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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芜尽处是春山 ...

  •   那娅德有些惊讶地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梅洛彼得堡的人:“克洛琳德?你怎么来了?”
      穿着常服的高挑女人拎着一袋玻璃罐和一盒巧克力,想到莱欧斯利出钱请她公费来看朋友,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我休假,正好有新做的草莓酱蓝莓酱,带给你尝尝。白巧克力是新品,我想你会喜欢。”
      那娅德在克洛琳德的注视下拆开巧克力的礼盒包装,挑了颗铃兰花样的吃了。
      “不是很腻,确实味道不错。”
      “喜欢就好,”克洛琳德仔细打量着她,“比我上次见到你瘦了好多。”
      那娅德点头,克洛琳德也是莱欧斯利的朋友,想她在来自己这之前必然已经去看望过公爵大人,对多纳西安事件或许已有耳闻:“在努力吃回来,果然人生幸事就是能每天吃饱喝足。”
      “白天没有工作?”
      “还是夜巡。”
      “那要去水上逛逛吗?今天天气不错。”
      天气不错,蓦地让那娅德想到了同僚下葬的那天,她摸着精致的巧克力铁盒想了想,摇头:“不太想出去,克洛琳德,你如果有空就跟我聊聊天吧。”
      克洛琳德点头:“也好。”
      聊到后面,那娅德有点困,于是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望铁皮天花板,用璃月话讲这叫抵足而眠,不过那娅德可没克洛琳德这样高挑的身材,字面意思上的抵足是做不到一点的。
      克洛琳德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对于他,死里逃生之后有什么新的想法吗?”同时做两个人的好友其实挺辛苦的,尤其在这种两人都会偶尔来找她商量的情况,在对两方都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克洛琳德有时候很想直接摁头让他们接吻算了。
      那娅德一样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饿得不行的时候好后悔,还想要是这样还能活着得救,我一定鼓起勇气跟他说,可是吃饱喝足躺在床上的时候,又觉得还是算了,这样也挺好。”
      克洛琳德并不意外她的反复:“是吗?我觉得你还是害怕。”
      那娅德很快回答:“我不知道。”
      克洛琳德试探道:“其实……试一试也未尝不可,莱欧斯利他挺关心你的。”
      “可关心、感动、同情都不是爱啊,”那娅德翻过身,面向克洛琳德,“我一个人的时候,所有一切都可以由我自己来消化,我不必妨碍到任何人,可难道我的所有阴暗面又凭什么都让他去面对和包容。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不能互相勉励,也不至于互相伤害,这才是对的,他现在活得很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犹豫要不要打破这个平衡,也可能……我只是觉得接受自己被拒绝的事实会很难。”
      克洛琳德听着小姐妹苦恼,也翻过身跟她面对面:“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好做过多评价,毕竟选择需要你自己做出。但人性本就复杂,莱欧斯利是个具备成熟心智的成年男性,并非只会听从指示的技巧人偶,在经历一无所有后才真正懂得了无所不能的代价,他有自己的目标,坚定理智,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都有他的个人经历转化成了经验,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他是成长得更乐观的你。成年人的爱的特点是克制,这是好事,可过度克制因小失大就不好了,所以我觉得,你不妨期待一下他能带给你的惊喜,他能做得比你预想中的更好。”
      最后一句话,克洛琳德觉得同样适用于讲给莱欧斯利听。
      那娅德睡着了,克洛琳德替她调好起床工作的闹钟,离开监舍区,再次来到了公爵办公室。
      莱欧斯利在喝下午茶,还贴心地为她也准备了一份。
      克洛琳德忍不住吐槽:“利用我去关心你想关心的人,没品啊,公爵大人。”
      莱欧斯利微笑:“你们俩是好朋友,我可算不上。”
      克洛琳德语塞:“那娅无意间看着比从前还要更怯懦了,我觉得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多纳西安对她做了什么?”
      莱欧斯利沉默了一会,有些无从和她谈起那两本笔记:“要是我能早点去找她、或者更关心一些她就好了。”在梅洛彼得堡,他希望他是讲规矩讲证据的人,他希望每个人都能有选择的余地,因此才能给所有人做一个正确的榜样,如果他是前任典狱长这样的暴君,估计像多纳西安之类的,区别于犯错之人与犯罪之人以外的禽兽畜生也不会出现了。
      “她原本就像游离边缘的人,你给她的关注和关心已经足够多,莱欧,没必要为难自己做些做不到的事情。”
      莱欧斯利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挑眉看克洛琳德:“所以——克洛琳德女士,这几年你都对我们的心意心知肚明,这不是看猴戏吗?”
