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挣魂，苦夏雨雪》阮木沉

27、我会流动你的血

　　人类的世界很奇怪。如此这般的噩耗，总是比那些幸福的事传来的要快些。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永冬无云还在郁和莲采家里喝下午茶。郁和莲采因为连日的学习被永冬无云强行拉出来切磋棋艺放松精神。
　　她说不上很喜欢哥哥。永冬无岚是太优秀的人。刷新了学校全部记录并且一直保持的人；学业、家庭课，各方面都全面发展的人，如果这样的人只是单纯仰望的话，其实是很好的事。
　　但她自幼生活在这样的阴霾中。所有人提起她都是：啊，永冬无岚的妹妹啊，永冬家出了永冬无岚的那个嫡系一脉的妹妹。人们会不自觉地将她和哥哥进行对比。课业、体育、操行、乐理、礼仪、组织能力以及竞赛奖项。
　　永冬无岚集上天偏宠于一身。即便一母同胞她也很多时候完全不明白哥哥在讲些什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了那个人的身影，穷尽她的一生也无法追上。
　　她努力地追呀追，却怎么也够不上那个人的影子。但是她知道，只要那个人在，她就永远都不用害怕。他是她最坚强的后盾。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眼泪，但他会因为她受委屈哭了就去教训那些人。
　　他记得她的小喜好，他初中的时候她翻他书包找到一个小蛋糕说好吃，他就天天带一个回家，后来去母校演讲都没忘记顺手捎一个。她小时候调皮，假期作业写不完，哥哥白天跟着爸爸在旁边说她，晚上偷溜到她房间说只此一次，然后每次每次帮她写完那厚厚的假期作业。
　　父亲很忙，母亲的优柔寡断又让她不喜。家里的座机接到过一次班主任对于家长会没人开的投诉电话后，那个每天忙着公司学校团队三头跑的人还要负责她每年一度的家长会。
　　她不喜欢那个人。明明没大上她几岁，却把一切都处理得妥善，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总是什么也不做。
　　那个人言语上总是责怪她这里做得不够完美，那边处事圆滑不足；在行动上，却又把整个世界的风霜都拦在门外。她是浸润在他的爱意里野蛮生长的玫瑰，天生不适宜狂乱的风暴。
　　那些旁系的人假意安抚她，手帕擦拭眼泪为她的亲人难过。叔叔一脸悲痛地对她说尽管她的亲人遭遇不测，但只要他还在一天，她就永远都是永冬家的小公主。
　　她不关心这些。她没有哭，也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伸手掀开那三张白布，旁侧的女人们尖叫着嘶吼，他们指责她冷酷无情：连亲人的尸身都不尊敬。
　　看清那三人的脸后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离开了。凉薄到令人心惊。叔叔嘴上说着永冬主宅永远是她的家，却在她转身离去时没有任何挽留的语句。
　　世界那么大，她却不知道去哪里。没有了哥哥和父母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躲在永冬无岚用奖学金买下的房子里浑浑噩噩过了不知多少个阴沟里老鼠的生活后，在一个下雨天她被困在从饭店回家的路上。
　　雨越下越大她开始感到烦闷。本来每天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就已经很要命了，现在回个家路上还要下这么大的雨。世界毁灭掉算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走入了雨幕中。大雨滂沱把她从死堕的混乱中拉了几瞬回到现实。
　　如果父母还在的话会希望看到她这个样子吗？哥哥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骄傲，比任何人都更坚定地相信她终会一飞冲天。她现在这个样子每天混吃等死地度日，对得起哥哥的栽培吗？
　　哥哥，对了，哥哥。不能就这样烂掉，绝不可以让那些人占着哥哥曾经的一切洋洋得意地活在这世上。绝不可以允许他们这样快乐幸福地活着。她会作为哥哥活下去，让所有人都铭记那个光芒夺目的人。
　　困厄和苦难围绕在她的周身，绝望萦绕着年少的女孩。这个一直不美好的故事里，终于出现了他们熟悉的东西。在那个女孩倒下的瞬间，咒灵怨恨的恶意从她的影子里逸散而出。
　　店家从饭店里冲出来准备借伞给她，却被她直挺挺倒在大雨中的样子吓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店长报了警，警方到场后先是把人送到了医院又通过通信联系上了郁和莲采。等郁和莲采赶到医院缴完费，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啊，所以裂口女的源头居然不是郁和莲采吗？超乎我的预料啊。”转着手术刀的反转术师百无聊赖地发出并没有很困惑的震惊。“这种级别的咒灵，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情感能够达到的。慢慢看吧。”
　　“这个人会做出绝对不可挽回的事情。从她的行为和性格上就可以知道她后面会做的事情了。你们不会到现在还没猜出来这个故事吧？无聊。”把棒棒糖咬得嘎嘣响的神子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在嚎叫着“我要发霉了”。
　　“过于理智的冷静是一种清醒的麻木。大部分的常人并不能够理解。五条家的六眼，如果你不想在这里继续观看，我也可以送你离开。”“那没必要。杰还蛮感兴趣的。老子和硝子就勉为其难地陪他看看咯。”
　　听到这话咒灵操使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在回头的时候瞥了眼坐在那里百无聊赖、一言不发玩着手术刀的反转术师。笑了一下后继续看着他人的人生。——
