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骨》三两碎言

24、梦醒

　　海厉看着头皮都快挠破了的敖风，心想世上竟会有反应如此迟钝的老鹰。他摇摇头，清冷的声音传出：“你都能猜出来，我家主人进入的是你家主人的幻境，那为何猜不出你所在的幻境属于谁？”

　　敖风闻言愣了一会儿，海厉以为他已被自己点醒了，可不曾想，敖风竟又转过头来，问道：“我为何能猜得出？”

　　海厉淡金色的眸子似乎闪过了一丝无奈的黯淡，随后他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想想幻境里的人，除了你家主人，还有谁认得你？”

　　敖风思索着数道：“除了主人，还有萧十六和……顾将军！是顾将军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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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敖风猜测的那般，顾久在进入幻境后，睁眼面对着的，就是敖风的面庞。

　　只是，面前的人神采奕奕，虽是笑着，但眼神中散发着收敛不住的锋芒，有睥睨天下之势，是与敖风截然不同的气息。

　　“慕晨……”顾久轻轻唤出声，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颤抖的指尖慢慢靠近对面人的脸颊，却又不敢实实在在地触碰上去。

　　慕晨嘴角的弧度又扬起了几分，似乎是察觉到了顾久的小心翼翼，只见他微微低了低头，靠近了顾久一些，脸颊顺势贴在了顾久的手心里。

　　“怎么一副许久不曾见过我的样子？”慕晨低沉的嗓音响起，夹杂着熟悉的气息将顾久环绕起来，许是他的气息太过灼热，让顾久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久的额头抵在慕晨的胸前，压着喉咙里的哭腔，低声说：“我也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再见过你了。”

　　慕晨轻轻抱住她，粗糙厚重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笑道：“你还是第一次这么柔弱地抱着我，可是身子不爽利？要不今天就先不去练兵了，你好好休息。”

　　顾久摇了摇头，抓着慕晨的衣领，悄悄擦干了眼角溢出的泪水：“没有，走，去练兵。”说完便拉着慕晨往记忆中练兵场的方向走去。

　　沿路遇到的士兵，见到顾久与慕晨二人，皆驻足行礼，喊着“将军”，将士们训练的呼喊震天喧嚣，充满了斗志和坚定。这幻境中的一切，都和记忆中几百年前的平昌国一模一样，甚至连练兵场里弥漫着的硝烟火药味都是如此亲切。

　　顾久一时难忍心中激荡，脱口喊道：“拿我的长枪来！”

　　“将军接枪！”边上一名士兵将一杆银枪凌空抛过来，被顾久稳稳接到手中。

　　顾久飞身加入练兵的队伍里，一招一式刚劲如往昔。她练了一阵，慕晨便也加入了进来，队伍之中，士气愈加振奋起来！

　　训练间隙，顾久坐在台阶上，摩挲着熟悉的枪杆，感慨道：“许久不用长枪，想不到还是这么称手，等回去，得让仙器司的人再给我打一杆银枪来！”

　　一旁的慕晨闻言，有些疑惑道：“回去？回去哪里？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这吗？”

　　顾久脑海中忽然一阵嗡鸣，回哪里？她应该回哪里？

　　她转过头，看着还在打拳练功的军队，突然间，他们震天的喊声渐渐飘渺起来，变得那么不真实。

　　有个声音在顾久心底响起：“不，我不属于这里，这只是一场梦。”

　　“小久，顾久？你怎么了？”慕晨轻轻拍了拍她，将她飘散起来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顾久看着这张脸，感受着慕晨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的目光。又有一个声音忽的在耳边萦绕：“不是的，这是我思念了两百多年的人，就算是梦，也让我多贪恋片刻，就这一次，我不想走……”

　　与此同时，幻境之外的人皆是一阵惊呼！只见那烟瘴之上，突然笼罩起了一片黑雾，并且，竟逐渐有声音从这些幻境中飘散出来：

　　“我还不想走……”
　　“我不想走……”
　　“再让我多待一会儿……”
　　……

　　台下有修士惊恐地结巴道：“怎么……都、都变了！”

　　烟瘴上呈现出的幻境内的景象，似乎又变了视角，先前自发进入幻境的人还有他们所见的事物，全都一清二楚地展现了出来。只不过，此刻与他们相依相伴的，根本不是思念已久的故人模样，而是一只只黑漆漆的鬼魅般的影子！

　　可是，纵使幻境之外的人看得再清楚，里面的人都已沉溺于美好的梦中，丝毫觉察不到异常。

　　“快看！那些黑影，好像在蚕食他们的灵气！”一位女子指着烟瘴喊道。

　　果不其然，幻境之内，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中，慢慢地流失灵气，被那些幻境里的黑影所吸取！

　　敖风见状便再也坐不住了，猛拍桌子飞身上台，冲张员外道：“不能再继续了，快摇铃！”

　　可张员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神态轻松地道：“少侠莫急，先前鄙人已经说过了，在幻境中受到的伤害并不会被带到现实中来，还请少侠稍安勿躁。”