      克洛琳德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看破不点破,是对你们这对局中人的尊敬,连希格雯小姐也总是问人类关系是否都如同你们这般复杂。况且我希望你对她来说依然是快乐幸福的,而不是因为你而否定自己。”
      “莱欧斯利,想清楚了就去找她聊聊吧,或许你先迈出那一步,她才有勇气继续朝前走吧。”
      克洛琳德准备回水上了:“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你不必再烦恼和那娅的事。”

      下午送走了最强决斗代理人克洛琳德女士,又在晚上巡逻时见到了迎面走来的梅洛彼得堡之主莱欧斯利公爵,那娅德有些恍惚,连着接待两位枫丹内名声显赫的大人物,怎么,明天早上最高审判官大人该不会要带她去和水神大人喝茶了吧?
      莱欧斯利面上带笑,是平常惯用的绅士作态:“那娅德小姐,晚上好。”
      那娅德脸上无过多表情:“晚上好,公爵大人,有什么事吗?”极小一部分时间,她也在夤夜里遇到过莱欧斯利,对方的说辞是睡不着出来散步,恰好路过,对此她没什么好反驳的,可这回莱欧斯利直面她而来,显然不会再用散步这么简单的理由了。
      “整理物证箱的时候找到了些属于那娅德小姐的东西,特来物归原主。”莱欧斯利抬手递给那娅德那两本封面相同的薄本和神之眼。
      物证箱?
      那娅德接过日记本和神之眼,抬头看莱欧斯利,梅洛彼得堡顶层的穹顶有三分之二是强化玻璃,水下原本是漆黑的,但这座水下要塞外的探照灯不分昼夜地开启着,光透进玻璃穹顶照下来时像月光,而此时此刻,这如月光般清冷的光辉就洒落在莱欧斯利身上。
      莱欧斯利低头垂眸看她,脸上笑意很浅,在不算完全明亮的环境下,脸上阴影更显眉目深邃,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两步,实在算不上社交上的安全距离,那娅德脸庞有些不自觉地发烫,不合时宜地想,若是他此时不着寸缕地站在博物馆内,最俊美的古神塑像似乎也不过如是。
      “啊……”那娅德带着一丝侥幸问,“你、你看里面的内容了吗?”
      “未经他人许可翻看日记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不过还请那娅德小姐原谅我,为了多纳西安案,上面的内容我一字不落都看了。”
      那娅德瞪圆双眼,羞恼混着恐惧一拥而上:“一字不落都看了?!”
      莱欧斯利配合地点头,觉得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实在可爱,虽然光线不够亮,但在她脸上和脖子上相当明显。
      “我、我是……那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莱欧斯利见她急于为自己寻个借口,打算开门见山和她坦白:“那娅德小姐,我……”
      那娅德急忙打断莱欧斯利,情急之下甚至垫脚去捂住他的嘴:“你先别说话!”
      莱欧斯利不动声色地虚握着那娅德的腰稳住她的身形,才抬手举在两侧,没被那娅德盖住的双眼露出了安抚的温柔笑意。
      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那娅德忙后退两步,拉开了和莱欧斯利之间的距离,用力攥紧了手上两本薄册子,脖颈连着脸颊都红了一片。
      莱欧斯利依然保持着束手就擒的姿势,压低了声音说:“那娅德,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是吗?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那娅德的视线仓皇无措,胸口微微起伏,她定了定神,最后还是抬头去看莱欧斯利:“三年前你问过我的愿望是什么,作为公爵,你能实现它吗?”
      莱欧斯利有些意外话题的转变,他都已经将要说的话在肺腑里转圜了几圈,想尽方法将它们变成了直白温柔的模样,等着顺其自然地说出来,不过此时再提他自身,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我以我公爵的名义保证,力所能及范围内,我会尽力为你去做。”
      那娅德垂头犹豫半晌,再度抬头直视他灰紫色双眼:“莱欧斯利,我想和你□□。”
      莱欧斯利双眼惊愕地微微睁大,掩在发间的耳根猛烈地烧烫起来,举起的手缓缓放下:“你、你认真的?”
