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当晚,裴韫时打了一通电话,接线方是西苑疗养院。
裴家发家史短,产业多在明处,海城姓裴的医疗产业摆在明面上,但裴韫时母家宋氏的产业才是真正神龙见首不见尾,譬如很少有人知道,裴建洲休养的这家中外合作西苑疗养院,就是宋家从国外隐名延伸进国内的产业。
换句话说,裴建洲不是在修养,而是在被裴韫时软禁。
裴韫时不是品德高尚的圣人,他做事讲究因果,讲报应,有时候手段也会狠辣到令人咂舌。
今天这通电话,便是他给裴建洲的报应。
听到电话那头的裴建洲发出气急败坏的“嗬嗬”喘气声,他嘱咐医护人员照看好裴建洲,然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
落地窗映出远处的城市灯火,暖色的灯光铺满卧室。
裴言懒洋洋地卧在沙发上,查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卡,不出所料,几乎全被冻结,只留了一张和裴韫时直接对接的卡。
裴韫时往里面转了五万,是他这个月的生活费。
一个月五万,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数字,但对原身这种习惯了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人,就完全不够看了。
毕竟原身在club随便开一瓶酒都不止这个价。
裴韫时的转账附了一条留言:不够再提。
裴言没忍住,闷声笑了起来,这话看着很像虚伪的客气,但他知道裴韫时是认真的。
裴韫时的想法很好猜:只给裴言基本的生活费用,其他的花销需要报备才能拿到,这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杜绝裴言在外惹事生非,毕竟闯祸也是要资本的。
但裴韫时忽略了一件事,他揽过了管教裴言的权力,便也等同于接过了看顾裴言的责任。
看似是避免了给裴言收拾烂摊子,实际只会越牵扯越深,然后再也算不清。
他翻了翻聊天框,发现除了转账,裴韫时还嘱咐了一句话。
【记得跟徐程道歉,他伤得比你重不少。】
语气还挺像那么回事。
可惜他口中的徐程就是裴言故意撞的那个富二代,要是在原本的世界,裴言连眼珠子都不会给他留,更遑论道歉了。
裴言冷笑了一声,把这笔账记了一半在裴韫时头上,手上继续乖乖回复:【好。】
【宿主好厉害,居然真的成功留下来了!】007开心地在裴言耳边碎碎念,又忍不住犯愁,【不过您为什么要让裴韫时知道您不是他的亲弟弟啊,现在他对您的要求这么严格,万一您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一气之下反悔怎么办?】
裴言笑眯眯道:【因为如果我是他的亲弟弟,就不止是他的弟弟,还是他厌恶的人的儿子,是对他抱有恶意的私生子。但如果我不是他的亲弟弟,我就只是我——一个要靠他的庇佑才能留在家里的可怜弟弟。】
007听得云里雾里,但这并不影响它冒出星星眼:【宿主,你真的太厉害啦!】
【乖哦。】裴言对它的彩虹屁很受用,揉了揉液态金属小球,懒洋洋倒进沙发,【而且,当他在考验我的时候,我也在考验他。】
【谁先犯错,还说不准呢。】
-
翌日清晨,天边才泛起氤氲的鱼肚白,裴韫时便醒了。
他在裴宅惯常睡不安稳,外公刚将他的抚养权归还裴建洲那几年,他多数时间都在海外读书,只年节才在这边小住。
后来正式接手了裴氏,回家的次数便更是少之又少。
衣柜里的衣服昨日便被家佣熨好,整齐地挂在衣帽间内,裴韫时随手拿了一套,梳洗换好后便准备离开。
刚穿过连廊,裴韫时便顿住了。
走廊和楼梯中间的地面拐角坐了一个人,是还穿着睡衣的裴言。
似乎是在等他,然后等得太久,又睡着了,安静阖着的乌黑眼睫下,晕着淡淡的乌青。
旁边就是会客的小厅,小厅里有沙发,但裴言没去里面,就这么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地上。由于裴韫时的私人习惯,家佣们一般不会主动踏足三楼,因此裴韫时无从得知裴言到底在地上坐了多久。
可能是一早上,也可能是大半个夜晚。
裴言睡衣袖口露出的指节轻微发白,多半是冷的。
这是对生活费的数目不满意?裴韫时淡淡想。
裴韫时昨晚其实也犹豫了一阵,裴家不缺养一个金贵吉祥物的钱,他本人更不缺。他大可以一切照旧,只是这样的话,恐怕不足以让裴言改变什么。
五万他短暂思索后定下的额度,并非无法商量,否则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在后面备注那句话。
但裴言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这种小事,一个电话或是短信就足够了,何必在这里蹲点。
裴韫时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意识到他或许亲手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他迈着笔直的长腿朝连廊尽头走去,在裴言面前停驻,微微欠身,正要叫醒裴言让他回楼下去睡,没事不要往三楼跑。再顺便告知生活费他会另留一部分交由管家,按需给供。
但裴韫时还未来得及出声,裴言便自动惊醒,大睁着眼,深色的眼眸里清晰倒映出风度翩翩、一看就是要出门的身影。
他瞬间攥紧了裴韫时的衣袖,脱口而出:“你要去做什么!”
