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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昭然若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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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秦婉儿做了很久的梦。
她梦见了师父跌下天池的场景。她并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但她从掌门和师兄们的口中听了无数遍。他们骂她是个祸害,用戒鞭打她,她不敢还手。她不能还手。
她还梦见了更小的时候。甄瑶在她脸上烙了烙铁,她气不过,折了她的手臂。秦磐为了给甄二小姐赔罪,拿了鞭子当众抽她。新伤加上旧伤,她吃痛地喊出了声,鞭子却打得更响了。
她从噩梦中惊醒时,浑身冷汗。
“阿霁,别怕,我在。” 陆让温柔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青衣映入眼帘,秦婉儿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几乎将他的手掌掐出了血。
她赶忙挪开手,侧首看着他,问道:“君影兰呢?”
陆让扶她坐起来,帮她擦去额间的汗,才道:“思冬熬成了药,我已经喝了,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 秦婉儿弯眉浅笑。幸好没有白费力气。
陆让无奈地笑道:“那现在,轮到你了。” 床头放着两个药碗,陆让端起其中一个,十分自然地用汤勺舀着,喂秦婉儿喝。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喂了好几碗了。
秦婉儿觉得自己有手有脚的,不该让他喂她。但她刚受了伤,有些脱力,也不想自己来。而且,有人喂的感觉,还蛮好的。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可以做个小孩。
秦婉儿抬头看着陆让,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抓的?”
陆让放下药碗,有些嗔怒地道:“你还说呢,往西二百里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就跑过去!幸好我让思冬去叶节度使那里问了,才不至于酿成大祸。还有,你明知道那里会有蛇……”
秦婉儿挪开眼,小声道:“那地图上也没说那儿是军营嘛……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陆让的声音缓和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道:“下次别再冲动了。” 上回在白桦林也是。他宁可自己被百毒侵身,也不愿她有半分危险。他答应要与她共同进退,但心痛是忍不住的。
秦婉儿缩在被子里,默不作声。
这时,思冬敲门道:“公子,节度使大人来了。”
“知道了。” 陆让帮秦婉儿掩好被子,又用手顺了顺她杂乱的头发,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你快去吧。” 秦婉儿觉得他那动作像是在撸一只小猫。
陆让长出一口气,才起身道:“你乖乖躺着,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
叶青溪带来了方元景私藏西北布防图一案的最新进展。
叶青溪道:“和此人说话真是麻烦。在我再三追问下,今晨他才好不容易交代清楚。
“起初,他说的是守城士兵发现有人携布防图私逃出境,在出城时被扣下了,兵长将布防图交给了他。然而,这还无法解释他为何将此事隐瞒不报,还将图藏在府内。方元景知道瞒不过,便交代出了’京城的那位’。”
陆让问:“哪位?”
“此事还得从玉门关说起。你知道的,玉门关乃大梁西北最重要的关隘,每两年一大修。方元景交代了,从他上任起,就一直在帮着’京城的那位’行偷工减料、贪墨建材之事。”
陆让点了点头:“难怪玉门关会塌。他这就交代了,倒是省了我的事。不过此事,与布防图有何关系?”
叶青溪抿了口茶,接着道:“方元景说,携有西北布防图私逃出境的,就是’那位’的人,当时在城门口,那人威胁他若是不放他走,就告发他贪墨建材、侵吞田产之事。方元景说他是贪财,但不会助纣为虐行叛国之事,所以他将那人拦了下来,才不让布防图流落到羌国人手里。”
“以他这说法,他倒是戴罪立功了,咱们也不好过度追究他贪墨的责任。”
按照这个说法,方元景触碰了“那位”的棋局,不再是听话的狗,所以暗中指使金无贵毒杀方元景的,很可能就是这“京城的那位”。
陆让追问道:“所以,’那位’究竟是谁?”
叶青溪摇摇头:“很遗憾,这点我也没有问出来,方元景说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他们是怎么联系的?还有那个携布防图的偷渡客,还在吗?” 如果没有任何证物,光凭方元景一张嘴,是口说无凭。
叶青溪努嘴耸肩,道:“你不知道从方元景那套点话有多难。我估摸着,他是怕若再多说,小命不保,还不如待在狱里。”
陆让抬眉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该放他回府。晚些我再去会会他。”
***
陆让回去找秦婉儿时,怀里抱了一只猫咪。那猫通体雪白,身形纤长,有着一橘一蓝的一双异瞳,极其亮眼,毛发却干巴巴地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瘦弱,背上还秃了一块,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动物咬掉了。
白猫见了秦婉儿,摇着尾巴“喵喵”直叫,叫声可怜兮兮的,像是在摇尾乞怜地讨食吃。秦婉儿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那白猫便顺势在她手上蹭了蹭。
秦婉儿笑了:“哪儿来的小猫,还怪可爱的!”
“昨儿晚上它一直在门外叫唤,我让思冬给它拿了点厨房的剩菜,它便赖着不走了。” 陆让将白猫放在榻上,它就这么乖乖地趴着秦婉儿身侧,伸长了前爪,张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秦婉儿。
秦婉儿用一只手指逗着它,陆让莞尔道:“你若是喜欢,咱们就留着它?”
秦婉儿一拍掌,高兴道:“好啊,这院子这么大,我正觉得有些冷清呢!” 秦婉儿凑到白猫面前,对它道:“小可怜,希望你背上的伤快点长好,看你这好看劲儿,若是养好了,一定迷倒一大片小公猫。”
陆让左手握拳,轻咳一声:“咳,这猫应该是只公的。”
秦婉儿微微抬眼,道:“哦是吗?不打紧。反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猫啦!”