      “认真的,”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那娅德反而显得平静起来,“一次就好,我也绝不会以此来要挟你。”
      莱欧斯利张了张嘴,却在原本的话即将说出口时,转了个方向:“你是不是很久没去过水上了?我是指,像我那样晒太阳闲逛。”
      那娅德点头:“我几乎不去水上。”
      莱欧斯利轻声道:“我给你批一段时间的带薪假,三天后你陪我去一趟水上,好吗?”
      那娅德不明白莱欧斯利想要做什么,不过她顺从地应下了。
      离开前莱欧斯利又恢复了两步以内的距离,抬手理了理那娅德鬓角的碎发,指尖轻轻拂过眉尾疤痕,说:“那娅德,更自信一点,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那娅德问:“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对你有所期待?”
      “是,是的,”莱欧斯利低声说,“我希望你能这么想。”

      克洛琳德没想到才隔了一天,就见这位水下要塞的神秘公爵活生生站在枫丹廷内:“所以,你这次又想问什么或者让我去做什么?”
      莱欧斯利对待他人向来游刃有余,无论对面站着的人是谁,此时此刻他却有些扭捏:“克洛琳德女士,你也知道我身边的女性不多,我……我想知道近段时间内枫丹廷哪些地方是女孩子们喜欢去的?”
      克洛琳德挑了挑眉,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两人就进展飞速:“你们都要约会了?”
      莱欧斯利苦笑:“事情有些复杂……”
      克洛琳德双手抱胸,换了一个姿势斜倚在墙上:“行了,我可不八卦你们之间的事,去德波大饭店吧,我慢慢和你说。”

      克洛琳德托人送了两个礼盒来,一个盒子里是一套花样简洁精致的纯黑礼服短裙和一整套首饰,另一个里是一双长筒靴。那娅德几乎没有这样隆重的常服,每次去水上谈生意也不过在分队长制服外披一件外套。
      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只写了“玩得开心”四个字,那娅德知道这是克洛琳德的字迹。
      三天后那娅德将克洛琳德送的一身穿戴在身上,趁着看守换班时悄无声息地去了公爵办公室,心性沉稳如莱欧斯利也有片刻失神,他的确没想到今日那娅德会特意打扮前来。
      莱欧斯利一时间有些搜刮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称赞那娅德,只能干巴巴地说:“噢……虽然每天穿着制服也很好看,但这样的打扮很衬你,很漂亮。”
      那娅德摸着耳边的头发,颇有些不自在:“是克洛琳德送我的……当然平时也没机会穿这样的衣服。”
      “噢,克洛琳德女士真是料事如神。”
      那娅德笑而不语,也并不拆穿他的小把戏。
      两人顺着公爵办公室的秘密管道离开,莱欧斯利贴心地伸手托着她,提醒她当心脚下的路,有时候挨得很近,那娅德还能闻到莱欧斯利身上刚沐浴过的薄荷清香,想来他也是刚才打理过自己一番。
      “鬼鬼祟祟的,莫名有点像偷情。”
      莱欧斯利恢复往常将玩笑话信手拈来的本事,调侃道:“如果对象是那娅德小姐,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两人路过三道大门封闭的禁地,路过通往造飞船维恩歌莱号的阀门,莱欧斯利都一一带那娅德去看了,中途低声跟她解释着。
      那娅德对莱欧斯利暗地里针对预言做了这么多努力的确一无所知。枫丹人的出生便带有罪孽,终有一天海水将会淹没那些背负罪孽的人们,只剩水神在神座上哭泣——千百年来,预言铭刻在每个枫丹人心里,因为无法预见以及不确定性,人们反而对此没有很恐慌。
      甚至对于预言的信任程度都是五五开,那娅德没想到莱欧斯利是属于即使半信半疑预言也会为之做出一定努力的类型。莱欧斯利却说只是未雨绸缪,若是他有生之年没有发生什么,那么这艘足以承载生命之重的成果,可以延续给千百年后的梅洛彼得堡,不过最好,最好是这艘船最后不必派上任何用场。
      那娅德么……她属于对预言不太在意的类型。
      从管道口攀出去依旧是一片昏暗,莱欧斯利摸索墙壁寻找机关,只听见锁扣“咔哒”一声,天穹缓缓转开,日光倾泄而入。
      贴身纯黑礼服衬得那娅德肌肤更加白皙,在阳光下恍若一块圆润白玉,让人想捏在手中把玩,莱欧斯利眸色一暗,压下自己不合时宜的暴念,示意那娅德先走上旋转楼梯,他紧随其后:“上去便是欧庇克莱歌剧院,午后有一场审判,我弄到了两张票,或许你会感兴趣。我们先坐娜维娅线先去枫丹廷,到时候再回来……你有坐过巡轨船吗?”
