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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   杨敞归,携与夫人章奏之副,司马英视:“为先帝服丧无悲哀之心,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掠女子载衣车,……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徘倡……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
      司马英笑道:“如此观之不似有大略之人,初登帝位,霍氏掌兵,正是坐不安席之时,怎可如此轻易。”
      杨敞亦笑,道:“陛下之行无异纨绔子弟。”
      “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昔武帝微行,常夜出,驰入南山下,射鹿、豕,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嚎呼骂詈。后宠爱窦太主之幸臣董偃,与之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斗鸡、蹴鞠,上大欢乐,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此辈何堪天下主。”司马英冷冷道。
      “宗室诸王徒生帝王家,行尚不若中人。昔高祖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今存者才几人,可见富贵爵禄不可久承。”杨敞和道。
      “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未尝知危。’夫子答:‘君昧爽而栉冠,平明而听朝,一物不应,乱之端也,君以此思忧,则忧将焉而不至矣?君出鲁之四门,以望鲁四郊,亡国之虚则必有数盖焉,君以此思惧,则惧将焉而不至矣?且丘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尔不能正其身,不能治其国,推过于妇人,愚、不肖之极也。今之诸侯王不肖过之,何能不亡!”司马英道。
      “信哉斯言!虽欲不危亡,不可得也。”杨敞叹。
      “武帝欲结西域,嫁江都王建之女细君于乌孙,细君幼时,父谋逆,诸母弃市,沦为罪臣,后远嫁异乡,孤苦无依,作歌一阙:‘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父不肖,家不幸,女其悲乎!然为汉固西域,功不啻一将军!孤女尚不负家国,诸王情何以堪!”司马英泪潸然。
      杨敞虽惜,然无可奈何,今日天子之呼,悲犹在也,方才大将军府上亦为之言,望昌邑王有容身之地,不至即死,喃喃道:“大将军白太后:‘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欲徙贺汉中房陵县。太后悯其不终,下诏:‘贺本以昌邑王践祚,宜归藩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国除,为山阳郡。’刘贺不至亡于汉,我心稍安。”
      “怕杜延年早劝霍光除昌邑以绝人望,夫君终未能忍,是个好人。”司马英笑道。
      杨敞苦笑。
      “昔日吕后幽赵王,令不得食,赵王饿,歌曰:‘诸吕用事兮刘氏微,迫胁王侯兮疆授我妃。我妃即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悟。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早自财。为王饿而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外家交侵宗室,汉必不久矣。”司马英叹。
      “废立已违君臣之义,更遑论诛杀。昔太甲昏乱,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悔悟,伊尹复还政,霍光既称汉之伊尹,怎能行无道弑主之事!”杨敞道。
      “昔辕固生、黄生曾论于景帝前,黄生道:‘汤武非受命,乃弑也。’辕固生道:‘不然,桀纣虐乱,天下皆归汤武,汤武顺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皆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黄生道:‘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辕固生道:‘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霍光若知,岂不引以为据。”司马英笑道。
      杨敞恐,道:“幸霍光不知此事,然帝前争之深,实触忌讳,黄生无恙乎?”
      “景帝道:‘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遂罢议,是后学者莫敢明受命放杀者。”司马英道。
      杨敞安,道:“大将军以‘无辅导之义,陷王于恶’之名,将昌邑群臣悉数诛杀,闻其辈号呼市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此刘贺之臣亦欲除霍光,但未行之罢了。”
      “徒昌邑群臣之谋,若其主明,此属今日必不死于市。”司马英道。
      “纣贵为天子,死时曾不若匹夫,此乃纣自绝于天下,而天下弃之。愿王归国思之,无再行昏乱之事,为汉庭臣所指目。”杨敞叹。
      “刘贺既废,霍光与张安世议所立,未知何人继嗣?”司马英问。
      “霍光独断、跋扈,然少谋,今车骑将军考诸侯、宗室在位者,广陵王以前不用不计,燕刺王以反诛,其子孙不在议中,近亲唯有卫太子之孙。大将军长史丙吉前为廷尉监,巫蛊之狱护皇曾孙周全,后掖庭令张贺养视皇曾孙,贺乃安世之兄,今杜延年中子佗亦与曾孙相爱善,大将军近臣皆推曾孙,如此汉之继嗣重归卫太子一脉,当无疑矣。”杨敞道。
      “文帝母家薄氏,君子长者,偏居代地,力寡,故汉臣引以为帝。曾孙长养民间,无外家相仗,亦无属官相佐,大将军可无虞矣。”司马英道。
      “皇曾孙数得天幸,加卫太子之臣暗中周养,得受《诗》《书》,行安而节和,有大成之量,如此善者立则大臣安,且霍将军体近卫氏,立卫皇后子孙亦胜李姬子孙,大将军定策必要召我,姑且待之。”杨敞道。
      是夜,车骑将军张安世至,杨敞知其来意,三语便决。
