上。
　　彻底闭上眼睛之前，我看见薛灵去了洗手间。然后我的脑中突然闪现出各种浴室恐怖场景，花洒上吊着的人头、突然流出血水的水龙头、从地漏中涌上来的大堆头发之类的。
　　不能去，薛灵。
　　我想喊他，但发不出声音。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薛灵已经不在房间里面了。
　　我环顾四周，敲碎的壁灯，渗血的毛巾，地上的绳子还都原封不动的躺在那里。这个由我的记忆构筑的世界实在太过真实，连我自己都无法清醒的分清楚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就像薛灵所说，记忆有时也是不可信的，我不能拿一个我自己都无法确定的认知在这个世界里冒险。
　　“薛灵！”我朝洗手间喊了一嗓子。
　　没有人回应。
　　“薛灵，我刚才看见你进了洗手间。这个房间真的是绝对安全的吗？”我紧张的按住洗手间的门把手。
　　依旧没有声音。
　　我按下洗手间的门把手，那扇门传来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声响，然后在我面前渐渐打开。
　　和我想象的一样，里面空无一人。
　　我感觉身上冒起一层冷汗，明明是闷热的夏季，却让我体验到了如坠冰窟的感觉。
　　记忆宫殿的陈设是记忆信息的依托，轻易不会变化。
　　然而原本我记忆中充满现代感的洗手间，此时却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洗手间的天花板吊着一只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因为电压不稳的缘故忽明忽暗的闪烁，地面和墙砖都是那种及其老旧的样式，生锈老化的铁管随处裸露着，角落爬满蜘蛛网。瓷砖上大片暗黄色的污渍，看上去已经多年没有人清理。而令我呆愣在原地的则是那些呈喷溅状的血迹，那些血迹从墙壁延伸到下面的浴缸之中，我走上前去，看到浴缸中躺着一个人。
　　那人的双腿蜷缩着，胸口处插着一把尖刀，白色的衬衫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鲜血从嘴里淌出来，沿着下颌染红了整个脖子，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大张着，像是临死前想要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那是薛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