      “以前来谈生意的时候坐过。”那娅德压着被微风吹乱的鬓角的头发,远眺着繁华巍峨的枫丹廷、无数绵延青山和碧波荡漾的海面,感觉心绪也随时被吹得更轻松了一些。
      “谈生意?”莱欧斯利又问道,“是不是忽然觉得水上的风景也不错?虽说我们不太离开梅洛彼得堡,和几年前坐牢依旧没什么区别,不过能随意观赏到牢狱犯看不到的风景,也算是我们自由人的特权吧。”
      “这几年有投资几家企业,好像收益还不错,”那娅德跟着莱欧斯利朝歌剧院的方向走,“所以公爵大人喜欢来水上晒太阳闲逛?”
      莱欧斯利轻笑一声:“啊……那娅德小姐有看过自己的存折吗?说不定里面的钱已经多到能让你成为屈指可数的富豪了。”
      那娅德道:“要说富豪,公爵大人自然是首当其冲。”管理着梅洛彼得堡、频繁和水上交易,甚至用金钱给自己堆了一个爵位,莱欧斯利的小金库中是她难以想象的财富。
      “哈哈……这实在是太抬举我了。”莱欧斯利的笑声低沉得像是从喉咙里压着滚出来。
      对枫丹人来说,今天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一切都按秩序进行,也没有任何新奇活动,但对于常年蜗居在水下的人来说,若是以游乐为目的,一切都新鲜无比。出来谈生意时那娅德不会多在意周围的风景,因此她对枫丹廷内街区的印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她还有个完整甚至算得上温暖的家庭,就像每一个伴随着祝福诞生的孩子一样。
      路过咖啡厅,那娅德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印象里好像几岁来着?反正有一回快饿死了,缩在角落里,逐影庭巡逻的美露莘路过,给我买了一顿足够温暖也足以充饥的晚餐。”美露莘,要比枫丹人类好上千百倍的美丽可爱天使,护士长希格雯就是无比可爱的其中之一。
      “美露莘们总是会自发释放她们对人类的善意,倒是有些凑巧,我也曾和你有相似的经历,一朝美梦破碎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总是打击太大,所以我很感激当时帮助我的美露莘。”
      “难怪,你看起来很纵容希格雯和她的美露莘朋友。”
      “只是打赌在我身上贴一些无关痛痒的贴纸而已,况且,你也觉得很可爱不是吗?如果我没记错,有一回我路过,你看见我后腰上没揭掉的贴纸时不还笑出声了?”