　　敖风正急得不知该不该动手抢铃铛，海厉便也冲了上来。

　　他把敖风拉到身后，神色冷峻地道：“若是寻常的内伤外伤也就罢了，但灵气，被蚕食了便是实实在在地缺失了，岂会出了幻境便能自己恢复？张员外，兹事体大，还望……”

　　他还没说完，烟瘴里突然传出一声瓷瓶碎裂之声。众人向声音传来之处看去，竟是又碎了一方幻境。只是和萧十六的幻境碎裂之时不同，这次破碎之后，从中窜出了一缕绯色烟雾，落地时，竟是甩出了一个人！

　　那人脸色惨白地扑倒在地，猛地呕出了一口黑血，随后，他好像要找什么东西一般，涣散的目光四处张望，口中念念有词：“阿娘……阿、阿娘，我阿娘呢、我阿娘呢？”找着找着，他的声调竟渐渐嘶吼了起来，好像发了疯病一般。

　　敖风、海厉还有几个修士一同上前去安抚，可当敖风碰到那人的一刻，浑身竟犹如被雷电过了一遍般地毛骨悚然。

　　他轻轻将地上这人的衣袖掀开，竟发现此人的胳膊，已变得如同干尸一般枯瘦，又如同死蛇一般虚软无力地扭曲着贴在地上！

　　众人见状不禁捂着嘴倒抽了口凉气，海厉也是瞳孔骤缩，转而立即将此人的另一只袖子掀开，所幸他的这条手臂尚且完好，只是这人的双腿也是如此，一条完好，一条却是枯瘦且软如烂泥。

　　敖风难得如此急躁，一把抓住一旁呆滞的张员外，吼道：“还不赶快摇铃！”

　　张员外看似也被吓得不轻，连声答应着，着急忙慌地伸手摸向腰间的银铃，可他的手抖得如筛糠，慌乱间，那铃铛竟怎么也扯不下。

　　而此时，幻境里的尉迟昭等人，也渐渐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

　　尉迟昭刚在碧影的督促下练了几遍剑法，枕在碧影的腿上，竟迷糊着睡了一觉。等她再度睁眼，却感觉迎面扑来了一股凉气，正是这凉气，让尉迟昭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眼前壮阔的北庭不是真实的北庭，而抚摸着她的师父，也不过只是梦影罢了！

　　尉迟昭小声道：“师父，我该走了。”

　　碧影的手顿了一下，对着旁边的人责怪道：“阿翊，你又把阿昭吵醒了吧。”

　　尉迟昭坐了起来，看了眼一旁的萧十六，不知为何，这个幻境里的碧影，会把萧十六认作萧翊。

　　忽然，尉迟昭的眼前模糊了一瞬，她察觉到不对劲，随即运转内息，果然有灵力流失的迹象。她看向萧十六，低声问：“你有没有感觉到灵力正在消退？”

　　萧十六：“暂时还没有，不过此地不宜久留，阿昭，切莫耽于梦境。”

　　“阿昭，你怎么了？”碧影把手伸过来，想要拉住尉迟昭，却被萧十六拦下。可没想到，就在萧十六伸手来挡的一瞬间，碧影竟死死抓住了萧十六的手腕！

　　“阿翊，你在做什么？”碧影的表情突然变得阴冷起来，双眼如两汪死水一般，晦暗得已不似活人。

　　她的手越握越紧，萧十六感觉自己的腕骨即将化为骨泥，并且周身的灵力也在逐渐流向碧影！

　　尉迟昭见状不对，当即一剑斩断了碧影的手臂，又在瞬息间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扑倒在地！

　　“阿……昭，我是……师父啊、啊。”

　　尉迟昭还是不敢看着这张脸下死手，她闭起双眼，缓声道：“师父不会害我，你不是。”

　　说罢，月魄穿心而过，碧影竟瞬间变作了齑粉，随风散去。

　　萧十六走到瘫坐着的尉迟昭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刚要开口，却见尉迟昭撇开头，说了句“我没事”，便麻利地站了起来。

　　按理说，碧影死了，幻境就应该破了，可面前的景象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在二人疑惑之时，他们脚下的雪山突然震颤了起来！

　　尉迟昭他们在里面惊心动魄，敖风他们在外面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烟瘴上又接连碎裂了好几处幻境，越来越多的人被甩出来，模样皆如第一个人一般疯疯癫癫。

　　眼看擂台已经渐渐容纳不下那么多“疯子”了，海厉在每个人周围都施了水障，借着水流之力将杂乱的人排列整齐，以便空出更多的地方。

　　而敖风这边，先是铃铛解不下来，他便直接把张员外的衣袍拽了起来摇铃铛，可还没听到两声响，这破铃铛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敖风心头突然像被噎了一个馒头一般，越是着急，却越难如意，怎么办？

　　“公、公子……”一阵低若蚊蚁的声音突然从嘈杂声中挤了过来。敖风循声四处找寻说话的人，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婢女朝他递过来一枚小巧的铃铛，“这个，这个可以吗？”

　　这铃铛虽小，也不知能不能起作用，但也总比没有强。敖风忙道多谢，便开始用力摇了起来。可还是没摇几下，烟瘴中突然传出制止声：“别摇！”

　　又一块幻境碎裂，只是这一次，从中出来的，是顾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