空气有几秒凝滞,裴言像是终于彻底醒神,连忙松开手,又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改口追问:“……哥,你去哪?”
这副紧张的神情让裴韫时意识到,裴言根本不是不满意生活费的数额才在这通宵蹲点。
而是担心他趁机离开裴家,将那一纸鉴定书公之于众。
无聊。
裴韫时没有回答他似是而非的问候,冷淡皱眉:“裴言,你没必要这样,我说过的话就会做到,你只要做好你答应我的事就足够。”
裴言表情讪讪:“我没有……”
裴韫时想起以往裴言在外说的那些坏话,心中明白自己这话多半会被理解成警告与威逼,也懒得再解释,直接就要下楼。
裴言却亦步亦趋跟了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零碎失序,像怕跟丢了,又不敢跟的太紧。
裴韫时突然回头,语气疏离平静又不容侵犯:“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言猛地停住,扶着楼梯扶手不敢再上前,抿唇,低头慢慢后退了一步。睡衣单薄伶仃,勾勒出他削直的肩。
让裴韫时生出一种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
裴韫时略微缓和了声音:“我在管家那里也放了钱,每个月的花销不够的话,可以找他要。”
谁知道这话一说出口,裴言像想起什么极为糟糕的回忆,脸色划过应激般的恐慌,唇色苍白:“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管我的生活费?”
裴韫时还没来得及深想这恐惧背后的原因,就被裴言打断了思绪,裴言又蹭了上来,抓着他的衣摆,殷殷切切道:“哥,五万也够的,你别把我交给管家……陈姨也不行!就五万,已经够了,我不会乱花的。”
“……”裴韫时一时竟也没有叫他松开自己的衣服,而是盯着裴言憔悴又偏执的眼睛看了两秒,“可以——还有事吗?”
裴言慢慢松开他,挤出一个笑:“我给你做了早餐,你要不要吃早餐?”
裴韫时下意识蹙眉,想问他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言狼狈后退了小半步。
没有道歉,但从表情到头发丝都写着“对不起,都是我自作主张”。
“……”裴韫时自认自己的示人形象还没有吓人到这个程度,也不知道裴言这个养尊处优的纨绔是怎么一夜之间陡生出察言观色能力的。
他并不怕裴言跟自己叫板,反倒是这样的裴言让人头疼,他低头看了眼表,敷衍道:“你做了什么,带我去看看?”
裴韫时已经做好了被裴言荼毒味蕾的准备,直到走进中厨的前一秒,他都在怀疑自己是被鬼迷心窍了才答应。
这种怀疑在他看见光秃秃浮着几个煎鸡蛋的汤锅时到达了顶峰。
“……”他沉默了两秒,“裴言,你在耍我吗?”
裴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惴惴地解释:“没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放早了会糊。”
像是怕裴韫时不耐烦,他很快走到灶台边。紧接着他做了一个在裴韫时看来近乎不可思议的动作,熟练地启动燃气灶,从冰箱里取出蔬菜和鲜面条,依次放进汤锅。
“裴韫——”裴言没有抬头,喊到一半才想起来什么,硬生生拧了过来,又露出跟在三楼走廊上一模一样的讨好笑容,“哥,你有忌口吗?”