      “那贴的哪是后腰上,明明是……”那娅德捂着嘴轻笑,在莱欧斯利目光的注视下及时止损地闭嘴。
      见那娅德笑,莱欧斯利也放松了许多碎冰般蓝色双眸中带了些许温柔笑意:“是啊,我还得感谢那娅德小姐及时提醒,免得让我去外头晃一圈出更大的丑。”
      那娅德捂着嘴继续朝前走,双方之间的气氛缓和转变了许多,起码能让她安心享受在这场足以称为约会的闲逛里——莱欧斯利就是有如此操控氛围的能力。
      克洛琳德女士在工作时得体可靠,这种成年人应当具有的能力在与人相处时则体现为心细如发,与那娅德作为好友多年,她对其足够了解,最起码,她的建议既可以保证莱欧斯利对这场约会的安排在不出错的基础上精益求精,也能让那娅德获得更好体验。
      这一点,在那娅德全身心沉浸在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审判时足以见得。
      行程即将步入尾声,只剩下最后一步和夜晚的事情,莱欧斯利也微微松懈绷紧的心神,今日这场审判的主角是一对情感破裂的伴侣,主要以诙谐离谱为主,涉及不到很多阴暗面,看起来更像是小说书中的内容,女方大声揭露男方不雅习惯时惹得满场观众都啼笑皆非,不至于引起那娅德多少感触。
      最后审判结束,由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宣布两人离婚,孩子归属于女方。
      那娅德有些唏嘘,那维莱特与莱欧斯利,处于枫丹权利顶层的一小部分人,前者需要在歌剧院内审判离婚闹剧,后者竟然在她身边陪着看。
      观众陆陆续续离场,两人依旧坐在座位上,等着人少些再离开歌剧院。莱欧斯利的形象不常在水上出现,已经足够低调,甚至被冠之“神秘”,但他依旧不太愿意出现在热闹场上。不过,那娅德侧头打量莱欧斯利,他这幅俊美皮囊和健硕身材的确不太适合大咧咧走在人群里。
      莱欧斯利起身,面上带笑地朝那娅德伸手:“该走了,那娅德小姐。”
      那娅德搭着莱欧斯利的手起身,却不是往歌剧院门口走,而是被带着朝舞台后方绕去,穿过两扇门,那娅德见到了方才在舞台高台上的两人——是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和水神芙宁娜。
      那娅德略微震惊地转头去看莱欧斯利。
      芙宁娜放下端着的茶杯:“哦莱欧斯利公爵,很幸运能在今天看到你,歌剧院的审判还合您和这位那娅德小姐的口味吗?”
      莱欧斯利微笑:“我也是,尊敬的芙宁娜大人,今天的审判很精彩,很感谢您能抽出时间和我们共进晚餐。”
      莱欧斯利从善如流地替那娅德拉开椅子,将餐巾展开放在她双膝上,分明是时常在特许食堂或者办公室内随意解决一日三餐的人,对枫丹厅内这套优雅繁琐的用餐礼仪却十分熟悉。他察觉到那娅德的拘谨,冲她弯着眼睛轻笑:“你尽可以放松一些,不必太过遵循那些礼仪。”
      “正如公爵所说的,”芙宁娜大人面对子民时总是笑得张扬浮夸,“请那娅德小姐随意一些,这只是一场晚餐而已,缘分将我们聚在这里,此时此刻也应当享受!”
      那维莱特朝莱欧斯利端起酒杯:“祝愿两位度过美好一天。”
      直到站在茉洁站,那娅德还有些恍惚,她喝了些酒,一半为了缓解自己紧张的气氛,一半大概也是为了壮胆,如今微凉夜风拂过露出的皮肤,她滚烫的脸颊才压下去了一些热度。
      “你还好吗?会不会感觉冷?”
      莱欧斯利就站在她身后,与她贴得很近,不过她没注意到这点。
      “有一点……我们要回去了吗?”
      “还有一个地方,我觉得你会喜欢的,反正时间也还早不是吗?”
      带着体温和薄荷清冽气息的外衣盖在肩头,那娅德偏头,瞥见莱欧斯利带笑的脸庞离她极近,冷峻线条在柔和夜灯光辉映照下模糊温和许多,她往前走出两步,脚有些发软,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莱欧斯利的手本就虚扶着她,此刻便及时稳稳托在她腰上,掌心干燥温暖的热度透过薄薄衣料贴在她侧腹上。
      “……看来你好像有些醉了。”
      那娅德看了莱欧斯利一眼:“你喝了那么多却没什么事呢……”她被裹在莱欧斯利的外衣和怀抱里,她贪恋这样的温度和气味。
      莱欧斯利笑了笑:“嗯?其实我还能接着喝。当心脚下,如果累了就和我说。”他扶正那娅德,拢紧了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松紧有度地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跨过茉洁站,朝东北侧绕着群山而开辟的小道走去。