　　从混沌中醒来郁和莲采在永冬无云的病床边面色苍白地睡着。在永冬无云青筋凸起的手上，吊瓶里一滴滴的药水正在输入她的身体。疼痛的感觉和寒凉的液体让她头脑清晰。
　　那凉薄的、漠然的血液，从永冬无岚的身体里熄灭，在她的骨肉里苏醒着重组。她从未感觉自己离兄长如此之近，在兄长设下的重重保护消失后，她沉溺于馨香中锈蚀的大脑开始运转。
　　明明身体里流动的是同永冬无岚一般的冰冷的血液，可是火热灼烧的欲望如此强烈，支配着她拔掉针管起身把流程走完回到了永冬无岚的房子。
　　招人打扫了家中的杂物和连日堆叠累积的食物残渣以及各种快餐食品的包装，她出门去了一家理发店。给她洗完头后店员说她的头发因为太久没有清理打结和分叉有些严重，询问她是否需要做护理。
　　看着镜子里清洗过后不再油腻到结块的头发，她低头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了一会儿，睁开眼“剪了吧。大概剪成，嗯，我给你看一张照片吧。照着这个人的剪。”她拿出手机翻出了哥哥的单人照。真是，好爱在镜头面前耍帅啊，这个人。看着那个人她露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于是长长的直发一捆捆掉落，她的人生再也不能回头。
　　回到家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嗯，头发剪短后做事会方便很多。没什么好可惜的，也不值得难过。往后所有人看到她就会想起那个人。这是很好的事情，多好啊。
　　颓丧的表情和失魂落魄的神态不该出现在这张酷似那个人的脸庞上。连日的混乱作息让她的脸庞瘦削下来，这张和那人越来越像的脸应该永远意气风发。
　　对着镜子她扬起半边嘴角，扯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嗯，很好，就是这样。那个人就是这么笑的。手掌贴上镜面，从今天起，由她来背负双生的命运，就像那个人短暂的一生里做过的那样。
　　这个世界遗忘她的兄长，抛弃她的亲人，那么，就让她回报同等的恶意吧。一拳砸碎了玻璃，血溅到她的脸上，映照着她温和的笑容，显得阴森而诡异。
　　坐下来给郁和莲采发消息告知了自己已经离开医院后，她打电话给学校里的老师解释并补了之前的假。老师连忙表达了对学生的关怀并劝慰她还是要好好读书，不要悲伤过度。笑着应下后她开始拼了命地学习。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让其他人认可自己并不比兄长差。这一次，她要站在那个人名字的后面，让所有人永永远远地记住：永冬无岚，是一道永远不可跨越的天堑。任何人都不能忘记他，所有人都必须永远轰轰烈烈地记住那个璀璨的人。
　　她废寝忘食到郁和莲采都感到心惊。偶尔在福利院见到永冬无云，她就会发现这个人又比之前瘦了一点。忧心这般下去永冬无云的身体会比她先一步垮掉，郁和莲采在一个休假日的午后邀请了她。
　　事实上如果不是实在拒绝太多次，体面的借口都已用光，永冬无云是不想来的。她和郁和莲采，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双手握住杯子，郁和莲采有些紧张的说道“永冬，你最近的状态让人很担心。我知道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给你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但是还请不要如此这般折磨自己，好吗？”
　　永冬无云扬起温和的笑容“放心，我有分寸的。”「在要做的事情了结之前，我不会轻易死去。」悲愁在女孩儿的眼中流动“我应当怎么安抚你呢，永冬？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一个人躲起来我到哪儿也找不到你。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你，可是你却拒绝我的靠近。我们不是一起的吗？”
　　儒雅的女孩儿目光温润地看着她“我们当然是一起的，只是我早前欠下了很多要处理的事情，所以近来多繁忙。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继续补我要做的事情了，好吗，永冬？”
　　少女拎起书包拉开椅子转身尚未踏出一步，哀切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你想要做什么呢永冬？至少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在准备着什么样的事情，不然我怎么安心让你一直这样下去？
　　我现在每次好不容易见到你，都是在福利院。你明明那么忙，可还是会抽出时间去福利院。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伤害孩子们的人。可是你这样，让我好担心。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样的事情，连见到孩子们都不能够让你放松下来还要维持着那样疲惫的笑容？”
　　低着头，永冬无云道了一声很轻很轻的“抱歉”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遥远的天际照来的的光影将她们分割开，永冬无云迈向了暗夜，而郁和莲采站在最光明处，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怎么会是这样呢，永冬？”她瘫坐在座椅上，“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呢？你在我最无力的时候都没有松开过我的手。可是为什么，你遇到了事情，却头也不回地把我抛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