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逢春》池北月

1、“随我回府”

　　景昭二十五年乃多事之秋。

　　皇帝病危，太子年幼，朝堂上政局动荡风云变幻，皇子佞臣们个个心怀不轨。

　　月明星稀的夜，一道惊响打破了京城的上空。

　　随之而来的是人群慌乱喧闹的声音，皇宫内逃难的宫人如同蚂蚁乱作一团，人人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

　　今夜的这轮月圆得吓人，平日温润如水的月色变得如血般鲜红，似是要将这偌大的京城吞没。

　　血月见，兵刀起。

　　二皇子策反了。

　　这一夜，皇宫内尸骨皑皑，血流成河，青灰色的石阶早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腥气在空气里久久不能散去。

　　许桑宁蜷缩在皇宫的密道里，听着殿中利剑划过地面刺耳的声响，如同索命的厉鬼般扯人心铉。

　　“陛下，人已经都带到殿前了。小人失职，昭宁公主至今还下落不明...”

　　“动手吧，一个不留。”

　　“至于孤的皇妹——”许桑祈顿了顿，眼间划过一瞬偏执阴骛的神色

　　“派人全城搜捕，把人完好无损带回来。”

　　“是，小人这就去办。”

　　殿外响起了女人们绝望的惨叫声。一瞬间鲜血成河，青灰色的石阶早已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皇子宫妃们皆惨死，血洗宫廊。

　　许桑宁捂住了嘴，颤抖着掩饰住了呜咽的声音，一滴清泪无声从眼角滑落。

　　“父皇，母妃，阿弟......”

　　——

　　这一夜极为混乱，许桑宁顺着皇宫蜿蜒曲折的密道逃出了皇宫。

　　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玉佩，上有双龙盘旋争大日之雕刻。

　　这是昨夜灭国前父皇留给她的信物，可以召唤一众皇家私兵，也是她在这乱世里生存的唯一筹码。

　　昨日还是这东阳国最尊贵的嫡公主，今日却沦为浮萍于乱世中辗转飘零。

　　冷风寂寂，带着深秋的凉意侵入骨髓。天早已大亮，今日没有什么太阳，倒是天上飘着几朵惨淡的云。

　　如同她一般，无家可归。

　　今日京城街道上依旧人头攒动，昨日的战争后街道上混乱不堪，昨夜下了大雨，潮湿的空气里依旧带着人血的腥气。

　　街上有形色匆忙的路人，也有坐在门口哭丧的妇人，混乱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许桑宁走在着偌大的京城里，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突然，一行官府打扮的人出现在上京城的大街上。为首的男人大腹便便却昂首挺胸，拿着一副画像到处寻找女子核对，一副官家蛮横的模样。

　　许桑宁暗道不妙，她自知是许桑祈派来搜捕她的人。谁知她刚要抬脚走掉，其中另一个官府打扮的人便指着许桑宁的方向，大喊，

　　“李大人！公主好像在那边！”

　　李斯看向街口转角的方向，眯起了眼。抬手招呼身旁的一众官兵，“快去追！陛下有令，务必将公主带回！”

　　一行人朝街角奔去，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

　　昨夜刚发生宫变，自是没有人想多惹闲事，而是都看热闹般地看向街角的方向。

　　许桑宁朝着长安街的更深处跑去，素白色的衣袍随风飘荡，青丝飘动。身后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她不敢回头。

　　回头便是不归路。

　　街角这边人并不如主街的人多，只开着几间药坊和成衣铺。许桑宁慌不择路，看见街旁停着驾玉制素雕的马车。

　　她来不及思索太多，趁着追捕的人还未发现，闪身躲进了马车里。

　　马车内空间宽阔，铺着鹿绒厚毯，车内置一小案放着香炉和几盏小巧的玉色茶盅。烧炭的盆堆在角落里，使车内温暖如春，还伴着令人心安的檀香。

　　车内的软榻上，男人慵懒地斜倚在上面，手里拿着书卷，一身金丝滚边墨色窄袖蟒袍，头上带着儒冠，青丝如墨。

　　他低头波澜不惊，清隽的轮廓上带着淡漠之意，一双凤眼微微上挑。

　　带着上位者的气息，巨高临下地看着狼狈跌入车内的许桑宁。

　　她无心再顾从小铭记于心的公主礼节，双膝跪在地上向男人叩去

　　“恳请公子好心帮我一次，莫要告诉车外的人我在这里。我日后定有重谢。”

