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如果相显没有死》唐却

2、林中闹剧

　　李莲花微微叹息，如今存银已有五十两，够过活一阵子了，他依旧行医，也只是为了几两碎银，当今社稷，种几亩薄田，却也不能养活这一人一狗，再者，他要经常搬家，若是种了地，这家便不好搬了。
　　以前的李相夷啊，可会花钱了……谁又能想到，多年后，堂堂剑神竟也落得如此田地呢？终是自己的傲，陨了四顾门五十八位兄弟的性命，也是自己的傲，让自己失去了所有……这一切都是李相夷的错，也是李莲花的噩梦，他说着放下，然而却从未忘记，自己的过失，这负罪感自当永远留存着。
　　攒够了五十两银子，自然也可以缓几天，不必再去行医。李莲花将身后大名鼎鼎的吉祥纹莲花楼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周围有些竹林，看着倒是十分幽静，是他喜欢的地方。
　　五年前，李莲花跳下山崖，落在一叶孤舟上，写下了李相夷绝笔信，随后隐声匿迹。无人知晓，他悄悄回了自己的莲花楼，笛飞声和方多病寻遍江湖与市井，却想不到，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楼”，他又怎能抛下自己的狐狸精呢？狐狸精也老了，活不了多久了，他自然是要陪着它。
　　他用尽最后一点点内力，将莲花楼转移到了一片竹林，竹林里没有其他人，像现在这一片竹林这样幽静。
　　他躺在床上，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被子被汗水浸湿了不知道多少次，浑身上下青筋暴起，他忍着剧痛，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练起了笛飞声告诉他的悲风白杨心法，他陷入昏迷，昏昏沉沉之中，一股热气从丹田之中升腾而起，狐狸精一直默默守在他的床前，寸步不离，虽是饿了好久，却也是一声不吭。
　　就在他生死不明之际，师娘芩婆找到了他的莲花楼，她走进莲花楼，就看见了昏迷的李莲花，狐狸精见了她，也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尾巴，接着便又趴下来。
　　师娘见李莲花成了现在这样，立马过去助他运气，几番推拿，一探他的碧茶之毒，余毒竟已清除了不少，芩婆大惊，却发现李莲花练的心法竟是笛飞声的独门内功——悲风白杨。
　　悲风白杨，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一种心法，若非性命攸关，此心法也无法突破最高层，此等险招，也真不愧是笛飞声的功夫，九死一生的几率，一般人即便是知道了心法，也是绝不敢练的。
　　李相夷的扬州慢，笛飞声的悲风白杨，两种内功相结合，竟硬生生将碧茶之毒逼了出去，这天下至毒，本来无解，却被这两种极其厉害的内力逼了出来！芩婆放下心来，如此来说，李相夷已经没有危险了，本来她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如果碧茶之毒未清，那么她就一命抵一命，以此救回相夷。
　　待到相夷醒来，师娘已经独自离去。
　　李莲花已经彻底清了余毒，只是一身绝世武功却是永远回不来了，身体也是极其虚弱，他起了床，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地上还有狐狸精的吃食，这些天，师娘已经把狐狸精喂得圆滚滚的了，狐狸精见主人醒来，也是十分欢喜，尾巴摇个不停。
　　不用任何人说，他也知道，是师娘救了他。
　　这粥的味道，他也是熟悉得不得了，师娘抚养单孤刀长大，而后来，单孤刀又处心积虑地意图杀了李相夷，所以师娘一方面是心疼相夷，一方面也是觉得有愧于他。
　　李莲花好生休息了几日，已经恢复了多半的体力，他来到林中，步子虚浮，竟是一点武功也没有了，他试着打了几拳，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像是乱打着玩的小孩子，一点内力根基也不曾拥有。
　　所有的内力，都与碧茶之毒相抵消了？
　　在他还是李相夷的时候，他想若是失去了一身武功，那么自己便已生不如死；可是如今的他，即便是失去了那些，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十年太久了，十年，让李相夷变成了李莲花，让天之骄子沦于市井……
　　看着自己曾握着少师剑的手，李莲花不禁笑出了声，是单孤刀让李相夷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而自己，也的确是个笑话……如今，少师断，刎颈没，而他李莲花还好好的活在世上，真是命运弄人，自己也真是幸运。
　　兜兜转转，隐声匿迹了十五年，他本来想着，改名李莲叶，这莲花楼呢，也改成莲叶楼，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没必要，横竖他也是要“苟且偷生”的，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
　　看着眼前这片竹林，他不禁想起了那些往事，然而，竹林给他的更多的记忆，却是舞剑的好去处。
　　可是现在啊，自己不能也不想再舞剑了。
　　拿来几瓶存酒，静坐在莲花楼旁，狐狸精摇着尾巴卧在身边，晚风轻轻吹过，吹去了夏日的烦闷，几杯酒下肚，却已经有了些醉意。
　　恍惚间，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木棍，他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握着酒瓶，仰头喝了几口，便开始耍那木棍，刚开始手法生涩，后来渐渐熟悉，若不是没有内力，手上没有劲道，他便能找回那昔日耍剑的感觉了。
