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柏》韫冬

6、chapter06

　　卢贞的感冒快要好了，按时吃两天药，起了些作用。
　　赵艳玲那群人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没有来找她麻烦。
　　两三天的清净，对她来说好像恍若隔世。却又在某个下午，撕开裂缝。

　　炽热的烈阳灼烤着锈迹斑斑的铁窗，仿佛碰一下都会起皮的程度。
　　干燥的空气烦闷郁结，女人严苛尖锐的声音划破幽静。
　　“你是不是把给你哥的生活费用了？”何明珍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鸡毛掸直直指向站在她跟前的女孩。
　　“我问过阿豪了，他根本没要生活费，要不是他今天回来拿东西，我想起顺便问了句，还不知道你这孩子这么不诚信！你一天天跟谁学的习惯？”
　　鸡毛掸在茶几上被拍得不停作响，上面灰尘散开，迷了卢贞的眼。

　　还未等她睁眼，耳边的尖锐就又响起，“钱呢？说话啊？”。好几百块，不是小数目。
　　鸡毛掸下一秒都快戳进她眼睛里了。
　　卢贞垂着头，喑哑回答“用了。”。
　　“用完了？”何明珍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
　　卢贞小声“嗯”道。
　　“你个死孩子！要死啊你！烂钱窟窿，今天起你喝风去吧你······”
　　卢贞冷冷地看向这个对她恶语相向、不断推搡的女人，这是她的母亲。姣好的容颜经不住岁月的璀璨，流失掉胶原蛋白，只剩下骨感的皮相，依稀能想象出曾经的美丽。
　　何明珍的每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淬了毒，指向她的亲生女儿。
　　卢贞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

　　是夜，风里有嘈杂的鸟声。
　　卢贞坐在书桌上，双眸空洞地盯着桌前的那只银黑色助听器。
　　脑子里不断重叠着何明珍那句“要不是阿豪······”
　　下一秒，她拧起秀眉，抬手一挥，那只本就破旧的助听器便不知所踪了。

　　*
　　下课铃响，没管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师，班里乌泱泱一大片人齐刷刷地倒头就睡。
　　生物课老师是个地中海老头，上了岁数，讲话啰里啰唆，没人喜欢听他的课。
　　班里大部分人在睡觉，还有人要不就是目中无人地走出教室，老师叹了口气后也不讲了，拿着教案走出教室。
　　只有坐在前排的卢贞在埋头抄着黑板上的错题分析。

　　今天负责值日的同学见老师走后，就走上前来擦黑板，卢贞刚想出声，肩上就传来一道重力。
　　张瑜玥仗着不容小觑的体重，单手胳膊就将卢贞压得翻不了身。
　　“玲姐说今天放学让你一起，别想跑。”后面一句女孩加重了语气。
　　不等卢贞应声，她就松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卢贞坐在原位，手中的笔停下，笔尖轻触在页面上，晕染开墨来。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是个透明人，透明到所有人都不会想起她的存在。
　　她回过神再次抬起头时，黑板上已然一片空白。

　　火红的晚霞灿烂着整片天际。
　　借着余晖，夕阳被衬托得五颜六色，蓝白相间的校服颜色在光下熠熠生辉。

　　放学后，卢贞就被赵艳玲那群人掳走了。
　　她不知道这次她们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来整她。
　　穿过人群攒动的热街，一行人有说有笑。唯有卢贞一个人，担惊受怕，想逃都逃不走。

　　到了地方门口，赵艳玲一个眼神，张瑜玥就自动地站在旁边看门，没有跟着进去。
　　赵艳玲嫌她走在一起丢自己的脸，从来没让她进去过。
　　“快点吧，进去吹空调，太他妈热了。”走在最前端的韩文怡催促。

　　地下室，本就阴凉，加上空调马力好，冷气十足。
　　感受到凉意的一瞬，卢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负一楼的游戏厅乌烟瘴气，烟雾缭绕，是个人都宁愿绕三圈不会想要踏入的地界，偏偏一群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都在这扎堆成群。
　　他们之中有人染着最时髦的发色，画着精致的妆容，却因为稚嫩年轻的面孔而显得不伦不类。
　　浓烈的烟酒味，肆意的伪笑，混说的话语，充斥着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
　　昏暗的灯光在不停地打转，活像不被阳光眷顾的阴窟。

　　一进去，赵艳玲和韩文怡她们就丢下了卢贞，各自上前去和朋友们打招呼。
　　她愣在原地，朴素简单的校服没有过多的赘扮，双手不断紧拉着书包肩带，与周遭的一群人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正当卢贞以为找着时机溜走时，却被赵艳玲一把拽了过去，又被扔进了一群浓妆艳抹的人堆里。
　　“你不是说你作业没做完嘛，喏，给你找了个写作业。”。
　　“卧槽，你还真给我找来了。”惊喜感叹道的是一个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高个女孩，打了满耳的耳钉，充满个性的穿搭，在灯光下炫酷极了。
　　高佳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卢贞，撞入她那双防备心十足的眼睛里，一时觉得十分有意思。