陆让在床边坐下,道:“一会儿我得出去一趟。我让思冬守着门,那些刺客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你安心养伤。” 陆让见秦婉儿还忙着逗猫没理他,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壳,“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别光顾着猫了,你的伤也要快点养好。”
秦婉儿这才抬头看陆让:“是方元景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陆让点头:“嗯。待我查证之后再与你细说。”
秦婉儿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你自己小心,有事就说,别老是硬撑。” 他说他喝了药之后已经好多了,但谁知道呢?
陆让挑眉道:“咱们彼此彼此。”
***
叶青溪果真按照陆让所说,将方元景放回了郡守府。
陆让去探视时,只见那屋内门窗紧闭,方元景正盘腿坐在一尊佛像前,手里握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郡守大人,临时抱佛脚,可不顶用。”
见陆让进门,方元景转身道:“陆大人?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您还有何贵干?”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方元景的声音都高了一个度。
陆让俯视着他,厉声问道:“我问你,你抓的那个携带布防图的偷渡客,现在何处?”
方元景闭口不言。
“他是不是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方元景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却仍是一言不发。
“我再问你,’京城的那位’是如何与你联系的?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偷渡客听命于’那位’的?”
见他不答,陆让换了一副淡然的语气,道:“你说与不说,那人都不会放过你。你虽将那布防图藏匿不报,那人不还是盯上了你,安排金无贵杀你?你若是交代清楚,叶节度使自然会派人保护你。”
方元景咽了口气,缓缓道:“那个偷渡客确实是在狱中自尽,已经就地埋了。至于’那位大人’,他向来都是与我单向书信联系,我真的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我换一个问题。郡守大人,可见过这个图腾?” 陆让手里抖出一张画布,是从刺客的衣袖上拓印出的蛇纹图腾。
方元景脸上的慌张瞬间变为惊恐:“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陆让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他:“别误会,我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想杀你。我只要你告诉我,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图腾。想仔细了。”
方元景踌躇了半晌,似是在权衡利弊,终是开口道:“那位大人与我联系,用的就算这个图腾。而那偷渡客的衣袖内侧,也有这个图腾。”
“你确定是这个?没有认错?” 陆让又晃了晃那画布。
方元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绝对没有。信我都烧掉了,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翻那个偷渡客的坟。”
陆让长出一口气,在早已备好的供词上添了几笔,压在案上,道:“好,在这张供书上签字画押,自会有人保你。”
他早有预料。
十年前,阎罗完成了蛇图腾交代的任务却依然惨遭灭口。数月前,疑似牵扯进布防图一案的罗姨娘因暗箭而死,如今,藏匿布防图的方元景暗遭毒手。意图调查这两件事的陆让等人途遇刺客。这两件事背后之人狠辣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
阎罗留下的信的落款、死士的衣袖图纹、方元景的供词,一切都指向那蛇纹图腾。
***
陆让将布防图一事的进展转述给了秦婉儿。
秦婉儿深吸一口气,道:“有一件事——我在莫家军营里,见到了罗姨娘……的姐姐。他们叫她毒师,这君影兰就是从她的药园子里弄来的。她似乎,将她妹妹的死归咎到了王府头上。”
靖安侯一案中,诬陷陈熠的那把明面上的凶器匕首已被证实是赠与罗姨娘的那把。因为罗姨娘的背叛,陈熠大怒,若是当时没有那半路杀出来的暗箭,也许这个人头确实得算在他们王府头上。
秦婉儿分析道:“如今看来,若靖安侯一案不是穆驸马做的,多半就是罗姨娘了。沈原因蛊毒而死,罗姨娘是西南巫族人,擅长蛊术并不奇怪,她姐姐在军中似乎地位不低,盗取布防图合情合理。但她一个西域人只身在京城,又因暗箭而死,背后与其串通的极有可能就是那蛇图腾之人。”
陆让道:“你说得对。我推测,是罗姨娘盗取了布防图,又杀了沈原,以匕首嫁祸给王爷,布防图则由蛇图腾辗转至西域。罗姨娘的衣袖上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图腾,她也许和阎罗一样,与那蛇图腾是合作关系。然而那蛇图腾明显棋高一筹,罗姨娘最终落得跟阎罗一样的下场。”
秦婉儿感觉真相在一点点浮出水面,只差那么一点火候。
陆让琢磨着道:“假设罗姨娘的背后真是蛇图腾,有两点仍然不明——朝中有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联合羌国人盗取布防图主动送往西域?罗姨娘所求为布防图,而靖安侯府在朝中口碑颇佳,那人又为何要杀沈原?”
秦婉儿托着下巴,问:“蛇图腾一定是朝中之人吗?”
陆让道:“若非如此,他不该有能力搅弄风云至此,也不该有财力养那么多死士。”
秦婉儿望向窗外,道:“有些问题,也许可以问问罗姨娘的姐姐,那位毒师大人。她既然知道罗姨娘在王府,还认得我是晋王妃,说不定也知道些别的。”
陆让皱眉道:“你还想去西边?我不同意。你这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
秦婉儿撇了撇嘴:“还有另外两件事没有查清,西边是必须去的,早晚而已。”
“哪两件?”
“一,是定永宁侯之罪的那枚昆仑夜明珠。若洛家灭门案背后是那蛇图腾之人,那昆仑夜明珠的来历,是调查此为何人的一个重要线索,也是为永宁侯翻案的必要线索。”
“二,则是太子殿下失踪一事。” 说到太子,秦婉儿想起了姐姐。她答应了姐姐要站在她那边,便会做到。
“再说了,那位莫将军,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呢。” 秦婉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虽然莫兰辰面色寡淡,甚至有些凶狠,还将秦婉儿打入地牢,但秦婉儿却是莫名觉得,有陆让在,就会没事。
陆让轻咳两声:“咳咳,你先把伤养好,这些事之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