      天幕布满璀璨星斗,月光也皎洁,哪怕是人烟罕至的山间路也不觉得完全昏暗。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莱欧斯利都应当是个危险的人,不过那娅德只完全被他牵着走,似乎并不担心他会做什么或是自己会再度面临什么危险的局面,莱欧斯利偶尔回头看她的情况,就会对上那双因为薄醉而有些迷蒙的眼眸。
      意识到自己一直被盯着看,或者是被信任着,莱欧斯利觉得心头微甜,他从前从未想到仅仅是和她这样两手交握地走在路上,也会令他心中感到无比满足和酣畅,自己或许要比预想中的好满足多了,这一点可不太妙啊。
      “到了,抬头看看。”
      男人的声音此时有些沙哑,那娅德向前走了两步和他并肩,踩在松软的枯枝落叶上,抬头望去,眼前豁然开朗,风从远方吹来,吹开柔软的头发,一大片清澈湖泊铺展在眼前,中央是一株参天垂柳树,无数莹蓝色柳条垂落,随微风轻轻荡漾,和湖泊周围所生长的、散发着微微蓝光的湖光铃兰交相辉映,细看之下却又都是不同的颜色,风过时成千上万的莹蓝色纸条花朵摇摆,宛若另一片浩瀚海水,但底下真正的湖泊却很安静,偶尔泛起一层涟漪,倒映着四周数万顷森林和山脉。
      两人寻了一片山头,在崖前绵软的草地上坐下。
      莱欧斯利看向那娅德,她痴痴看着湖中垂柳,眼眸中似乎都充斥着这片光泽耀眼的莹蓝色,他低声轻笑,手随意搁在蜷起的一条腿上:“没失望吧?我说过你会喜欢的。”
      那娅德问:“这也是你从我日记上看到的?”
      一天下来,她早就隐约意识到几乎所有一切都贴合着她的喜好和好奇欲有多么不易,在这三天内,莱欧斯利怕是费尽心机筹谋,又要不刻意、又要面面俱到,要在无形中带她尽可能多地做有设想却从未施行的事情,带她看一切想看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她可以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一点期待?
      提及理亏的事,莱欧斯利略显心虚地用笑容掩盖,一声短促的“嗯”低沉得像是从喉间硬生生挤出来的。
      “芙宁娜大人刚才说缘分将我们聚在此处,其实并不是什么缘分,”那娅德侧身仰头望向莱欧斯利,双眸明净澄澈,“是你对吗,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原本有只手撑在那娅德身后的草地上,她倾身凑过来,几乎是咫尺之间,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气氛大概很适合接吻。
      “我只是尽力做了努力,许多事本就不是靠我就能一蹴而就的不是吗?”
      “是,你就是这样人,想要的东西就会去尽力争取。”
      莱欧斯利没回答,只是轻轻笑笑,然后“啊”了一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绑着蝴蝶结的小黑礼盒放在那娅德手上:“给,这是礼物。”
      “这是……”
      那娅德拆开礼盒,是一条银质项链,坠着一串铃兰花。
      “见你看得出神,大概是很喜欢,反正也并不昂贵,心安理得地收下吧。克洛琳德送给你一整套服饰,裙子的款式是抹胸但却没项链,可能正好是给了我机会吧……当然,如果你不是那么喜欢也不必勉强。”
      “不会的,很漂亮,我会珍惜的。”
      莱欧斯利替那娅德戴上项链:“为什么喜欢铃兰呢?”
      那娅德回答:“也没什么,它是一种很浪漫的花,几乎和幸福划等号,提到它就提到了幸福,很多相爱的人会送铃兰花给彼此,我只是想要幸福而已。”
      莱欧斯利盯着那娅德看了一会:“啊对了,你很喜欢桔桔薄饼吗?”
      “……啊?”
      “因为之前问你想吃什么的时候,你马上回答了这个吧?”
      “嗯……我的确挺喜欢的。”
      “那下次我做给你吃吧。”
      “你会做吗?”
      “想成为好男人,会做饭难道不是必须的吗?”
      那娅德的表情有些为难:“唔……”
      莱欧斯利握拳掩住笑意:“不逗你了,如果有什么其他喜欢的东西也可以告诉我,不仅仅是食物,别的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你对我来说有些太神秘了,喜欢吃什么东西、平时有什么爱好、闲暇的时候会做什么、过去是什么样子的,又或者是……有没有喜欢的人?”
