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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康熙回京的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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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是夏。
湛蓝的天和一望无际的草原相接,仿佛连成一线。
坐落在此地的行宫位置偏僻,寻常不会有贵人驾到。
唯独这些日子,大军驻扎在此地,当今万岁爷驾临行宫,叫无数人提心吊胆。
原因无他,康熙皇帝自从登基之日到亲政适宜,平三藩诸权臣,如今最大的心头之患就是准格尔部击败政敌,成为汗王后征服哈萨克,灭叶尔羌汗国,称霸西域的噶尔丹。
噶尔丹的雄心壮志,对于中原虎视眈眈。
康熙此次御驾亲征,目的就是冲着准格尔部亮出刀刃,叫他们知晓大清的厉害。
但奈何战局不如预期,大军压境之下,作为先锋官的大阿哥胤禔初出茅庐,若非福全相救,恐怕已经被噶尔丹部下生擒,叫康熙颜面尽失。
无独有偶,哪怕是在京城未曾疏于锻炼,每年都会参与木兰秋狝围狩的康熙感染风寒,一昔之间病重在此,才是如今的关键。
许多人的心思也活络起来,毕竟前些日子在京城监国理政的太子爷胤礽带着三阿哥快马前来行宫探望,被万岁爷斥责,又撵回京城而去,似乎昭示着万岁爷对于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太子殿下不满。
又是一些时日,京中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受伤,这是御前有福全亲王、大阿哥胤禔、还有索额图明珠他手下两个重臣。
索额图一下子将手中的杯盏掀翻,茶渍弄脏袖口,哪怕知道僭越仍然急急忙忙问着传信人:“太子殿下可安好?”
康熙倚靠在软枕上,他依旧还在病中,但病中情况一日比一日好转。
他的神色分辨不出喜怒,但这并非是因为他常年的皇帝生涯叫他的情绪难以猜测,而是康熙是一个性情中人,他如今这般说明正在思考。
听到京城来报太子受伤,康熙想起那一日太子拂袖离开,与他这个阿玛置气的模样,心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太子对他这个阿玛心有不满,借此来反抗。
别问其中是什么道理。
反正康熙就这么猜了。
但他同样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哪怕心里有多少对于胤礽不满的猜测,比起保成的安全来,到可以退步。
所以听到索额图越俎代庖他这个亲阿玛开口追问也没有当场斥责,而是暗暗给索额图记上一笔,而后叫来传信的人大胆的说:“说,说太子如何。”
御前伺候的梁九功给了麾下小太监一个眼神,小太监悄悄的扶正倒了的杯盏。
索额图知道自己关心则乱,稍微欠了欠身,但审视的视线依旧落在来传信的人身上,一刻也不离开。
“奴才离宫之时,太医院太医脉案上写太子殿下操劳过度、心绪不稳,坠马受伤,京兆府尹查证太子所骑之马,属意外,如今太子还在养伤中。”
那这就是坠马,但伤的并不重。
深知语言艺术的老油子们秒懂。
康熙提起来的气也随之消散,但随即又想到,他的保成矜贵,向来没受过伤,就连小时候生天花都是他这个阿玛罢朝抱在怀里,日日夜夜照看着,如今坠马受伤,哪怕骑术精湛,也应当是吓坏了。
——难不成就是因为对他的斥责心生不满?
索额图一颗心就全挂在太子受伤的事了,恨不得连人带魂直接飘回京城里面去。
大阿哥胤禔没有想那么多,他的脑袋想不来什么阴谋诡计,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恶毒到遗憾太子没死,他听着胤礽坠马,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这下胤礽连马都骑不好,不能嘲笑他阵前被俘了。
谁也别笑话谁,就这么过去得了。
明珠倒是想的多,甚至在康熙面露担忧之色时候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宗室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想趁着万岁爷好不容易对着太子爷不满横生枝节,但万岁爷现在不满太子爷是一回事,万岁爷牵挂太子爷也是一回事。
——他们要是真觉得,就靠没由来的斥责,能够变更太子的废立,那才是蠢货傻子。
——毕竟人家父子闹点小矛盾,又没有真凭实据的牵扯到朝廷大事,那关外人这些妖魔鬼怪什么屁事。
他知道,这件事会过去,天家父子二人又会重修于好。
但明珠同样明白,只要太子殿下依旧像是以前一样,那万岁爷再一次心生不满之时,只会将这一次的不满横加。
明珠很懂,所以不会在这时候给太子爷上眼药。
天家父子,君王和储君,迟早有大事上分崩离析的时候。
明珠是这么坚定的认为,但下一刻。
“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一份信。”
传信的人说完,立刻被梁九功手疾眼快的第一时间接过,双手呈于御前。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薄薄一沓信纸上,不禁开始思考,是什么信件?是迟来的告罪折子?是问政?