　　一招“醉如狂三十六剑”练完，他已浑身是汗，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他不禁自嘲地笑笑，如今，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武功，早已成了些不能伤人的花架子，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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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多病收到了杨昀春的信，立马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此事不宜声张，他约了杨昀春，在城郊醉竹亭见面。
　　夜深人静，杨昀春如约而至，方多病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倒不是杨昀春不守时，是他实在是太着急，五年过去了，刚开始他还能隐隐约约查到些李莲花的踪迹，到了后来，却是杳无音讯了。如今有了李莲花的消息，他自然是心急。
　　杨昀春拿了那封匿名信，让方多病辨认字迹，随后又说了自己在小山村里打听到的消息，他尽量详细地说，方多病也一字不落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声吹过，杨昀春和方多病都是一惊，两人都举起剑，提高警惕。
　　然而，来人却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轻功了得，顷刻之间便来到二人面前。
　　她扯下面纱，冲两人笑笑。
　　两人都笑了笑，方多病说道：“乔门主。”
　　乔婉娩轻轻应了一声。
　　“乔门主怎会来此？”方多病问道。
　　“是我邀请乔门主来的。只是乔门主迟迟不肯现身，我以为乔门主不会来了。而我送过去百川院的信，却也迟迟没有回音，我当四顾门已经不再寻找李莲花了。”杨昀春解释道。
　　乔婉娩抱歉地笑了笑：“门内事务繁忙，来得迟了些。至于为何没有回信，小女是想，寻到李莲花这么大的事情，理应亲自来一趟。”
　　三人细细分析了目前的信息，基本可以确定的是，此人真是李莲花。
　　“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怎么过的，既不会种地，又是个假神医，他怎么生活啊？他的碧茶之毒也不知怎样了……竟撑到了现在。”方多病哽咽着说，对于李莲花，他是没有任何顾忌的。
　　乔婉娩只是沉默不语，如今的她，已经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十五年前，是自己耍了小性子，才弄丢了相夷，她很自责，她想若不是那封信，李相夷有可能还是李相夷，即便东海之战大败，他也会回到四顾门。
　　“无论如何，总归是有了些线索，我明早就去那个村子！我一定要找到他！”方多病说。
　　“方少侠，昭翎公主说，她一直会等你来娶她。你这次来，当真不去看看她吗？”杨昀春说道，这些年，公主的苦等，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方多病微微沉默，乔婉娩发话了：“方少侠还是去看看她吧。”方多病同意了。只是，明天早上他必须出发，要去看公主，那就得现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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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竹林里传出“沙沙”的声音，不像风声，却也不像平常人走路的声音。
　　李莲花睁开眼睛，却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听着。
　　窗边隐隐约约有影子闪过，其速度令人惊奇，若不是轻身功夫极高的人，那便是……“鬼”！
　　这个想法却逗笑了李莲花，自己可从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李莲花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己被道上的人盯上了，只是自己既没有什么大钱，也没有什么绝世珍宝，身上又无半点功夫，真不懂这人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自己。
　　李莲花感觉到，那人围着他这莲花楼，飞快地旋转着，速度只增不减。
　　若是常人，早该恐惧了。只是，李莲花不是常人。
　　见那人只是转圈，却毫无伤害之意，李莲花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阳光透过竹林，洒在莲花楼上。李莲花伸了个懒腰，缓缓起了床，狐狸精已经在床边摇着尾巴了。
　　“饿了啊？”他问狐狸精，“等会儿，我去给你做吃的。”
　　等一切安置好，一人一狗吃罢后，李莲花才想起来昨晚的人影。
　　他走出莲花楼，在周围的竹林里转了两圈，消食的同时，他发现了一些极其轻微的脚印，脚印特别轻，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如此来说，此人轻功定然不一般。
　　回到莲花楼门口，他却发现，地上有一点白粉，他用手摸了摸，却是毒药，此毒名为“九毒散”，是用九种致命的毒药混合而成，毒性极强，粉末状，可以制成香，也可以直接撒下粉末，只沾一点，立马丧命。