      莱欧斯利的嗓音压得很低,目光又太过直白炽热,那娅德心头一跳,偏头避开他的注视,能被微风拂到的皮肤都发烫起来。
      “……我还以为你早就动用职权调阅过我的档案呢。”
      莱欧斯利苦笑:“我不会对你这么做。”
      二十几年后再提及过去已经接受的苦痛,回过神来的那娅德看起来平静无比:“其实也没什么多离奇或者多沉痛,五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是枫丹廷幸福小孩里的其中之一,然后父亲杀了母亲,又被判刑。父母似乎都是外乡人,只是定居在枫丹,没有亲戚可以替养我,于是被陌生家庭领养。”
      “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后来养父母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无暇照顾我,我就被送到了孤儿院,孤儿院因为经营不善倒闭,无处可去的孩子们自然渐渐就被社会遗忘了,也是那个时候我为了活下去学了很多东西,但似乎命运并不眷顾于我。”
      莱欧斯利接话道:“所以为了吃饱饭,你偷东西被抓进了梅洛彼得堡?”
      那娅德点头:“刑期其实不长,我原本以为有牢饭吃能比上面活得舒坦些,其实不然,不过好在我现在也在这活得很好了……嗯,尤其是梅洛彼得堡由你统治之后。”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呢?”
      莱欧斯利愣神,想了想:“这个嘛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我记事起就是孤儿,有很多兄弟姐妹和温柔有爱心的养父母……曾经是这样的以为的,后来才发现许多事情都不只是眼睛能看到的那样。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不过养父母所豢的牲畜,养大了就放在市场上卖,谁也不知道卖掉的孩子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卖不出去的孩子就会被处理掉。”
      那娅德喃喃道:“一朝美梦破碎……”
      “是啊,一朝美梦破碎,骤然认清了现实生活中的残酷交易……”莱欧斯利轻笑,“然后我杀了他们,释放了所有的孩子,被判有罪,来了梅洛彼得堡。你一定想象不到,那天地板上流了多少血,我看着看着,突然在想需要多少美露莘才能探明所有血迹,我发现我和他们流着如此相似的恶心的血,甚至可以融为一体。然后我开始呕吐,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为止,大概是想把那几年的美梦都吐得干干净净,后来竟然昏死了过去……我一度以为自己是要死了,可没想到竟然在病床上又醒来,手被拷在金属栏杆上,询问的女人穿着得体,离我很远,大概以为我是天生反社会的少年犯,怕我突然暴起将一切都撕咬开。”
      “行为太过激了,我那时候十几岁,被最为信赖的人欺骗,也并不信任那些所谓‘更好’的解决办法,被怀疑和无从释放的愤怒推着往前,通向了罪有应得的结局。无论如何,也无需他人评价,我都已经选择在这继续活下去,并且释怀过去,况且正如同你说的,我也活得很好不是吗?”
      那娅德不喜欢“释怀”这个词,若是天底下所有痛苦都可以用“释怀”来轻易一笔带过,那未免太小看苦痛的力量。相比起“释怀”或是“放下”,莱欧斯利更像是“接受”。他接受了苦痛在他身上碾下的重重痕迹与累累伤口,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恍若他们从未降临过,但他们再也不会消失,莱欧斯利也根本未治愈好自己。
      就如同她自己这般。
      那娅德鬓角被吹乱的头发黏在唇角,久久没有回应,莱欧斯利抬手,动作轻柔地将那缕头发拉下来,垂眸看着她:“……被吓到了吗?”
      “怎么会……只是突然觉得难以从我贫瘠的脑子里想出如何去安慰你。”
      表面上看起来越是强大的人,其实心底越难过越是脆弱,那娅德心知肚明这一点,也知道在他人面前撕开自己的伤口有多血淋淋,所以她不希望莱欧斯利内心挣扎痛苦,虽然无法消弭他所承苦难与赎罪,可至少,他心里会稍稍好受一些。
      “如果我在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遇到那时候的你,一定会在他沾满鲜血的时候、在他最害怕的时候紧紧抱住他,我会说,不要害怕,你往前跑,疼痛追不上你,眼泪也追不上你,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你一定会得偿所愿,一定会拥抱光明,一定会成为自己满意的人。”
      其实她说的没什么不对,现如今一切也都实现了不是吗?
      莱欧斯利轻轻笑了,笑得很温柔:“你会这么想,我心里感觉很温暖,那么如果反之,我也一定会如此。”婴儿蓝般蓝眼睛的男人眼中倒映着群山万顷、湖中垂柳,和爱人绯红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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