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成了死神，但是实习生》十豆三子

3、我是死神了？我要回人间见我的父母！

　　林书新生前是林城市第三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教学经验丰富但不死板，教学能力出众但风格毫不严肃，常常在班上跟学生说笑起来，谈梦想谈人生谈困境谈思想谈文学，什么都谈就是不谈课本。所带学生考试成绩不好但现实成绩斐然，常常是高考成绩不入眼但出社会后的工作成绩让人眼前一新。
　　比方说班上最后一排的几个男生，常年霸占几级部会考成绩倒数前几名，稳如泰山。但林书新对此毫不气氛，反而经常乐呵呵地找那这个跟他们耍乐子，变着法地用能量守恒的原理鼓励他们努力发展自身所长。
　　“大家别看他们几个吊儿郎当，六门课分数加起来凑不到三四百，但是老师敢肯定他们未来在某一领域一定能发挥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学生们喜欢林书新这样的老师，因材施教，不放弃任何学生，学生想学但学不好，他会私下请任课老师吃饭，让老师单独给弱科学生开小灶。
　　学生不想学不爱学，林书新也不强逼，甚至在家长那边也会帮着说话。林书新口才斐然，好多为着孩子学习焦头烂额的家长在被林书新劝解一番后，几乎全都敞开心扉释然了。他们猛烈地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会学习的。
　　不，不是会学习，而是不擅长对付应试，他们的孩子或许在其他方面有着异人的天赋，需要他们做家长的细心引导。
　　尽管学生家长两头爱，可是学校班子不爱。
　　学校的教学成绩必然跟高考成绩挂钩，林书新带的班级成绩全校倒数第一，甚至在全市都排得上号，领导班子隔三差五就要找林书新喝茶，有些小肚鸡肠的领导甚至到处挖林书新黑料，想要借此开除林书新。
　　可是挖来挖去，只挖到一条林书新爱骂人的黑料。
　　领导不愿放弃，顺着骂人的路子接着深挖，他们不信一个如此嘴臭的人没打过架。。
　　可是事实让人难堪，林书新这么多年来，少说也骂过上千人，可不管骂得多么激烈，多么动情，多么舍生忘死，他都会将手背在身后，用唾沫代替拳脚，从不主动跟别人起冲突。
　　要是别人忍不住上来揍自己两拳，那正中他的下怀。那时候他便会直直地蹲下去，双手抱头防御，然后往地上一躺，双腿剧烈颤抖起来，装成一个将死之人。
　　这样，他就会得到一笔小费和几条好烟。
　　多年来，这样的流程，林书新乐此不疲。
　　再后来，林书新带过的那些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果然在自己的擅长领域中混出了一片天地，他们深深地记得高三毕业那天对林书新许下的承诺。
　　“林叔，”他们都不叫林书新老师，在他们的眼里，林书新更像是以为是很爱着自己的叔叔，“林叔，等着我们，等我们混好了就回来捐钱，保你，他们不是要赶你走么，我们就硬留下你，我们捐钱，我们把校领导都买通，让他们保你，还要把那几个想要赶你走的小人都赶走，让他们去扫大街！”
　　“别赶走啊，让他们定期来给我扫地倒水就成！”
　　这么动情的时刻，孩子们都乌泱泱地掉眼泪了，林书新还是一副乐天样子，笑嘻嘻地说些玩笑话。
　　这些学生回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捐钱，他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些年，深知钱的重要作用，他们凑了一笔款子，给林城三中捐了一座装修豪华的现代式图书馆，藏书百万，还请来当地作协成员来坐班，专为学生们回答文学文艺上的问题。
　　图书馆里还有免费的咖啡饮料，免费的音乐器材，免费的运动场所，他们还专门在合同里写清，这些器材要物尽其用，决不能空当摆设，不然他们便撤资，转投其他学校。
　　虽然明面说的是回报母校，但实际为着什么，校领导心知肚明，于是将教务处的那几个曾经刁难过林书新的领导们调去后勤管食堂了。
　　至于林书新，实在无法将他升调，因为他在教学上随性感的做派，与应试教育注重成绩的基础理念相悖。
　　无所谓，只要林叔在学校好好的就行，其他不重要。
　　就这样，林书新在林城三中待了一年又一年，带了一届又一届学生。几乎每年都会有往届的学生专门回来看他，来看望这位帮自己找到了自己所属一路的大大咧咧地人民教师。
　　其他老师羡慕不已。他们也会疑惑，明明自己也是尽职尽责早出晚归，为什么来看望自己的学生就那么几个呢？为什么这些来看望自己的学生来一次就不来了呢？
　　为什么来看望林书新的学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呢?