裴韫时原本想的是只要裴言不端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就随便吃两口,根本谈不上挑口味。但裴言既然这么问了,他也只能回道:“不吃辣。”
裴言“哦”了一声,把小米辣放了回去,继续安静地看锅。
火光在他剔透的眼珠中跳跃翻腾,却掀不起情绪上的波澜。
定时器响了,裴言才继续动作,撒葱花入锅。
“裴言。”裴韫时越看越觉得诡异,他半靠在中岛台上,望着把面条往汤碗里倒的裴言,语气疑惑,“你怎么会做饭?”
在他的印象里,裴言这个弟弟是一款难相处且个性恶劣的全自动闯祸机,堪称十指不沾阳春水,跟眼前穿着睡衣在厨房里乖乖做饭的少年完全是两个模样。
裴言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不会,我只会煮面条。”
他还要把面条端到餐桌上,裴韫时接过,直接放在岛台上:“不用了,就在这吃吧。”
裴言也没坚持,两个人围着岛台,沉默地吃起了面条。
过分的安静中,裴韫时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裴言先前提起管家和阿姨时惊惶的模样。
异样感在心中缓慢发酵,他又看了裴言一眼,裴言抬了一半的筷子立刻放下了:“怎么了,不好吃吗?”
裴韫时的筷子顿了顿,终于知道那股异样源自何处——今天的裴言敏感得超乎寻常,近乎草木皆兵了。
他微微蹙眉:“没有,你吃你的。”
说完,他兀自打量着裴言过分沉默的眉眼。
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这个弟弟一样?
去公司的车程中,裴韫时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忆起裴言提到管家时惊慌的态度,他蹙眉,鬼使神差地给管家拨了个电话。
“裴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
裴韫时阖眼问:“你是什么时候来裴家的?”
“十年前,”乍然被雇主问到这种敏感问题,饶是专业的管家也忍不住紧张,“裴先生,是不是我的工作哪里出了纰漏?”
“没有,只是问问。”裴韫时是十五岁被接回的裴家,这样看,管家也只比他在裴家多待了两年,不可能做出伤害雇主的事。
“上一任管家是谁?为什么被辞退的?”
电话那头的管家立刻松了口气,反应过来今天这通电话的重点并不是在自己,而是在这个“管家”职位上。
“裴先生,这个我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是小少爷不满意他,要求换的。”为了让那个已经没影的前管家彻底没有竞争的可能,管家想了想,还是暗戳戳补充,“不过能让老先生同意换人,多半是他自己犯了原则错误。”
管家并不知道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在裴韫时耳中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他只听见自家大少爷呼吸沉了下去,许久,才问:“那陈姨呢?”
“小陈……”管家一边回忆一边答,“说起来,她和我是前后脚进的裴宅,她前面的做饭阿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我这边也看不到档案,需要我为您问问她吗?”
“可以,但不要让裴言知道,”裴韫时眉间蹙更深了,“另外,他身体检查结果不太好,平时让陈姨做饭多照顾一点。”
裴宅后院内,管家仰头,看了看东方明媚的太阳,沉默两秒,连忙笑道:“诶,好,我肯定把话传达到位……您放心,我也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裴韫时低声“嗯”了下,把电话挂了。
管家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头发,感觉自从老先生病重,家庭氛围真是越发和谐了。
厨房内,裴言慢悠悠收拾好碗筷,却没有用洗碗机,而是挤了清洁液,站在水池边洗了起来。
他洗得仔细又缓慢,故意等待着什么。
于是陈姨一进来,看见的就是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裴少爷在水池边搓碗,顿时连瞌睡都惊没了:“哎呀小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裴言正在将洗干净的碗仔细擦干水分,闻声一惊,手里的碗竟是直接脱手坠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浑身紧绷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细看还有惊魂未定,他脱口便是一句“对不起闻妈,我马上就收拾”。
陈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裴言匆匆蹲下,不管不顾地直接伸手去捡碎片。
霎时之间,碎片划破指尖,血珠沿着瓷碗碎片的边缘细细延开,陈姨这下是真的吓坏了,连忙上前将他一把拽起来,又是找创可贴,又是找碘伏。
捏上的手腕,她被冷得一激,连忙去摸裴言的额头,才发现裴言表情难看,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哎哟,这是怎么的啦?”陈姨给他擦了擦汗,犹疑地碰了碰自己的,“也没发烧呀。”
管家一进来就是见到这副兵荒马乱的场面,陈妈见到他像是见到救星:“哎呀张管家,你可算是来了。小言刚刚拿手去捡瓷片,还喊我闻妈,你快叫个医生来看看他是不是撞糊涂——”
“陈姨!”