　　“大人，药取来了……何人如此大胆！”

　　刚提着药材上了马车的薛锐一进门便看到这幅场景，稍微愣怔后反应过来，刚要抬手抽出身侧的剑时，就听到马车外一阵嘈杂。

　　“都给我好好搜寻！陛下下了召令，务必将公主完好带回去！”

　　许桑宁没起身，她将眼睛闭了闭，心提到了嗓子。她自知这是个愚蠢的赌注，但别无它法了。

　　坐在软榻上的男人并未回应许桑宁的话。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旁若无事地又翻了一页书，仿佛一切无他无关。

　　“这马车里可搜了？公主说不定躲在这里了。”马车外，又响起了李斯高喝官员的声音。

　　这时，马车的外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撩起一角。

　　一只骨节分明又极为好看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串沉香珠。

　　“李大人可是要搜本官的车？”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如潭水般平静又深不可测。

　　李斯听到这声音便抬头看去，对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眼底里倒是些漫不经心之意，薄唇微启，眉梢上扬，看似慵懒随意，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意。

　　“下官...下官见过首辅大人。谢大人恕罪，下官这...这也是奉陛下之命办事，多有冒犯，您请恕下官失礼啊。”李斯的声音有些抖。

　　“本官刚办案回京，倒是有些疲累。李大人可否放行让本官回府了？”

　　谢枕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他越是这样平静无波的语气越倒让李斯冷汗直流。

　　谁人不知道这当今朝的首辅大人说话办事都是一向果断狠辣的，先帝在世遇事商议时倒也要让他三分的。

　　李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望谢大人通融，下官多有冒犯...只是这也是奉陛下之意办事”

　　许桑宁松了一小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要落地。

　　“李大人若是觉得难办...”谢枕淡淡的声音又响起

　　“那便搜。”

　　许桑宁刚刚放缓的身体又是一僵。

　　李斯倒也是个聪明的，见有台阶下，便道“谢大人您日理万机，下官自是不敢耽误您的时辰。这公主殿下自然是不能在您的车里。”

　　李斯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那谢大人慢走。”

　　谢枕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放下了帘子。马车里恢复了诡异的安静气氛。

　　许桑宁刚要抬头说些什么，便看见谢枕递过来的面纱。许桑宁顿了顿，接过说了句“多谢大人。”

　　谢枕放下书卷看向她，一眼看尽她水雾蒙蒙的眸子里，她也看着他，纤细的脖颈仿佛能随时被他掐断。

　　谢枕将视线收回，波澜不惊地又拿起书卷挑了一页看。

　　许桑宁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见谢枕。她自是听过这位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但却没想到这么年轻。

　　她知道天下没有无偿的帮衬，更何况是心机算尽的朝堂中人。

　　思索片刻，许桑宁道刚要开口，便听到了男人冷淡无波的声音

　　“臣记得，公主刚刚说要有谢于臣。”

　　许桑宁点了点头“今日多谢大人之恩，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但说无妨。”

　　谢枕的嘴角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公主也应知，臣自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之人，臣自然是需要公主殿下做些交易的。”

　　一口一个“臣”，但许桑宁倒并未从他口中听出什么尊敬之感，倒是多了几分戏谑。

　　许桑宁也知现在她没有什么精力来在意这些礼节，她需要找到京城有力的靠山才能活下去，才能复这灭国之仇。

　　谢枕倒是不错的选择。但最强大的靠山也自是最危险的。

　　许桑宁突然又看向谢枕“大人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办到。”

　　谢枕抿了口茶盅里上好的清茶，淡淡吐出几个字：

　　“换个身份，随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