　　“哎，阿玲朋友？”高佳安问的是卢贞。
　　卢贞没说话，只觉得自己像个异类一样被他们围观。

　　“哪儿能啊，这我们班学霸，特地给你请来的。”韩文怡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沙发上寻视着各个角落，看了好一圈后问道：“怎么没见到人啊？”。
　　“慌什么，发消息问过了，听他们朋友说在路上了。”其中一个男生知道她问的是谁，溜了句话。

　　三言两语中，韩文怡和朋友们就起身走到不远处玩起了跳舞机。
　　沙发周围，只剩下了卢贞、赵艳玲和高佳安三个人。
　　赵艳玲直接将高佳安的包一把砸进了卢贞怀里，没个好语气，“你不喜欢做题么，今天一次性做个够。”。
　　高佳安一眼就瞧出了她们关系的端倪，勾唇笑笑后，顺着赵艳玲的话委婉劝道：“太勉强人家了吧。”。
　　赵艳玲走近卢贞身边，厌恶的眼光不留余痕，偏她一把搂过卢贞的肩，说着令两人都恶心的话，“这我朋友，她就喜欢做题。再说了一点小忙而已，她不会不愿意的。”。
　　“是吧，卢贞。”。
　　卢贞默默不语，她眼睫垂着，看向怀里的背包。
　　随后她走到桌边找了个角落蹲下，将包里的作业一一拿了出来，在赵艳玲和高佳安相视一笑里，开始动起了笔。

　　“你上哪儿弄一小白花？”高佳安轻撞了下赵艳玲。
　　赵艳玲哼笑，一眼明镜，“喜欢啊？”
　　“长得挺好看。”高佳安顿了顿，挑眉：“怪乖的。”
　　“行啊，哪天我让她做你女朋友······”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入室口的楼梯道进来一群男生，他们聊话声越来越近。

　　韦凯荣说笑的脸上没个正形，半勾着骆嘉豪的脖颈，打趣：“是不是啊阿豪？”
　　“韦凯荣你脑子有病？”他单手抬起，拨开韦凯荣的胳膊。
　　被说笑了一路，哪怕他压根没听清他们的说笑内容，却也仍觉得实在聒噪，他终于没耐性骂了句。
　　不再理身后的人，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轻车熟路得很。
　　“得得得，不说了还不成嘛。”人连忙紧跟上。

　　跳舞机的音乐声太多，加上人多嘈杂，韩文怡没听见骆嘉豪他们进来的声音。
　　直到看到人，女孩眼底闪过的惊艳眸光难掩。她停下舞动的动作，让身边人把音乐声音调小了些，直勾勾朝骆嘉豪那群人寻了过去。

　　这片区偏，鱼龙混杂。来游戏厅的人又多数都是些愣头青的学生，个顶个的火气旺，容易闹出事。游戏厅的老板和骆嘉豪他们认识，就经常找他们来看场子。
　　韩文怡和赵艳玲上次来的时候，有见过骆嘉豪。不过他那会儿有事儿，没有久待。
　　后来她们找人打听了下，他是职高的一学生，还挺有名。还特意找了职高认识的朋友，得到他今天要来的消息。

　　“哎哎哎，那女的怎么一直盯着你看？”韦凯荣单手抄兜，另一只手迅速拉住骆嘉豪的胳膊，阻下他的步伐。
　　众人的视线都朝韩文怡那群女生的方向望过去。
　　“信不信不出三秒，她就上来……”其中一个男生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身旁人起哄打断。

　　灯光昏暗，空气浮躁潮湿。
　　冷气幽幽地从天花板上往下灌，骆嘉豪站在那儿，像是中心，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在向他靠拢。
　　与场子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要死不活的懒散丧气，像是生长在阴雨里，却又迸发着极强的吸引力，这种令人折服的感觉与生俱来。

　　哪怕他是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也绝对是最惹眼的那个。

　　“你好，我叫韩文怡，想和你认识一下。”
　　韩文怡走上前来，脸上展露的笑容无可挑剔。她伸出手，主动打招呼，丝毫不怯场。
　　女孩穿着一条衬身的百褶裙，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精致的五官微施粉黛，大方又明媚。
　　在场的人有些甚至吹起了口哨，暧昧气息蔓延开来，空气也不再冷淡。
　　有韩文怡的朋友，大胆一点的喊了声“怡妹牛逼！”随后就有人跟着起哄。
　　女孩的眼神里有艳羡，至于男生，他们的视线无一不从韩文怡的腿移向她的脸，最后再停在她对面的骆嘉豪身上。

　　人围着人，音乐声到了高潮，鼓点不停，燥热难比。
　　原本低着头认真打草稿的卢贞，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喧嚣情况时，也不免抬起了头朝那边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