裴言猛然抬头,顶着涔涔冷汗打断了她。
陈姨被他喊得连忙住了口。
“……别说了,”似是意识到自己的难看与失态,裴言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没事,低血糖犯了而已,别担心。”
裴言平日虽然脾气不好,但陈姨毕竟照顾了他好几年,加上裴言此刻脸色脆弱,病了还要叫她别担心,她到底还是有些心疼的。
毕竟是从小就没了娘的孩子。
张管家却是盯着裴言糟糕的脸色,脑中一闪而过陈姨刚刚说的话,还有裴韫时的询问。
闻妈?
这不是裴宅以前的保姆吗?
之所以是“闻妈”,而不是“闻姨”,是因为以前裴宅的下人分工并没有那么细。先夫人和裴言的亲生母亲都走得早,裴老先生之后身边虽然没断过人,但也没有再娶过续弦,因此裴宅其实没什么要照顾的家务事。
除了小豆丁裴言。
当年裴宅只有两个主要管事的人,一个是管家,一个则是负责照顾裴言全部事宜的专门保姆,也就是这个“闻妈”。
张管家越想越觉得心惊,隐约觉得自己暗中添油加醋的话或许踩中了某些真相。
他稳住表情,好好地安抚了裴言一下,又亲自把裴言送到了二楼卧室,才单独将陈姨叫到了一边,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都问了出来。
越问,脸色便越凝重。
陈姨说完,忍不住又小声道:“张管家,你说小言不会是被大少吓傻了吧?我昨天听见三楼传来好大动静嘞,像是小少爷在哭。”
张管家皱眉沉思半天,才对她耳语了几句什么。
很快,陈姨的脸也挂上了张管家同款凝重。
“千万不要乱讲,你就装作不知道,平时照顾得细致点就行了。”
“唉……可怜的孩子。”
……
张管家效率很快,一大串消息加文件很快飞到了裴氏大楼的总裁办公室。
一段细致的晨间厨房场景转述。
以及一份某雇佣工被裴家辞退后,时隔三年又被新雇主起诉的记录。
被指控私吞多项费用、虐待幼童。
裴韫时心头一滞,这才意识到裴言早上蹲点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远比他以为的要高,他立刻用主人权限调出了裴宅一楼昨夜的录像。
凌晨一点,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一楼楼梯口,裴言在茶客厅呆站了三十分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三楼。
凌晨两点,裴言终于磨磨蹭蹭地离开了茶客厅,小步踱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一眼垃圾桶,又打开冰箱,看一眼垃圾桶。
在垃圾桶边蹲了四十来分钟后,裴言忽然抱住膝盖,将脸埋进了臂弯。
裴言哭了。
-
谎话三分真,裴言最懂这个道理。
他忙活完一切,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重新洗了澡换了身睡衣,便准备回卧室睡回笼觉了。
刚推开卧室门,睡衣口袋便忽然振了一下,他摸出手机一看,是裴韫时的转账。
30万。
备注:社交用度。
30万。
备注:学习用度。
另:有事需要及时向我汇报说明,不要有隐瞒。
007看不懂后面那句话,只看懂了好多零,快乐地感叹:【哇!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裴言抱着被子,蹭了蹭柔软的枕头,笑盈盈道:【以后从西边出来的日子还多着呢。】