　　足够载入人民教师史册的一件事是，林书新退休那天，林城三中的门口哗啦啦挤了一大片人，他们热情洋溢，笑容满面，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不快乐。
　　这成百上千号人都是林书新过往的学生，他们自发组织了这场送别。
　　还有成千上百号不能赶到现场的学生，他们托人带了鲜花，带了书新，带了各式各样的礼物。
　　鲜花摆满了三中校门口的片片空地，摆不下了便摆到墙头上，挂到树枝上。
　　花儿看到了，于是笑容更鲜艳了。
　　鸟儿看到了，于是歌儿唱得更响了。
　　人们看到了，于是驻足观望，感动了，哭泣了，拍摄了，记录了。
　　“你们摆这么些花做啥，我是退休！不是发丧！有这闲钱，给我买条好烟不行吗！”林书新大声喊道。
　　他想哭，可他不能哭，他要面子，他要是哭了，这群毛孩子得笑话他半年！
　　“花要有，烟也要有！酒，更要有！”
　　话音刚落，众人往两边散开，一辆中型面包车的后车厢慢慢打开。
　　满满当当的一车厢好烟。
　　“好好好。”
　　“好好好。”
　　“好好好。”
　　“你们真好，真好。”
　　林书新强忍着泪水低下头，掩面小声哭泣着。
　　这时不知从哪钻出来一个矮个子男生，快速爬到林书新背后的石台子上，大声喊着：
　　“你们别看林叔现在要哭似的，其实啊，他才不想哭呢！他就是逢场作戏，老演员了他！”
　　“他内心其实想说！”
　　“买这么多烟，你们想抽死我啊！嫌我死得慢是吧！”
　　矮个子男生学得有模有样，全然就是课堂上正在嘴臭的林书新。
　　大家都被逗乐了，纷纷笑起来。

　　……

　　林书新七十七岁那年的七夕节，他无端思念起自己那已故多年的妻子，这在他这样对爱情仪式死板至极的老古董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他只在结婚那天送过妻子一束花，其他时候都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在一股神秘力量的驱使下，林书新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朝村庄后面的墓地走去。
　　那里埋葬着自己的妻子。
　　他鬼使神差地从路边摘了两朵野花，一朵小的挂在自己的耳朵上，一朵大的捂在胸口。
　　荒了，荒得不成样子了。
　　林书新看着自己妻子的坟头上遍是杂草，心中酸痛不已，他回想起夫妻相伴了这大半辈子，自己忙于工作，忙于跟学生跟家长打交道，却忽略了自己的妻女。
　　如今妻子已故多年，女儿也早已嫁做人妇做了母亲，自己平生嘴臭，没大没小不知礼仪，得罪了不少人，偌大的村庄和学校，数不尽的人来人往，自己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罢了。
　　琴子，我来看你了。
　　荒凉的墓地，孤零零的坟头，一位白发老人静静地躺在一座荒草丛生的墓碑旁。

　　……
　　……
　　……
　　……

　　“咋样?上千人来看我退休，厉害不？千古第一人呢咱是！”林书新骄傲地说道。
　　“厉害厉害，不过，你那一车厢的烟抽完没？别浪费呀，你又没啥朋友给你消化。”
　　“我看你这不是表扬，你这是诚心笑话我，就那点烟，不够我抽一年的，一盒不嫌多，一条不够抽！别说一车厢，你就是给我买十火车，我也能给你抽净咯！”
　　“好好好，你厉害行了吧，老烟枪还吹上了，你那肺啊估计都比黑炭黑！”林小梦朝着林书新的肚子猛戳了两下。
　　林书新被这两下戳戳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咋啦老头儿！”林小梦问。
　　“没咋，就是头一回被孙女辈的人戳肚子，我以前老看别家老头跟自己孙子孙女打闹，但自己没这好事儿。”林书新有些低沉。
　　“你不是有孙子吗？”林小梦不解地问。
　　“女儿嫁得远，一年才回一次，后来三两年也不回来，能见孙子的时候孙子还不会走路呢，会走路了就都不回来了。”
　　“哦，”林小梦沉思片刻，“那我给你当孙女呗！反正都死了，时间多的是，我把你生前那段空巢时光都补上！”
　　“真假？！”林书新兴奋不已，他从未幻想过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真的啊！骗你干嘛？我从来不骗人。”