　　李莲花看着这小小的九毒散，差点笑出声来，碧茶之毒是天下至毒，自己中了碧茶之毒，那么其他的毒对他也就没有用了。虽然现在，自己的碧茶之毒已经清除，但是自己的身体却留下了记忆，无论什么毒，现在他都是不怕的。
　　此人竟对自己下如此毒手，也不知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夜幕降临，李莲花静坐在黑暗中，等待黑影出现。
　　风声鹤唳，那人来了，李莲花耳朵微动，已经探清方向。
　　突然，那人扑向李莲花，像只癞蛤蟆般，冲击力十分强大。
　　李莲花轻轻一躲，那人扑空。
　　李莲花想，如今自己手无寸铁，着实不适合动手，只能不停地躲开他的攻击。
　　那人似乎只会这一招，只是蓄力然后向李莲花扑去，李莲花渐渐摸清了他的攻击方式，若是一直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他趁着那人蓄力时，撒下一点粉末状的毒药，那人登时晕了过去。
　　他撒下的是“九毒散”，白日里他捡了一些，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只有一点点，但是这一点点已经足以防身。
　　此毒毒性虽强，但是量太小，只能造成短时间的晕厥。李莲花趁他晕倒的时间，用麻绳绑住了他的手脚，他点上蜡烛，借着烛光打量那人。
　　打量了半天，不认识，他已经太久不谙世事，即便这人很有名，他也是不认识的。
　　思考间，那人已经醒了，他怒视着李莲花：“狡诈之辈，打不过也就罢了，竟然用毒！”
　　“这毒，不也是你炼制的嘛？”李莲花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是何人，找我何事啊？”
　　那人把头偏向一边，并不回答。
　　“看你这武功门路，是西门派的吧？”李莲花说道，西门派的武功来自西域，与中原功夫大不相同，极其容易辨认。
　　那人警惕地看了李莲花几眼，依旧不理睬他的问话，他本来是看这人没半点武功，又看他日子似乎过得蛮不错，他想打劫一番，即便这人没半点存款，他这栋楼也能卖个好价钱，奈何自己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制服了，说来实在是惭愧。
　　他本是个山匪，平时就靠打劫进山的人过活，只有当东西或者买东西的时候才会出山，所以江湖上的事情，他也不甚了解，他是西门派的弃徒，平时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走在山区之外的地方。
　　西门派的弃徒，本来是死路一条，但是这个人靠着一身不错的轻功，溜出了西门牢。
　　李莲花见他什么也不肯说，便也不再逼问：“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算了吧。这几日，你就饿着肚子，好好待在我这莲花楼，哪也别想去了。”
　　“你怎会知道西门派？”那人开口了，一双大得可怕的眼睛依旧瞪着李莲花。
　　李莲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西门派虽然算不上武林中特别有名的门派，但是因为武功门路不同，在道上也算独树一帜，他又怎会不识得？
　　李莲花坐在桌边看他，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李莲花脸上，李莲花轻轻一惊，然后睁开眼睛，看看那人，竟没有溜走。
　　李莲花视若无睹，像平时一样，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三天后，那人饿得不行，谁能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用饿肚子逼问人呢？可是，偏偏就奏效了……
　　“我是山匪，来打劫。”那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把正在吃午饭的李莲花吓了一跳。
　　“哦。”李莲花应了一声，继续吃饭。
　　然后呢？饭呢？那人愣住了。
　　“呐，狐狸精。”李莲花轻轻把狐狸精的饭碗放在地上，“你的饭。”
　　然后，李莲花又拿了一个小木碗，盛了一点米饭，递给那人：“口粮不多了，就这么点，凑合吃吧。”
　　“你是西门派的弃徒？”李莲花问，根据他的反应，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确实是西门派的弟子，但是西门派的弟子若不是被师门所弃，出了师门定也是趾高气昂，恨不得把西门派的名头挂在嘴边，怎会闭口不提？
　　那人愣住了，随后随便应付了几声。
　　“好吧，看来你已经劫了很多人了，那就给你一点小惩罚吧。”李莲花走近那人，用一把小小的匕首，挑断了他四肢的筋，“五日后会痊愈，但是你的武功尽废，要想再害人，却是不易了。好了之后呢，就去个鲜为人知的小镇，重新做人吧。口粮我会留给你的，现在是夏天，你也冻不着，就此别过。”
　　他用尽力气，把那人拖出莲花楼，然后放了些食物和水在他身边：“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我。”
　　那人已然疼得说不出话，只能频频点头。
　　李莲花的气场不容他有任何的反驳，他只得感谢他不杀自己，至于自己炼的九毒散，最终竟害了自己，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他望着李莲花和李莲花远去的背影，咬紧了牙冠……这张脸，他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