      七月,大将军霍光、丞相杨敞上奏:“《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无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大将军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斋于宗□□。庚申,入未央宫,曾孙至止车门下舆,左右道:“旧时承舆直入,毋止。”曾孙道:“吾被皇太后徵,未知所为,何敢直入。”遂步至宣室殿,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群臣奉上皇帝玺绶,谒高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天子朝群臣,礼让大将军,示不敢专,下诏:“太皇太后深惟社稷之重,延纳宰辅之谋,拔朕于王公之上,朕惧不能守祖宗之大命,恢中兴之业,战战兢兢,如临深谷,今公卿股肱之辅,皆积德累功,忠勤帝室,朕虽不德,昧于大道,诸卿辅之,垂拱而治,《书》不云乎:‘安民则惠,黎民怀之。’大赦,减承舆服御,后宫用度,奢靡无益之物,与民更始。”
      朝罢,霍光归府,隐隐不快,闻道路人言,己欲废帝自立,举朝哗然,今日谒高庙,太僕御车,天子居中,自己骖乘,但见小儿若芒刺在背,甚严惮,日后恐不能协。
      夫人霍显迎上前来,得意道:“我家将军立天子,安社稷,国之大勋,日后便无不可为了。”
      霍光见夫人口无遮拦,不悦,反问:“何以言之。”
      “将军置帝如投棋,三公皆出我门下,人尽言‘霍为汉室宰’,如此夫君尚有何虑?”霍显道。
      霍显狂愚,不见事之幽深,霍光蹙眉,将军府总管承夫人意,道:“能詘于一人之下,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大将军亦汉之伊尹、汤武也。”
      霍光自语道:“丞相夫人深博有谋,遇事洞明,真女丈夫。”
      “就她,病怏怏,不与人往来,丞相还惧内!” 霍显一脸轻蔑。
      霍光沉沉道:“萧何身封相国,荷国荣宠,屡被黜辱;张良托辞多病,闭门不出,贵为帝师。丞相夫人,中书令之女,博通古今,蹈晦有术,不可轻易!”见夫人仍不悟,遂直言:“所以任杨敞为相,以其仁恕和柔,不至为害,且有内佐,胜人一筹。汝今不悟,日后必为所败。”
      霍显气急,拂袖而去,霍光不理,今日朝罢闻侍御史严延年劾己,擅废立,无人臣礼,不道,大将军长史携章奏之副与光,见其言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大臣专国擅政,未有不为害者。昔晋有六卿,齐有田、崔是也。故《书》曰:‘臣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今霍光专权自恣,子弟鳞集于朝,羽翼阴附者众,逼凌昌邑王,如此不臣之臣,必危社稷。”奏虽寝,朝廷肃然敬惮,霍光犹疑不定,不知当杀与否,于庭中踱步。
      杨敞病重,天子下诏,愿丞相存精神,省思虑,进医药,厚自持,国家方待丞相以图事。司马英亦劝夫君静养,杨敞喟然叹息:“吾居大位,负素餐之责,不能为主上分忧,死有余罪”。遂上书称病笃,乞骸骨。
      天子日遣黄门存问,杨敞忧甚,泣让,黄门拜,道:“国家有急,君候毋让。”
      杨敞叹:“主上虚己问政,吾屡不应,岂有忧国恤民仁义之心哉!”黄门促促不敢言。
      杨敞忧思难安,己若无虞,尚可处间,使霍光不至侵逼过甚,然己身不保,天子无臂膀,恐处处为人所制,观朝廷上下,非霍氏党,余无可用者,今日之难,何人能解!
      司马英知夫君心意,道:“众议大将军擅废立,霍光此时必不敢罪严延年,亦不敢至刘贺于死。天子知霍光不臣,利严延年之说,搁置章奏,亦警霍光。观天子聪慧,知隐忍进退,夫君无虑。”
      “天下纷纷,何时能安!霍光跋扈,霍显狂愚,殊不知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处其不可而以为可,何能不危!若不及时损抑,霍氏灭族不久矣。”杨敞叹。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今霍光携震主之威,专执大权,岂不知权臣易世则危,盈不可久也!天子长于民间,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深谙大将军之术,必不会蹈刘贺覆辙。”司马英慰道。
      杨敞颔首道:“霍光但欲专权,不知无君之甚矣!若能敛迹,则霍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我令丞相长史与霍光书,戒其专政不可太重。”
      英儿见其书,曰:“吾闻昔周公身有至圣之德,属有叔父之亲,而成王有独见之明,无信谗之听,然管蔡流言而周公惧。穰侯,昭王之舅,权重于秦,威震邻敌,然范睢起徒步,由异国,开一朝之说,而穰侯就封。及近者武安之见退,不可不察。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睢之徒得进其说。”
      “夫君至言也,霍光若能克己,尚不至败。”司马英道。
      “周公虽老,犹在京师,明不离成周,不忘王室。以此方之,霍光爵禄可保。”杨敞道。
      “物禁大盛,霍光可谓富贵之极矣!奈何欲大智浅,不知损抑,劝恐无益。”司马英道。
      杨敞喘息片刻又道:“吾之为相,位列候,人臣之极矣!成功之下,不可久处,吾不欲累子孙,为无穷计,甚无谓。且人生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苦为功名所累,终日不得安枕。”
      “夫君为相,尽力弥缝,朝臣不为诛戮,百姓不被兵役,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可谓足矣。”司马英慰道。
      “吾之所愿,汉之百姓没身不见兵革,然昌邑王之事,吾实无力回天,但尽人事,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终不能无愧,可叹矣。”杨敞道。
      “人生世间,谁无愧悔,但尽心而已。”司马英道。
      喘息片刻,杨敞又道:“恽儿桀骜,夫人须加管束。”
      “子不教父之过,我做慈母便好!”司马英笑道。
      杨敞长叹:“夫人莫说笑,为人臣子,不能驯顺谦敬,终将祸及己身,不可不慎。”
      “恽儿正直忠孝,不会为非!”司马英慰道。
      杨敞闭目不语。
      太医搭脉便退下去,看这光景,无需多言,夫人命人预备下去。
      当年父亲恐己受牵,故择谨慎忠厚之人相托,终得杨敞为婿,二十余年,护她周全,相敬如宾,可如今却要离去,英儿泪不能止。
      八月,己巳,杨敞薨。天子车驾往吊,存问夫人、室家,为之罢朝一日。赐棺,赠钱,葬地。葬日,公卿以下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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