　　林书新见状，手忙脚乱着要找些什么，可是找着找着却停住了，因为他想到林小梦是带着任务才来到这里的，他们的相处时间极其有限。
　　“那个，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林书新低声说到。
　　“你刚才要找什么啊！快拿出来我看看！”林小梦说完便钻进林书新的怀里，不住地把手在上衣里面的兜里摸索。
　　“打住，打住！”
　　林书新的语气带着些严肃，这吓到了林小梦。林小梦慢慢从他怀里爬出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乖乖站在一旁，低着头。
　　“你先听我说，这是正事儿！”
　　“恩，好。”
　　“最近地府在忙着改革，什么裁员啊降薪啊，什么选拔人才啊，什么建立孤魂野鬼收留所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我呢，我是负责选拔死神的，刚才跟你讲过了。”林书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来叼在嘴上，正要点火。“能抽吗？”他问旁边的林小梦。
　　“能啊，使劲抽，鬼又不怕得肺癌。”林小梦带着些炫耀说。
　　“好，”林书新小心翼翼地点着，他第一次如此小心地抽烟，就像林小梦说的，鬼不用担心生病，但是他却仍然担心自己抽烟会影响林小梦的健康，好像他们都是人似的。
　　“我呢，我负责选拔新式死神，说白了就是地府那些管事儿的觉得现在的生死体系有些绝情，比方说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却英年早逝，有些人坏事做尽却长命百岁……我们觉得死板地按照生死簿上的死亡日期去判定人的生死，未免太过无情和不负责任。”
　　“就像人间常常期许的，好人就应长命百岁，坏人呢就应该早早地受到报应，那么做了一点坏事，但罪过又不大的这些人，我们就应该给他一些小小的惩罚。”
　　“所以我们打算在死神这个职位上做些努力，也在生死簿的执行标准上做些改变。”
　　“因为我生前教出了不少的社会精英，或者说好人，再加上我的性格直率，说白了就是不怕得罪人，所以我就被调来负责这件最棘手的事情。”
　　“死了也怕得罪人吗？？”林小梦皱着眉头问。
　　“虽然这里都是鬼，但是体系建设跟人间别无二致，虽然我不会再死，但如果得罪了地府的重要官员，他们也会将我调到其他恶劣的职位上，比如专管恶鬼的地方。”
　　“难道不是大官将你调到这里的吗？那么他们肯定是希望你能在这件事上干出成绩来啊！”林小梦正义凌然地说道。
　　“是，你说的不错，但是地府的官员也分派别，有人希望我能干好，就有人希望我干不好。”林书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总之，你是我选来的，我希望我们能配合好这项工作，把它做好，当然你也可以不做，我再找其他人。”
　　林小梦若有所思，转身朝四周打量了一圈。
　　“我还以为地府就像书上写的饿殍遍地呢！”
　　“关恶鬼的那块地方就那样。”
　　“那我要是不干呢？我会去哪？”
　　“登记，喝汤，投胎。”
　　“这么简单？”
　　“咋了，还留着你们在这过年呐！”林书新急躁地说。
　　“别急别急，您别急。我初来乍到，问题多是正常现象。”
　　“那你为什么选我呢？”林小梦双手撑着下巴，目光炯炯地看着林书新。
　　林书新想起自己刚被派到这里的时候，上面要求尽快开展工作，于是他只能在最近的死亡名单上挑选合适的人选。因为自己也是林城人，自然就想挑一个老乡来跟自己搭档，这个人选的年纪不宜过大也不宜过小，不能是坏人，也不能小心眼，受教育程度也不能太低，最好是品学兼优，见过世面，没什么坏心眼儿，于是他挑来挑去，挑来挑去，辗转反侧，终于在最后期限等到了林小梦。
　　林小梦的家境殷实，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的孩子虽然极大程度上拥有一些学识上的天赋和能力，但是因为物质索求过于简单，所以在成长之路上难免会被一些不好的因素感染，比如在某些关键问题过于浅薄，在感情问题上处理不当以至于寻求短见等等。
　　但是林小梦不同，她成绩好，人品优，对陌生事物有着极高的鉴别能力，还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资源帮助弱小，救济贫困，这是非常难得的。