所有人对于太子殿下的印象都是年少有为,有乃父之风,都从朝堂论绝、君臣和谐上分析太子究竟写的什么。
当下结合起太子殿下受伤之事,又觉得恐怕是太子殿下给自己找个告罪的台阶下。
众人心中腹诽,思索万千,就在康熙读信的时间内,那在病中依旧凛然的双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起来,一张纸张仿佛比摧枯拉朽的宝剑还要吓人。
“万岁爷?!”众人惊呼。
病重多日的康熙像是服用蓬莱仙岛的一般惊起,他改变了要僵持战局在此养病的劝告,当即下令:“回京,立刻准备銮驾回京!”
众人对于康熙的命令只能服从,但都纷纷在心底里猜测究竟所谓何事,索额图已经站都站不稳,就怕太子出现意外,就想从蛛丝马迹的痕迹里看出太子殿下的心里究竟写的是什么。
康熙对于太子之事上向来霸道,现在当务之急更是无暇注意他人神色,整颗心都被信上的字字泣血所感染。
信上并非是他熟知的保成字迹,而是三子胤祉代为书写,可见保成受伤多重!
【汗阿玛见字如晤,不孝子胤礽叩拜。
行宫之路多有漫长,然心有牵挂,自当千里奔徙;回京之路一路顺遂,却心如刀绞,心系君父。
君父斥责,叫不孝儿忧虑,怕惊扰前线大事。
忆父欲死,不知何计。
而今病中,太医无法,神灵无能,几遇恒死,为报君父之恩,不孝子胤礽殷切书写,此时几欲咳血,唯恐无法得见君父最后一面。
愿用寿命万千,盼得君父垂怜,盼得君父长命无忧,若如此。
非儿不孝,若君父安然,儿心甘情愿。】
康熙已经习惯他那令人骄傲的太子写出的奏折因根据典,已经将他自己的行为控制在储君优秀的模板之内,遗憾他们父子通讯也难有真情流露,大多是他这个而做阿玛的殷切一下。
但从没想过他的儿子的真情,居然是这种情形之下书写。
甚至他的保成连写信都不敢,生怕他这个做阿玛的再一次生气斥责。
而今病重,连提笔都没有办法,只能叫弟弟代为书写,书写的也如同绝笔遗书一般。
他怎么能够怀疑他的保成有趁君之危的想法,分明他的保成愿意用性命来换他的怜爱,换他这个做阿玛的健康!
“銮驾立刻回京。”
康熙再一次说道,眸光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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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知晓康熙銮驾回京路上之时,狠下心来将表面呈现的病情再一次加重。
偶尔半眯着眼睛假寐,心里想着历史写的果然不错,在不涉及军国大事的时候,麻子最爱麻宝。
汉书上写,汉景帝病重问太子生母栗姬,在自己死后可会照料好宫中妃妾,栗姬不仅否认还大骂汉景帝,叫原本时日不多的汉景帝原地康复,不药而愈。
自此栗姬成为大汉第一神医。
山君还记得太子为什么摔伤就是因为急着去看病重的康熙,这下一听太子病重,康熙也不要而愈,这事若是能流传下去,不被清夹宗夹的话,想必太子也能成为大清第一神医。
她盘算着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她的身体流落在外又该是何结果。
原先的太子至少说不出她那么传神肉麻的话,这也是一个改变。
她又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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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路城门打开,夜晚的马蹄声总是格外的响亮。
回到京城的康熙一路奔徙,路上原本是乘坐马车,后来发现马车太过缓慢,只能让他的心更加焦急忧虑,那一封信他一路上看了无数遍,生怕慢一步回京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保成的坏消息。
路上大臣劝阻他重病未愈,不应骑马,康熙大骂懂什么父子舐犊之情!
他的保成就只有阿玛了。
外面像是有了响声,山君醒了。
但她的头依然昏昏沉沉的,没有动,没有睁眼,似乎还在睡着。
宫殿之外响起风唳,雕花的门吱呀一声,紧接着响起厚重的脚步声。
宫里的人从来不会这般动作。
她想着。
在夜里把太医院所有太医折腾起来,用温热的手帕替自己儿子擦拭面庞的康熙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面前人的苏醒。
被所有太医都说怕是不好了的少年醒来第一眼见他,竟是先红了眼眶,而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太子少年时期的稚嫩轮廓已经逐渐褪去,轮廓和眼神都已经被洗练出一股凛然之气,但神态依旧是当年懵懂依附君父时候的残像。
身上洋溢着的无助与难堪,脆弱的、委屈的,都在一时之间暴露出来,如同移山倒海,河水倒流。
将康熙的一颗心,全部提起来。
“保成,别怕。”
“保成,阿玛回来了。”
“保成,你可怜可怜你阿玛,快快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