　　最主要的一点是，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天真和成熟相互交融的复杂感。
　　这都是说给上面听的，说到底还是林书新犯了私心，他想给自己找个好孙女儿，如此而已。
　　“我选你，是因为你是个好孩子，识大体，懂礼节，知荣辱，有社会责任感，这也就代表着如果你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遇见了穷凶极恶，你不会意气用事，不会毫不考虑地在此人的生死簿上画上一个叉。”
　　“主要还是我嫌累，你能自己处理问题最好不过，别什么事儿都来问我该怎么办，弄得我睡不好觉吃不好饭的。”
　　林书新在两种语气和语速之间切换自如，仿佛刚才还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教书先生，一转眼就成了一个纨绔老头了。
　　“您真瞧得起我！您这夸人的口才要是在林城三中用上三成，您少说也是个教务主任，哪会被那些个小人天天算计啊！”
　　“你别跟我耍贫嘴，直说了吧，干还是不干，不干我就找别人，你投你的胎去。”林书新像个小孩儿似的耍起了脾气。
　　“有啥好处没？”林小梦知道这次机会难得，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掌管别人生死的死神，她巴不得林书新立马让自己上任，但是在刚才的相处中她知道林书新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性情太过直率。
　　他适合做朋友做兄弟做八拜之交生死与共，更适合做无话不说的亲人。
　　正是因此，林小梦才有着一份理直气壮的跟自己直属上级谈条件的底气。
　　“你想要啥好处？”林书新微笑着问道。
　　“你干嘛，看得我瘆得慌！你现在就跟我妈似的，每次我跟她谈条件的时候她就这德行，似笑非笑的。”林小梦生气了，带着些哭腔低下了头。
　　林书新慌了神，他哪见过这架势，他的妻子任劳任怨了一辈子，从未跟他撒过娇，他的孙女更是没见上过几次，倒是有几次班上的女同学因为出校事宜跟他耍过无赖，但那都是小打小闹，糊弄糊弄变过去了。
　　可是这次，当林书新面对面看到林小梦因为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心里却想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来了。
　　“行了……”林书新抬手想要询问，安慰，可是他这个几百岁的老直男哪懂得安慰人啊！
　　林书新的手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缩回来，如此反复着。。
　　“……”
　　“我想我爸妈了。”林小梦小声哭泣着说。
　　林书新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突然反应了过来，唰地一声就站起来了。
　　“那我让你去人间见你爸妈！”
　　“真的？”
　　林小梦也站起来了，双手紧紧抓住林书新的双臂，抓得林书新生疼，仿佛有一只小猫在对着敌人做最后的反抗。
　　“真的……”林书新低下头，似乎没了底气。
　　他有些后悔说这话了。
　　“我是可以让你返回人间，但是地府条例规定，凡是重返人间的鬼魂必须要剥夺其情感能力，而且要限制时间。”
　　“剥夺情感？”
　　“是，那样你在见到你至亲至爱之人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的情感波动，这样你就会老老实实地回道地府来，要是有情感了，那你跑了成了孤魂野鬼，到时候地府还得专门拍人手去抓你，浪费资源，而且投胎处也不好交待。”
　　林书新说着便坐在了地上，从兜里又掏出烟来点上了。
　　是啊，除了老烟鬼，真正能让一个男人反复抽着烟的事情，恐怕只有让自己感到无力或者极其为难的事情了。
　　“不过……”林书新说。
　　“不过什么?不过什么？是不是有机会让我回去，快说呀。”林小梦又急了，双手抓手林书新的右臂猛摇起来。
　　“让让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